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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之子于归


  事实既已如此,无论带着多大的伤心,多深的疼痛,日子总是要一天天的过下去啊。待得芷缨慢慢回转神来,身心逐渐康复,推开窗,惊觉日头耀眼,明明昨日还春寒料峭,怎么一下子便到了炎炎盛夏?翻开日历,见泛黄的纸张上,六月十五那一天下,她曾用红笔,欣喜的标注:“让我铭记一生的日子。”眼中一阵泪水上涌,“嗞”的一声,将它撕得粉碎,只觉多看一眼,都是讽刺。夏老爷为她没能把握婚姻而生气,整天板起脸孔,又回到了对她不闻不问的日子。大姨娘和源莉则每日冷嘲热讽,一抓住时机,定要翻出这件事来,或假意感慨一番,或直言训斥一顿,总之时时刻刻提醒她千万别忘了。芷缨则沉浸在伤痛之中,伤感自身,对别人的观点反而看得淡了,有时候受源莉母女奚落,就只看到那两张鲜艳的红唇,在眼前一开一合,到底她们说了什么,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又回复到了以往的日子,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日记本上单调的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有时候数着数着日子,泪水就涌出来了:“十天,二十天,整整一个月……这回,他真的不要我了吗?”回想起一年多以前,因嘉晴之事,二人也曾短暂分离,可那一次,也不超过一个月的光景,便最终确定了恋爱关系。都这么久了,历经了两年的欢乐时光,难道竟然还比不上从前吗?

  从最开始,她心中凄楚:“我不要见他,再也不要见他。”到得后来,便是每日守在窗口边,翘首企盼:“他为什么还不来?”每多过一天,心中的失落就增加一分,有时候,听得院墙外有汽车喇叭响,她满怀激动的冲到窗口,每次均以为出现在外面的会是他,可是每一次,模糊的双眸中,都会送走一辆陌生的过路车。心中甚至从企盼,变成了哀求:“求彬哥看在我们两年多的感情份上,是否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垂怜一下我?”又觉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低声下气,就想:“我要的爱情平等自主,绝不是放下尊严求来的。”因此虽深爱着他,深切挂念着他,却不肯亲自上他家去找寻。平淡的日子里,仿佛就剩下了期盼,期盼,失望,失望……

  一日,她正站在院子中,摘下一朵小白花,放在手心里,呆呆出神,忽听得身后叫喊声响:“芷缨姐姐,芷缨姐姐!”芷缨闻声一震,忙回转头来,惊道:“嘉晴,你怎么来啦?”嘉晴满脸焦急之色,一把拉住她手,便要往门外拖,急道:“彬哥哥生病啦,你快跟我去看看他吧。”芷缨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忙道:“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反手攥住嘉晴,心中挂念,反而牵着她往门外赶,回转头去,想要仔细询问更多,却见嘉晴眉眼间光亮闪烁,分明就蕴有笑意。

  若在以往,她心思单纯,自然不会想多,但经历了被最爱的人欺骗后,一眼瞥见,登时留上了心,就想:“彬哥会不会是在骗我,故意说他生病了,好引得我去探望他?”当即停住脚步,问道:“你笑什么?”嘉晴一捂嘴巴,连忙摇头:“我没笑啊。”心中暗想:“彬哥哥生病的时候,一直在叫芷缨姐姐的名字呢,好不害羞,听得舅舅、舅妈的脸都红了,嘻嘻。”芷缨见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显然没说实话,更证明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一酸:“你如果直接来叫我,我会不跟你出去吗?偏要用这种欺骗的方式,偏要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甩手挣开嘉晴,别转头道:“我不去了!”

  嘉晴吃了一惊:“可是彬哥哥生病了呀。他在医院里躺着呢,好想你的,你都不去瞧他一眼么?”芷缨心道:“无论他在医院里,为我安排下了怎样的惊喜,建立在欺骗上的惊喜,我都承受不起。”心中气恼,横下心道:“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他生病,那就叫他好好养着吧。”眼中泪水氤氲,转身回到了庭院中。嘉晴呆呆的立在门口,望着芷缨背影转过假山不见,扁扁小嘴,心中难过:“彬哥哥都不跟人说话,芷缨姐姐也不理睬我啦。呜呜,还是郁良哥哥对我最好了。”

  过得两天,郭老爷忽然亲自登门造访。夏老爷一见他面,口中连称:“贵客啊,贵客!”盘算着:“亲家上门,那说明犬女的婚事还有转机,不至于闹僵。”心中惊喜,忙吩咐下了酒菜,殷勤招待。郭老爷只谦逊了几句,说:“我这次来,是专程来找令爱谈谈,不知能否见她一面。”夏老爷忙道:“唉,亲家客气。犬女就在书房里,我这就把她叫下来。”郭老爷摆摆手道:“不用啦,若是信得过我的话,我也就不客气啦,自己上去找她就行。”夏老爷忙吩咐胡管家引路,带领郭老爷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郭老爷缓步走近,晨光氤氲中,只见一个素衣少女伏在案桌前,淡淡静静,手臂微微摆动,正在潜心练字。一缕阳光从窗格里透出,落在她无暇的肌肤上,水袖轻轻擦过宣纸,她神情专注,眼中水光盈盈,沉静得像是一朵出水的莲花。心中暗赞:“是个好女孩子,无怪彬儿喜欢她。”轻轻的扣了扣门框,醒醒嗓子道:“芷缨啊,大清早就这么认真啊?”芷缨抬起头来,一眼瞥见来者竟是郭老爷,她跟绍彬虽然发生了不愉,但对长辈不敢不敬,忙抽身站起,迎上前来,道:“爸……伯父,您怎么来啦?快请坐吧。”亲自扶他在座椅上坐下,又倒好一杯清茶,恭恭敬敬的呈上:“事前不知伯父要来,粗茶一杯,还望伯父不嫌弃。”郭老爷见她知书达理,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茶杯,道:“叫惯了爸,就别改口啦。”

  芷缨一听之下,脸上一红,眼中随即涌出了点点泪光。郭老爷拿起桌上的素笺瞧了瞧,赞道:“字如其人,人长得秀气,果然字也娟秀。”芷缨微微一笑:“鬼画桃符,入不得您的法眼,倒叫您见笑了。”郭老爷哈哈一笑:“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啊,嘴巴这么甜。”芷缨数次得他称赞,心中欢喜,颔首道:“您说笑啦。”

  郭老爷道:“你这字虽写得好看,但这诗未免伤感了些。”芷缨抄在纸上的正是苏轼的《临江仙》。郭老爷道:“你瞧这句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如旅程,虽然艰苦,但若有人肯跟你一路同行,两个人携手共济,再多的不愉快,等熬过去了,一切就都好啦。”芷缨知道他是在借诗句开导自己,鼻子一酸,含泪道:“我明白的。”郭老爷放下诗笺,叹道:“有很多事情啊,彬儿他不对你说,不是不愿意,而是他说不出口,怕失去你啊。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的疑惑,一天不得到解决,一天就睡不安宁,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芷缨泪水落下:“有劳伯父费心,我真的很过意不去。”郭老爷摸摸她头,微笑:“坐吧。”

  芷缨在他身边坐下。郭老爷道:“整件事情啊,还得从馨儿身上说起……”芷缨道:“馨儿小姐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郭老爷一怔:“啊,知道啦?是彬儿告诉你的吧?难为他肯自己告诉你,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啦。”芷缨眼眸微垂,心中一酸,就想:“彬哥怎肯告诉我这些?这都大哥告诉我的。”郭老爷续道:“馨儿事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就不多费唇舌了。她走了之后,对彬儿的打击很大,彬儿因此沉沦了很长一段时间,酗酒、斗殴、吸食□□……任谁的管教他都不听。那个时候,我甚至在想,我郭文正怎么养出了这么个逆子!”芷缨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简直难以置信,绍彬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高大伟岸,臻于完美的形象,陡然间听到他的陈年旧事,实在难以将这些不堪的过去,与眼前这个完美的他联系在一起。郭老爷叹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年来,他也改好了。只是我没把你当成外人,你是我半个女儿,我儿子以前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都应该知道。”芷缨听他说得诚挚,心中感动:“伯父待我真好。”

  郭老爷接着道:“他沉沦是因为一个人,后来改好也是因为一个人。”芷缨心中一凛,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人可能跟小辉有关。果然,听得郭老爷道:“馨儿走后两年,咱们家新来了一批丫鬟,其中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叫做小雅。她比彬儿大上两岁,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这日子久了,两个人自然而然也就生出了感情来。”芷缨黯然道:“原来这个丫鬟名叫小雅。”

  郭老爷缓缓的点头,又缓缓的摇头,终于叹道:“这个小雅啊,也真是上天的冤孽,才让他们遇见。想当初他俩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好上的,做父母的又怎会不知情?我们瞧着小雅生得俊,人也挺规矩,虽然只是个丫鬟,出身不大好,但想着只要彬儿喜欢,肯为她改掉那些坏习惯,最重要的,是能帮他从馨儿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们也就认啦。”芷缨心中暗想:“彬哥那时一定爱极了她,否则怎肯轻易为人改变?”

  郭老爷接着道:“可是这个小雅啊,别看她面上淳朴,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心里面打的打算,真比谁都多。过得半年,彬儿忽然很惊恐的跟我们说,小雅怀孕了!那时他才只十七八岁,还是个没长成的少年,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也慌得厉害。我和他妈妈商量过,决定等他正式娶了亲,就收小雅做二房。她当时答应得妥妥帖帖的,可是一等孩子生下来,见是个男孩儿,立马就翻脸了,威胁我们说,一定要彬儿明媒正娶,让她当少奶奶,否则她就带着孩子走掉。彬儿事后也跟我说起过,和小雅之事,半有无知,半有迷惑的成分在里面。到这个时候,我们全家都看清她真面目啦,别说彬儿生气,就算他还能接受,我们老俩口说什么也不会再让这样的女人进门。我们给了她一笔足够舒舒服服过下辈子的钱,留下孩子,叫她一人离开。小雅收了钱,也就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条件。可这回我们又被骗啦,当天晚上,她打包了家里面所有能拿走的值钱物品,还是抱走了孩子……”

  芷缨听到这里,又惊又疑,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绍文一路上,都对自己如此排斥,甚至是厌恶,说道:“那个孩子,便是小辉吗?可是为什么我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他时,他没人疼,没人爱,大冬天的,却连衣服也穿不暖和。他不是跟着他妈妈走了吗?怎么会一人流落医院?”

  郭老爷苦笑:“这就是冤孽啊!小雅当初抱走孩子,压根儿不是想自己养,而是她计谋落空,心里不甘,故意要气咱们的。第二天我们就看到了她留下的纸条,写着好些恶毒的话,什么‘堂堂郭家,子孙后辈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丢人现眼’一类。这些年来,我们找了很多地方,一直都没能找着。事有凑巧,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彬儿将小辉带回家来收养,这才发现,他后背上有个胎记,正是当初小雅遗留下来的那个孩子。至于小雅嘛,她有了钱,又没了包袱,想来日子过得不会差。”

  芷缨眼眶湿润,只觉人心之叵测,实在令人心寒,说道:“就算她记恨彬哥,可小辉毕竟是她的亲生孩子呀,她怎么狠下心来,将一个幼小脆弱的婴儿弃置街头?”郭老爷微笑:“你是局外人,尚且下不了手,可她作为母亲,却做出了这种事来。芷缨啊,你心地善良,这些事情不懂,其实也好。”芷缨垂下眼眸,心道:“原来彬哥的经历,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许正如伯父所说,彬哥是因为想保护我,所以才不愿提起这些阴暗的旧事。那天晚上,我咄咄逼人,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郭老爷叹道:“经历了馨儿的事,又来了个小雅,这两个人都伤得他太深。从那之后,彬儿像变了个人一般,他报考了军校,一心投身军事,想要报效国家,对终身大事反而看得淡了。不瞒你说,之后的四五年里,他没有再接触过一个女孩子,许多媒人上门来说亲,他连正眼也不瞧一下。我和他妈妈心里都担心得很啊,可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无可奈何。直到遇见了你,我看他原来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忽然间变得精细起来,就知道我的儿啊,可能是有喜欢的人啦,呵呵。”

  芷缨闻言一惊:“彬哥以前大大咧咧?我从来不觉得啊,他对我可说是无微不至,再细小的事情,也能为我考虑周全。”内心猛然间惊觉:“原来我们都一直在为对方改变,我追随他的脚步,他顾及我的感受。”想到他待己之好,思念难熬,眼中一阵热泪上涌,便要哭了出来。

  郭老爷道:“今天告诉你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他没你想象中完美,只怕比你意料中还要糟糕。你如还能接受他,那当然最好;你若嫌弃,我也没什么好说,毕竟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看不看得开,容不容得下,得由你们自己决定。”芷缨含泪道:“我从不敢奢望知道他过去的所有。伯父,谢谢您能告诉我这些。”郭老爷哈哈一笑:“还是喜欢你叫我爸啊。这么说,你是原谅他了?”

  芷缨点点头:“那晚我一时冲动,冲出病房后,已然懊悔。只是,都一个多月了,彬哥……他都没来找过我,想来他心中并没有原谅我,我又如何敢再去烦他?”郭老爷道:“他不是不来,是没来成。他上个月护送小辉去了德国治病,前前后后耽搁了二十几天……”芷缨心中一凛,忙问:“去德国?可小辉不只是皮外伤吗?怎会如此严重?”郭老爷沉叹一口气:“小辉被查出患有血友病,只要受了轻微创伤,都会流血不止。”芷缨闻言,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小辉小时候被亲生母亲抛弃,刚找到爸爸不久,又被发现得病。我是他认的‘妈妈’,他生病的时候,我非但没能陪在他的身边,反而斤斤计较着他所谓的生世。芷缨啊芷缨,这还是你吗?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啊?”想到伤心处,泪水从颊边滚滚而落。

  郭老爷叹道:“你也别太自责,小辉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是没办法的事。倒是彬儿,他从德国回来之后,就倒在床上,一病不起……”芷缨闻言大震,心中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他真的生病了吗?”郭老爷一怔,没能明白她的意思,说道:“是啊,这都病了快半个月了,烧了好些天,吃药也不管用。我见他特别想念你,就想来劝你一劝,有时间回去看看吧。你去了,他好得就快。”

  芷缨抽身站起,泪水涔涔而下,心中迷乱成一团,仿佛有一把尖刀猛地刺进心窝,巴不得提手重重扇自己一耳光:“彬哥卧床不起,我竟然还一直怀疑他对我不存好心。好一个未婚妻,好一个善解人意的终身伴侣!”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诸如:“爸,谢谢您告诉我,我这就过去”之类的话了,眼前望出去一片模糊,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掉落,朝郭老爷深深一鞠躬,转身匆匆出门。

  她知道绍彬就算生病也不会在医院里多耽,当即赶往郭公馆。公馆里人人都认得她,都以为这场婚事要吹,芷缨耽怕不会再现身,陡然间见她面,有人惊道:“哟,这不是少奶奶么?不,不是,那个夏小姐,您怎么来啦?快请,快请。”有人诚惶诚恐:“夏小姐来啦?赶紧去通知夫人一声。”有人暗自嘀咕,和旁边人说小话:“瞧瞧这副猴急样子,怕是来找咱们家少爷算账的。闹上门来啦,待会儿可有得好戏看。”芷缨一心只想着绍彬,顾不得众人惊奇质疑的目光,也来不及解释,冲进了大厅,顺着楼梯,往他房间直奔而去。

  郭家的私人何见溪正提着药箱从绍彬房间里出来,冷不防和芷缨撞了个满怀。何见溪曾为致洵处理过伤口,见过芷缨,忙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少奶奶,您没受惊吧?”芷缨连忙拉住他道:“彬哥到底怎么样了?我听爸爸说,他一病半月之久,可他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怎么连吃药也不管用?”她心中焦急,挂念绍彬,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袖管。何见溪以她是少奶奶之尊,怕人多眼杂,有损她名誉,忙拉开她手道:“少奶奶,您别着急……”他多年从医习惯,一拉她手腕,手指头自然而然的搭上了她的脉搏。这一搭之下,只觉她动脉应手如豆,滑利有力,心中一凛,忙取过她手,想要仔细诊断。芷缨见他许久不答话,反而医诊起自己来,心中挂念,一把抽回手道:“我先上去看他。”何见溪叫道:“别,少奶奶,您那个我不确定,再给我两分钟……”芷缨已经上了楼梯,转过走廊不见。

  芷缨急匆匆的奔到他房间门口,还未走进,从虚掩的房门外,便已经瞥见了半卧在床上的他。只见他双目凹陷,脸色焦黄,明明一月以前,他还是那个健康俊朗的青年呵,历经长长的相思之苦,他已经憔悴到了如今这般模样。芷缨站在门口,泪水簌簌扑下,她只看了绍彬的病容,却没有注意,这漫长的一月之余,她自己也瘦得像条蒲柳,一阵风都能吹跑。伸袖拭了拭眼泪,心道:“我不能哭,我要让他见到一个开开心心的我。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都要好好的,今后的日子还要一起过。”深吸一口凉气,刚想要伸手推门,眼光及处,忽然瞥见他的床头还坐了一个人。那人背向而坐,一袭枚红色连衣长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卷,虽看不到她的面容,可她背影窈窕,想来正面亦不会差。芷缨一呆之下,手僵在了半空中,没有举步,百思不得其解:“彬哥房间里怎么会有别人?”一念甫毕,只听得那人声音脆亮,颇带些撒娇的说:“小彬哥哥,你喝一口,就喝一口嘛。来,哥哥听话,馨儿喂你喝。”芷缨一听之下,心中如大铁锤猛击一记,脸色苍白:“馨儿,是馨儿小姐,她回来了!”

  绍彬靠在床头,馨儿陪在一边,用尽了各种法子,劝他喝药。绍彬抬头望向另一边,眼色忧郁,若有所思。馨儿从规劝,到撒娇,到假意着恼,一定要让他将药服下。绍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她,但最后也没有拒绝,任她一勺一勺的喂到了嘴边,张嘴喝下。芷缨立在门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就没了先前的激动,不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去探望他,一颗心在一点点的变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分明没说什么啊,没有调笑,彬哥甚至没有理她……可是,她毕竟还是出现了,他也没有拒绝。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自想得出神,忽听得身后“咦”了一声,芷缨闻声忙转过头来,却见来者一袭锦袍,端庄优雅,正是郭夫人。

  出了取消婚礼一事,虽然双方都负有责任,但芷缨见到对方长辈的面,毕竟还是尴尬,脸上一红,嗫嚅道:“妈……”郭夫人斜睥了她两眼,只“嗯”了一声,冷冷地道:“来啦?”芷缨被她的目光扫视得左右不自在,点点头道:“来了。”郭夫人往门内瞥了一眼,努努嘴道:“馨儿正在里面呢。”芷缨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既然馨儿在里面,你就别进去了。”她本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插在二人中间,只怕尴尬,颔首道:“是。妈,那我明天再来。”郭夫人道:“馨儿就住咱们家,明天也在啊。”芷缨心中一惊:“馨儿小姐竟然住在彬哥家!”实在不好定夺郭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愿说:“那我就不来看他了吧。”只得点点头,道:“知道了,妈。”勉强蒙混过去,又再鞠躬,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目送着郭夫人离开。

  郭夫人推开房门,笑道:“哟,你们俩讲什么笑话呢?笑得这么开心。来,跟妈也说说。”馨儿笑声有如银铃:“郭妈妈,小彬哥哥他欺负我呢。”芷缨闻言暗暗酸楚:“她称呼彬哥的母亲为郭妈妈……”想到大哥也称呼绍彬为“小彬”,而馨儿又叫他“小彬哥哥”,光这一点,生疏也就区别开来。只听得绍彬道:“外面谁来了?我好像听到了说话声。”探头往门外张望,心中怦怦:“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缨妹的声音?她肯来看我?该是我听错了吧。”郭夫人顺手将房门关上,笑道:“哪儿来的人啊?是我刚才吩咐小兰下去给你熬碗稀粥。哟,药都喝啦?真是太好了,馨儿啊,你功不可没,郭妈妈可要奖励你啦……”芷缨就站在门边,吃了闭门羹,听着房间里欢声笑语,心道:“彬哥此时此刻有少年恋人陪伴,应该笑得很开心吧,他们……真像一家人。”泪水无声滴落,转身默默离开。

  她低垂着眼眸,缓缓步出,一路上有仆人向她问好,她也都没听见。出了大厅,鼻尖忽然闻到浓烈的香气,抬头一看,只见数十位工匠正将一篮篮鲜艳的玫瑰花搬进屋中。芷缨心中一奇:“彬哥买这么多玫瑰做什么呀?”偶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又是他为我准备的惊喜,想要借此向我赔罪?其实,只要他站在我的面前,低低的唤我一声‘缨妹’,我心中哪里还有万千烦恼,哪里还存在半点责怪?”回头往楼上望了一眼,想到毕竟也是绍彬的一片心意,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恰在此时,忽听得一名仆妇大声喊道:“都小心了啊,哎哟,你这毛手毛脚的,换一个,小王,你来。”又喜滋滋的自言自语:“咱们馨儿小姐最喜欢玫瑰花啦,要看见咱们家少爷为她定了整整一屋子的花儿,那还不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来……”芷缨只觉头脑晕眩,一簇簇鲜红的玫瑰花,仿佛化作了无数张妖冶的红唇,有大姨娘的,有源莉的,有冯馨儿的……天下千千万万人,仿佛都在嘲笑她:“看那个自作多情的傻姑娘啊!哈哈,瞧她多可笑,真是不自量力,也不自个儿瞧瞧,你算得上哪根儿葱,也配消受人家郭少爷送的花?”一瞬之间,全都明白了:“彬哥说我是他见过最纯洁的女孩,像是一朵开在晨曦中的栀子花。可是那张画上,他亲手画的油画,围绕在我身周分明就是千百朵玫瑰花!他哪里是在画我,他心中想的都是那个冯馨儿啊。我算什么?替身么?欲望得不到满足,就勉强找来的替代品吗?呵,还什么‘玫瑰仙子’,什么‘我每见你一次,我就画上一笔’……骗人的,都是骗人的!”陡然获知真相,泪水喷涌而出,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她要回到她的世界,深闺简居,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刻骨铭心,没有谎言欺骗,也没有他!

  旁边一丫鬟见事情不对,忙戳了那仆妇一下,努努嘴道:“你小点声儿,仔细让少奶奶听见了,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那仆妇趾高气昂的道:“怕甚?说句实在话,人家馨儿小姐都回来了,少奶奶这个位置哟,还指不定谁坐呢!喂,我跟你讲啊,说不定少爷忽然取消婚礼,就是因为馨儿小姐的缘故。”……

  芷缨快速离开郭公馆,一路奔行。她来时心中混乱,目标却很明确,那就是见到他;走时心中依然一片混乱,却像是失路之人,眼色迷茫得几乎找不到回家的路,心碎成了一片片:“我一直以为,我收获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甚至赛过了童话。我比之林黛玉尚有不如,她虽不幸身死,可她得到过贾宝玉的真心啊,而我呢?天知道我此刻有多怀疑,他对我做过的一切都是假的!”伤心到了极点,已经哭不出来,扶墙坐倒在地,小腹中那股难以言说的剧痛,又发作起来。她强忍着不叫出声来,一手紧紧的按住腹部。

  何见溪见她从公馆急行奔出,心中一惊:“啊哟,她怎么能跑?”出于医生的责任感,忙不迭的追上,见她脸色惨白的坐在路边,忙伸手将她扶起,道:“少奶奶,哪儿不舒服?让我瞧瞧。”芷缨道:“放开,放开我!你们骗我,都是骗我的……”叫喊到最后两句,绝望的泪水溢出眼眶,全身酸软,终于无力的倒在何见溪的肩头,失声痛哭。何见溪见她哭得实在凄惨,也就不忍将她推开,伸手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少奶奶,注意调整情绪,保重身体,切毋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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