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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子夜。

  福源客栈的屋顶闪过几个人影,进了萧墨离住的那间厢房,尔后直奔卧榻手起刀落,动作迅速、手段冷酷。发现榻上无人后,几人在厢房找了一圈,迅速撤离,未作停留。墨离此刻站在隔壁厢房内,贴墙听着厢房里的动静,虽然久经沙场,仍是忍不住替自己捏了把冷汗。敌人已经杀到了家门口,可她却连对手都还不敢确定。她回过身,借着幽暗的烛火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陌生人。

  “你是谁?为何救我?”

  “大都督这是要去哪里?依本人愚见,还是赶紧回宫为上。”

  “虽然你救了我,可你如果坚持不表明身份,只怕我要做一回东郭先生,恩将仇报了。”墨离看着他,神情严肃。

  他笑了,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

  “你笑什么?”

  “大都督果然有个性,我救了你,你却惦记我的真实身份。”

  墨离看着他不语。

  “这么说吧,有人出钱请我,而我收了钱,这就是我此刻坐在这里的理由,其它的,我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收了多少银两?”

  “银两?”他哼笑了几声,“大都督应该问我收了多少黄金。”

  墨离蹙眉,“难道,你是……傅煜?”

  他吃了一惊,笑道:“没想到大都督竟然知道傅某,真是受宠若惊。”

  江湖人称第一杀手的凉州傅公子,傅煜。这是唯一一个令萧墨离耳熟能详的江湖人士,这都要归功于当初跟在萧墨离身边的一个小兵士,凉州人士,在军中替萧墨离照料马匹。萧墨离虽然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但他的手艺却是极好的,就是为人有点啰嗦,尤其爱啰嗦家乡的琐事,这些琐事里头,关于傅煜的尤其多。

  “你既然收了钱,便不该救我,据我所知,你干的不是保镖这个营生。”

  他轻笑了几声,回道:“怎可让大都督死于那些宵小之手。”

  “那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不急,不急。”他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

  “假使傅公子今晚不打算动手,劳驾与我换个厢房吧,我明日还要赶路,已经乏了。”

  傅煜很意外,萧墨离已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却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要求跟他交换客房。真是……奇女子啊!

  “好说,大都督好好休息,在下就先告辞了。”

  萧墨离看他出去,镇定地关上房门,心安理得的和衣睡下,她觉得,他既然能给她通风报信,又答应了她交换客房的要求,短期内是不会对她下手的,这个傅公子,应该另有图谋。他能住到她的客房去,她就更安心了,这一夜,必定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的。

  第二日,墨离起了个大早,退了客房,吃了早饭,从容不迫的离开福源客栈,期间没有碰到傅公子,也没有碰到其他人,墨离觉得有些奇怪。出发后,墨离仍然走官道,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会在官道上对她下黑手。就说贤妃此人不简单,她这才离开皇宫多久,已经有杀手上门了,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她,这其中得有多大的仇怨呢?

  约莫午时抵达浮云山乾元寺,一路上风平浪静。墨离将马拴在寺门口,快步走了进去。将平安符握到手里的时候,墨离忽然很想知道,贤妃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回到宫里,站到她面前时,会是什么表情?惊讶?恼怒?羞愤?气急败坏?不管哪种表情,应该都挺有意思的。合着平安符一起拿到的,还有一张小纸条,墨离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速离。

  在乾元寺安排人,这张网铺的有点大。墨离觉得,有这个实力和能力的,除了岭南王,不作他想。这张纸条,是祁归言给她报的信吗?似乎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嘛,因为步出佛堂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已然齐刷刷的站了八个黑衣蒙面人,一字排开,手执利刃。

  墨离忽然笑了。她当初打犟族的时候都没有被如此穷凶极恶的追赶过,她总算想清楚也搞清楚敌人了。而且,她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岭南王同贤妃的关系只怕不一般,她出宫的事,统共没几个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人要害她,铺垫也不可能做得这么快,岭南王肯定事先已经知道她会出宫,否则这张纸条怎么解释呢,谁留给她的先且不说,安排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墨离收好平安符和纸条,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佛门净地,我实不愿在此生出事端,各位若是有几分良知,还请移步寺外。”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一番后,缓步后退。

  寺外的空地虽然不大,但容几个人打打杀杀是绰绰有余的。黑衣人和墨离先后退出寺院,墨离刚一站定,几个黑衣人几乎同时举刀杀了过来。墨离不敢怠慢,立刻抽出宝剑应敌,八个黑衣人且攻且守,默契配合,直把墨离生生逼到了悬崖边上。墨离见形势不妙,攻势愈发凌厉,想要找机会突破困境,转换位置,但几个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却是一点纰漏也寻不着,眼看着已是退无可退。

  忽然听到一声长剑的嘶鸣,一人紫衣长衫突然加入进来,剑势凶狠,出手既快又准,不过十来个回合,几个黑衣人已被如数放倒,他收剑回鞘,回头看她,脸上几分戏谑,懒懒道:“大都督的功夫看样子不过尔尔嘛,傅某实不敢想象,你是如何统领三军,平定了北疆的。”

  墨离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领兵打仗讲的是策略,不是蛮劲。”

  傅煜哈哈大笑,“照大都督的说法,我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野蛮人了。”

  墨离俯下身去仔细察看地上的尸体,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坐实自己的推断。

  “若让大都督找到什么,干我们这个营生的人往后可还怎么混饭吃。”

  墨离充耳不闻,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查看,让她气馁的是,最后竟然真的一无所获。她有些气愤难平的瞪了傅煜一眼,乌鸦嘴。

  “走吧,趁援兵未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墨离不搭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马。下山的路上,傅煜一路骑马跟着她,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在一条三岔路口,他不知使的什么邪术,骑马反超过她后,她的马便一路忠实的尾随他了,无论怎么呵斥鞭打都不管用。

  “傅煜,你想干什么?”墨离忍无可忍地喊道。

  “你上山的那条路,只怕还有人在恭候大驾,大都督还是跟我走的好。”一路上,傅煜就再没开口搭理过萧墨离,任由她威胁恐吓、批判指责。傅煜的马停在了尚方镇的聚福客栈前,萧墨离的马终于也停了下来,她的满腹怨气和牢骚这一路都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此刻反倒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傅煜叫来伙计,安置好马匹,要了两间上房。

  “四处走走,还是继续生气?”

  墨离原本平复的心情,忍不住又起了一些波澜,这个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要杀便杀,她知道他的武功远远在自己之上,当年面对犟族的千军万马她连眉头也没皱过一下,更别提一个杀手了,面对死亡的气魄和镇定,是她与生俱来的。老太爷在世时,常教导她,作为一名武将,可以受伤、可以战死,但就是不能认输,更不能投降。

  傅煜走在前,萧墨离跟在后,二人走进尚方镇的一家酒馆,刚进去,掌柜就迎上前来,“哦呦,傅公子,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

  “小买卖小买卖,哪有李老板的酒馆收成好。”

  “傅公子太谦虚了,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

  “小二,带傅公子入座。”

  小二将傅煜引至一间雅室前,“傅公子请稍待,小的马上给您上菜。”

  “好说,忙去吧。”傅煜淡定落座,看着萧墨离道:“这顿我请,算是给大都督压压惊。”

  萧墨离也淡定落座,看着傅煜道:“何止这顿,顿顿都该你请,你那好收成终归要落实在我头上。”

  “吃完这顿,你我各走各路了,大都督是不是想太多了?”

  “哦?我怎么觉得只要我活着,你就会一直跟着我呢。”

  萧墨离很有意思,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大都督还是尽快回宫吧。”

  萧墨离看着他,这个人,虽是个杀手,行事做派却透着一股光明磊落,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傅公子不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吗?”

  傅煜看她的眼神终于变得犀利,冷笑道:“在下给大都督指了一条生路,大都督何必苦苦相逼,干我们这个营生的,就算死,也不会出卖东家。”

  萧墨离也肃了脸,回道:“干你们这个营生的,收了酬劳,还能给人一条活路?”

  “大都督这是要自寻短见了?”

  “反正早晚交待在你手里,不如求个明白。”

  傅煜的脸色十分难看,而且越来越难看。他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逼到词穷,逼到没有退路。这果真不是个清省的差事啊,难怪东家愿意出高价,保护一个人,果然比杀掉一个人要麻烦的多的多,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极会招事儿的女人。

  萧墨离却是欢快地笑了起来,“看来我错怪了你的东家,人家原是好意,我却当成了歹念,不过也怪傅公子一早没表明立场啊。”

  傅煜真的有些后悔接了这单生意,杀手还是应该专注于自己所熟悉的行业,涉猎从未涉足过的行当,心理建设应该早早的做好,头一次跨行就碰到萧墨离这种棘手货,也算时运不济。

  这顿饭,萧墨离吃得可谓赏心悦目,傅煜吃得味同嚼腊,用过饭,二人十分默契的各管各离开酒馆。回到客栈,二人各自回到客房,一整个下午未曾踏出客房一步,连晚饭也是让小二送去客房的。

  墨离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午觉,因为她决定赶夜路回宫。有人花重金请来凉州的傅公子,势必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她,阻止她回宫。时至今日,她才悟出一个道理,她和武帝,相生相息,谁离了谁都会很危险。回宫的路,必定重重险阻,走夜路是唯一的选择。

  子时刚过,墨离便悄无声息的拿上包袱、佩剑,在桌上留了一粒碎银子作房费,推开窗户,屋檐上的人影吓了墨离一跳。

  “大都督也无心睡眠,起来赏月吗?”

  “傅公子也在啊,好雅兴,那就同赏吧。”墨离利落的跳窗出去,上了屋檐。

  二人沿着屋檐快跑几步,待到低处轻松跃了下去,墨离想折回去牵马,被傅煜制止,他低声道:

  “有时出其不意反倒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走陆路?”

  “还能走吗?”

  “傅公子请。”“大都督请。”

  萧墨离跟着傅煜一路小跑,看他走街串巷,十分熟稔的将她带到了一条小河边,一路上俩人达成一致,之后的路程彼此以“兄弟”相称。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悠悠的划过来一条乌篷船,待到近前,墨离认出划船的竟是酒馆的小二,看来那间酒馆的老板跟傅煜交情菲浅。

  “萧兄弟,请吧。”“傅大哥,请。”

  二人随即上了船,乌篷船晃晃悠悠的往前行进。漆黑的夜色中,两岸的景致看不分明;四周静悄悄的,偶闻几声蛙叫虫鸣,还有便是船橹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墨离和傅煜一左一右靠坐在船舱里,各自想着心事。就在墨离被晃的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只听划船的小二低声道:“公子,前头桥上有人。”

  “几个?”

  “……一个。”

  “哼。”傅煜颇有些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你就当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傅煜忽然一下子起身窜了出去,船身只是微微的晃了一晃,而后墨离听到“铿铿锵锵”的声音,再后来就是“哗啦”一下子重物落水的声音,再后来船身又微微晃了一晃,傅煜回到舱里,坐回原来的位置。

  “公子,莫非被发现了?”

  “被发现的话,桥上会有一群人等着,多虑了。”

  “是。”

  乌篷船又继续晃晃悠悠的行进,船橹仍是“嘎吱嘎吱”的响着,墨离再无睡意,靠在船舱里看着外面。卯时之前,她已经不可能去马场取回那封信签了,那么马超势必会将信签呈给武帝,不知武帝看了,会是什么反应。墨离忽然觉得,北疆的那段岁月,确实担得起生死与共这四个字。

  “小二,绕去东城。”

  “公子,东城没有乌篷船进出,容易暴露,。”

  “嗯,我们中途下船。”

  “好。”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傅煜和墨离便在一处十分偏僻的河道上了岸,傅煜对京都地形乃至水路的熟悉程度让墨离暗自吃惊,她对江湖的了解远比自己认为的要浅薄的多。墨离跟着傅煜,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七拐八绕的经过居民区,停在一间馄饨铺前,“王大爷,来两碗馄饨。”傅煜喊了一声,拉开板凳坐下来。

  “哦呦,是傅公子,您稍待,馄饨马上好。”

  墨离看了王大爷一眼,又看了看傅煜,也拉开板凳坐下来,这个人,看样子熟人不少,杀手不都该低调的恨不得隐形吗?

  “我时常来这里吃馄饨,王大爷人好手艺也好,你吃过就知道了,这儿离府上不远。”

  “谢谢。”墨离看着傅煜,感激的说道。傅煜的一句话,透露给她很多重要的信息,比如王大爷靠得住;再比如馄饨铺子离皇宫不远;又比如,万一有事,她可以来此找他。她是什么时候积下的德,那位神秘的金主才会不惜花费重金找来傅煜这样的人帮她,如果没有傅煜,她能不能回到宫里尚且是个未知数。

  很久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

  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他。

  很久没有这样专心致志的看过他。

  此刻这般面对面的与武帝站在上书房内,恍如隔世。

  “为何这样看我?”他问。

  “我以为,回不来了。”

  他一愣,虽想到她这次出宫必不简单,却不曾料到会这般凶险,他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还好吗?”

  墨离微笑着点了点头,“托皇上的福。”

  “现在可以说说为何出宫了吗?”

  墨离细想了一下,道:“有人托我替她求个平安符,现在想来,我这次冒险出宫,是为皇上求下了这个平安符。”

  宣政笑了,伸手拥住她,温和道:“阿离,你实不必如此,你平了北疆,功在社稷,其它的事,我自会处理。”

  “以前,是我浅薄,因为宣麟的事迁怒于你,从不曾顾及你的心情。”

  宣政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像在北疆一样,并肩作战吧。”

  宣政站直身子,有些吃惊地看着墨离,他以为她再不愿理解他,再不会靠近他了。“会很危险。”

  “最好最坏的结果,都是生死与共,我倒觉得挺好。”墨离淡淡地说道。

  宣政紧紧拥住墨离,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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