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之子于归

　　绍彬带着芷缨等人从沈家返回，一路上踩紧了油门，绝不停留，一直将汽车驶进了自家的内院。财叔不待车停稳就迎了上来，弓着身子，朝车窗里道：“哟，少爷，啥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啊哟，夏小姐也在啊，真是稀客，稀客……”绍彬“嘎”的一声将车刹稳，跳下座位，急道：“财叔，请你帮个忙，我来了个朋友，想借你房间一用。”财叔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少爷的朋友，那都是贵客啊。您这边请。”心下却不禁奇怪：“少爷的朋友都是座上宾，不往家里边请，怎么往我们下人的狗窝里赶？”待见郁良芷缨等人将一个浑身是伤，形貌邋遢的人从车上匆匆拽下时，心中更惊，连嘴巴都没合拢来：“哟，这当真是咱少爷的朋友？”

　　四人拥簇他进了偏院里财叔的房间。财叔道：“少爷，东西您随便用，千万别客气。我这儿空空荡荡的，您需要什么，我这就帮您去拿。”绍彬吩咐了几句，财叔领命而去。芷缨掀开被子，绍彬和郁良分别用棉布条将他手脚绑好，以防他挣扎逃脱。嘉晴看得好生不解，睡在床上的分明就是跟大家都交好的致洵哥哥，可为什么大家要将他绑起来呢？而别的哥哥姐姐为什么又都神情郑重，跟出了大事一般？她不明所以，眼见致洵被困，心中便替他打抱不平，抽身挡在致洵身前，撅起小嘴道：“我不要你们欺负致洵哥哥，让宛姐姐知道了，是会生气的。”

　　致洵一听“宛姐姐”三个字，登时又开始发作，喉咙中发出“咕咕咕”模糊不清的声音。绍彬道：“嘉晴，去开门，把药箱拿进来。”嘉晴见了致洵的奇特反应，心中也自怕了，忙跑去门边，接过了财叔取来的药箱。芷缨打了一盆热水来，沾湿了毛巾，想要为致洵擦拭背上肌肤，但见他身上的衣服早破成了碎条，黑红的血痂凝结在伤口周围，只轻轻一拉，便即皮肉翻离，鲜血狂涌，竟无处可下手。一件肮脏恶臭的囚服紧紧黏在身上，血肉交融，怎么也褪不下来。芷缨喉头一阵酸水上涌，脸色煞白，拿毛巾的手不觉微微颤抖。

　　绍彬推开她道：“我来吧。致洵兄，得罪了。这里少了麻药，你只能先忍住了。”先用镊子为他夹出伤口上沾染的泥块和杂草，又用棉球蘸了酒精在伤口上消毒。致洵痛得额头上的黄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的滚落，双手紧紧拽住被单，一声不哼。芷缨见他左肩上一个伤口深可见骨头，像是为匕首等利器所刺，背上的鞭痕一道重着一道，有些伤口未经处理，早已发炎，红红白白，有如一团腐肉恶心。她头脑晕眩，深吸一口凉气，咬住下唇，勉强拿起止血伤膏，为他轻轻敷上。郁良紧紧按住他肩膀，防止他受痛动弹。三人忙前忙后，外面天气虽然寒冷，但人人容色焦急，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嘉晴闻着一阵阵血腥味扑鼻，心中害怕，从芷缨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瞥见致洵背上满是伤口，一滴滴血顺着他的背脊流淌，染红了身下的床单，又见他直挺挺的伏着，不出一声，一动也不动，心下不自觉的感到恐惧，颤声问道：“致洵哥哥他会死么？”芷缨闻言一怔，忙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致洵哥哥他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在给他治疗。你看，致洵哥哥他多勇敢，你要向他好好学习。”嘉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这才缓缓放松拉住芷缨衣角的双手，慢慢踱至致洵身前，偏着脑袋，左瞧右瞧，拿起铜盆上搭着的毛巾，小心翼翼的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致洵睁开眼来，面色苍白，咬牙一笑，虚弱道：“多谢你，嘉晴小妹子。”郁良想分散致洵注意力，使了个眼色，道：“嘉晴，你给大家讲故事听吧。”嘉晴最肯听郁良的话了，抿嘴一笑，点点头道：“嗯！致洵哥哥，我给你讲故事听吧，你听了伤口就不疼了，真的。”致洵勉强一笑：“你讲吧，我听着。”嘉晴想到小时候摔了跤，妈妈每次都是用这个办法来哄的自己，自觉绝对有效，天真的双眸一闪一闪，绘声绘色的道：“从前，山上住着两只兔子。有一天，兔妈妈出门去啦，就留下了小兔子一个人在家。小兔子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就想着我做点什么好呢，妈妈不在家，好无聊呀，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讲到这里，忽然当真听到“咚咚咚”三声敲门响，嘉晴吃了一惊，脱口便道：“咦，你们谁在帮我配音呀？”

　　众人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又都迅速将目光移向了紧闭的房门，心中怦怦直跳：“难道我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只听得又是“咚咚咚”三声，门外财叔压低了声音喊道：“少爷，您的朋友来啦，请开一开门。”绍彬松了一口气，刚答出一个字：“谁……”只听得门外一个女生气鼓鼓的道：“哼，郭绍彬，你把我家芷缨藏哪儿去啦？哪哪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叫你开门你磨蹭半天不开，你们俩躲在里面都在干什么勾当呀？”她话音刚落，紧接着一个男生高声喧哗：“就是！郭绍彬，你听好了啊，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开门，我鼎鼎大名的章大少爷可要撞门进来啦。”说罢，醒醒嗓子，还当真报起了数来。芷缨一听舒了一口气，说道：“好在是馥贞他们，我去开门吧。”站起身来，便往门口走去。

　　房门开处，只见馥贞和章炳银如两支离弦的弓箭，“咻”的一声，射进了房中。馥贞往四下里一打量，乐得拍手大叫：“哈哈哈，我说得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说着往床上的致洵一指。章炳银垂头丧气的道：“行行，你又赢了。唉！你说你怎么就在这里呢？”这个“你”自然也是指的床上致洵。众人只听得迷惑不解，芷缨关好房门道：“什么在不在的呀？”馥贞摆摆手道：“算了，你的智商不允许你知道。”芷缨脸上微微一红，心中无语。

　　馥贞好得意的说：“我先前就说了嘛，致洵一定跟绍彬他们在一起，不是他自己去找的绍彬，就是绍彬他们翻地皮似的去找他。哪，你还偏不信。”章炳银悻悻的道：“那我猜他跟宛筠在一起，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就像芷缨老跟郭绍彬腻在一起，你又总是缠着我一样……”馥贞叉腰道：“哼，话说清楚，谁缠谁啦？”章炳银吐吐舌头，脸色立变，如一只软绵绵的猫，伸出爪子，在馥贞身边挨挨擦擦，嘻嘻笑道：“当然是我啦，是臭乌龟……嘿嘿嘿。”馥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章炳银不敢在她面前逞口舌之利，心中却在接话：“当然是臭乌龟被死丫的紧紧纠缠，死活不放，外加寸步不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让我走。唉唉，真是可歌可泣，痴心成魔。嗯嗯，就是这样！”

　　众人都没怎么听懂他二人对话，不过料想又是打赌竞猜一类，也就不去多理。郁良道：“你俩咋跑这儿来啦？”馥贞马上反驳：“错！首先，我是一个人来的；其次，我不是跑来的，我是坐车来的，就算进了院子，下了车，那我也是走进来的。”章炳银想也没想，高声捧场：“就是……哎，不对！什么叫作你一个人，我呢？”馥贞摊摊双手道：“你是乌龟呀。”章炳银板起脸孔道：“好你个死丫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骂人呢？”馥贞道：“没有啊，我没有骂人啊。”章炳银这才面色稍缓：“知道就好。”馥贞点点头，神色郑重道：“我当然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我骂的的的确确是乌龟，哪儿是人呀……”众人听他们三言两语，不是话题跑偏，就是吵嘴逗闹，又无语，又好笑。

　　郁良道：“喂，你俩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馥贞道：“我俩为啥来了，为啥要告诉你啊？”章炳银一拍大腿，拉长了声音道：“就是！”郁良道：“行行行，别说了，我不爱听。”馥贞马上道：“不行，你必须听，一定要听，非听不可。”好怕郁良当真不听她讲话的样子，话如串珠，毫不停歇，将她和章炳银是如何去了沈家失火现场，捕捉到了何种线索，又猜致洵在何方，最后打赌来到了郭家一口气不停的说完了。章炳银连一个“就是”也没□□去，憋得满脸通红，好不难受，就像是有一口痰卡在了喉咙中，想吐吐不出，待得馥贞说完，忙跟着一口气吐出了十几个“就是”，终于呼吸通畅，整个人都舒服了。致洵从床上艰难地撑起，喘息不断，面色焦急道：“你们……你们捕捉到了什么线索？有筠儿的消息么？”

　　馥贞道：“没有。”致洵眼中的光彩一闪即隐，颤声道：“没有……没有……”章炳银忽然鼓起眼睛，大叫一声：“就是，没有！”众人都还将注意力放在致洵身上，想安慰他几句，又觉言语苍白，找不到话说，一时间静默无语。陡然间听得章炳银大喝一声，无不吓了一大跳。馥贞道：“你们这群凡夫俗子，以为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么？我告诉你们，反的！就跟做梦一样，做了噩梦第二天多半就会捡到钱，我好容易做了一个美梦，唉唉，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章炳银赶紧道：“怎么着？”心中暗算：“死丫的，赶紧说，说出你的糗事来，以后我就有威胁你的资本了。”馥贞见他面容急切，早猜到了他的八分心思，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娇滴滴的道：“章大哥，这件事啊，实在是丢人得很，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千万千万别跟别人说呀，我好没安全感的。”章炳银一拍胸脯道：“当然！我章炳银是谁啊，章子曰：‘章氏炳银者，信守诺言之典范也！’快说，快说，说了我绝对不跟别人说。”心中嘿嘿暗笑：“只要你以后敢不依我，我就把它印传单上，贴得满大街都是，哼哼，死丫的，瞧你还敢不敢跟我顶嘴？”馥贞诡谲一笑，悠悠叹道：“我那次啊，就是做了一个美梦，结果啊，第二天我就遇见了一只长着绿毛的臭乌龟，正蹲在那墙角啊，趁着没人注意……”章炳银瞪圆了眼睛，一把捂住她嘴，连连求饶：“别说，别说。”

　　绍彬道：“你说消息是反的，那你没得到宛筠消息，也就是说得到宛筠消息了？”致洵一听，眼中登时又添了几丝希望的光芒。馥贞道：“你倒聪明嘛。其实这也很简单，就是一个‘直接’和‘间接’的区别……”众人齐声道：“快别卖关子了，说正事！”馥贞鼓起腮帮，委委屈屈，就想说：“凭什么我说的不是正事啦？国文概念啊，多正经啊。”撇撇嘴道：“好吧，看在你们这么迫切求知的份上，我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告诉你们了。我和臭乌龟到那里的时候，火已经灭了，有消防队员从废墟里边抬出了好几具尸体……”芷缨“啊”的一声，内心怦怦乱跳，就怕她下一句说：“其中一具我认得是宛筠。”绍彬柔言道：“你没事吧？”芷缨摇摇头，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手，手心中满是冷汗。只听馥贞接着道：“那些尸体都被烧焦了，我一个人，不，是一个鬼也认不得。”芷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内心也更增悬念：“认不出来，又如何知道是不是宛筠呢？”馥贞忽的问向致洵：“你是不是送了她一只红色的镯子？她是不是一直都戴手上，每天晚上睡觉都不取？”

　　致洵一怔，说道：“那是我和她的订婚之物，她昨天晚上还戴着，至于睡觉取不取……”芷缨忙道：“不取的，我见过的，她睡觉也戴着，没片刻离身。”致洵胸口一酸，心道：“筠儿是大家小姐，多少贵重的珠宝没见过，她如此珍视那只镯子，足可见她对我情谊之深。就凭这一点，我为她死了也愿意，为什么我当时没冲进去？我该反抗的，我本该冲进去陪她一起。”双手紧握成拳，又有了想要挣开四肢束缚的冲动。

　　馥贞道：“所以我就去看啊，那边好多家属在认领，谁都没注意到我。我看见有一具死尸手腕上挂着一只镯子，就取下来瞄了两眼，可是那绿色的，不是宛筠红的那一只，所以又给她套了回去……”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佩服，馥贞女流之辈，敢公然去死尸上找东西，胆子可真不小。章炳银回想起刚才的情景，馥贞在那边东挑西找，他缩在墙角不住哆嗦，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背上发毛：“我真不知道死丫的这辈子怕啥。”致洵满怀希望：“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筠儿本来不在里面，她……她还活着？”说到这里，狂喜之下，连声音也都颤抖了。

　　馥贞道：“这也不能确定，万一她今天恰巧没戴镯子，或是掉地上摔碎了，更或者有像我一样的小毛贼，去翻看尸体时，顺手牵羊，看到好东西，拿走了也不一定。”章炳银忽然眼露恐惧之色，厉声质问：“死丫的，你该不会也拿了什么东西吧？喂喂，这是死人的东西，不吉利啊，小心冤魂索命！”馥贞见他怕成那样，故意道：“当然拿啦，现成的便宜谁不捡啊？哪哪，你不是很喜欢钱吗？我送个你啊，来来来。”说着，捏紧右手拳头便递了过去，只吓得章炳银哇哇大叫，满屋游走。

　　芷缨道：“如果宛筠没在里面，那她去了哪里？况且沈伯父伤心欲绝，在场许多人都是看见的呀。”馥贞随口道：“伤心欲绝，不会装么？”芷缨一惊：“可是……当真烧死了人呀，这是无论如何，装不来的。”绍彬忽然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种情况下，倒也有这种可能。”馥贞道：“就是呀。不信我问你，郭绍彬，如果换做了是芷缨，你为了救她，烧个屋子，整死几个人，这种事情你做得出么？”绍彬一怔，眼望芷缨，略有沉吟道：“如果事情当真紧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众人听罢馥贞言语，将心比心，都觉有理，但又觉她思想走偏锋，其中有太多不可解释之处，不能证明她的猜测就一定是正确的，一时间都沉默不语。致洵更是心头忽冷忽热，一会儿报有极大的希望，一会儿又被各种事实冲刷得彻骨冰凉，他向来不信鬼神，此刻却提心吊胆，不住祈求苍天，情愿以性命来换，只求保得宛筠平安。

　　馥贞忽道：“哦，还有一件事情，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绝不是瞎猜。我听见郑仲南吩咐别人，说什么‘布置下去，码头，火车站，一个都不能放过，绝对不能让那小子跑脱了’。喂，那小子，说的就是你吧？”致洵闻言惨然一笑：“郑家又何须这等麻烦？筠儿在这里，我本来就没想要跑。”芷缨听他讲话，心中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就想：“宛筠如果当真走了，他会不会想不开？”和绍彬目光相接，二人皆是同样的想法。正欲开口劝说什么，忽听得门外财叔喊道：“少爷，到饭点了，老爷夫人要是问起来，说您在是不在？”绍彬站起身来，在芷缨耳边低声：“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绍彬出了房间，见财叔正站在门口不远处，踮起脚尖，往四周警觉张望。绍彬叫道：“财叔。”财叔忙转过身子，小跑上前道：“少爷，您放心，刚才这儿没人来过。”绍彬道：“真是麻烦你啦。”财叔忙道：“这哪儿敢当？少爷，您的这位朋友，他好些了吗？”绍彬皱眉道：“情况不是很好，只怕还要静养几天。这段日子，就麻烦你跟店里面的伙计们打个挤。”财叔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少爷的朋友都是贵人哪，能住我这儿是我的福气。”绍彬听他说得真诚，心中感激，说道：“那就有劳你费心了。对了，我的这位朋友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这件事情，还请你务必保密，连我爸妈也不要说起……”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偏院门口一声：“彬儿，吃饭了怎么还不出来？”只听得高跟鞋砸地声响，一个中年贵妇人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正是郭夫人。

　　绍彬一见母亲的面，心中咯噔一下，后背上登时一阵凉意：“不好，妈要是知道了致洵兄在这儿，她会怎么想？”只因郑克生被杀一案实在闹得太大，整座南京城现在都在通缉致洵一人，绍彬将他偷偷带回，实不知父母知道后，将会如何处置。郭夫人笑着问：“什么事情啊，瞒得这样紧，连爸妈也不肯告诉？”绍彬勉强一笑：“没什么事，妈。”郭夫人瞥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躲躲闪闪，做母亲的又怎会不了解儿子？心知他一定在说谎，一眼望见财叔房间里灯火通明，尚有人在，伸手便要去推房门。绍彬连忙抽身挡在前面：“妈……”郭夫人神色严肃，推开他，抬脚便走了进去。

　　房间内众人都还各自忙着，芷缨和郁良守在床边，动作小心的为致洵包裹伤口。馥贞和章炳银一追一赶，没心没肺，玩得不亦乐乎。嘉晴则蹲在床前，把刚才讲到一半的故事接着讲完。陡然间见一中年美妇人闯进房间，而绍彬又称呼她“妈”，心下都是一惊。尤其是芷缨，这是她与绍彬交往以来，第一次面见他父母，她本来生性就甚为腼腆，当此情况下，又无丝毫准备，心中大跳特跳，慌慌忙忙的站起身来，垂首立于一边，紧张得连一句“伯母好”，也忘记了叫。

　　郭夫人冷着脸将屋中众人一一打量，又走近床边，解开致洵背上的简易包扎略略查看。绍彬解释道：“妈，我们其实……”郭夫人面色青白的道：“我还正想问，你们在干什么？”馥贞见郭夫人自进门后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心道：“芷缨将来的婆婆可不好惹。”暗地里拉拉章炳银衣角，悄声道：“好凶！”章炳银重重点了点头，意示赞同，又在她耳边低声回了一句：“我妈不凶！”嘉晴见哥哥姐姐们都低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心虚模样，心中好生不解，走上前去，拉着郭夫人衣袖轻轻摇晃：“舅妈，我们是在救人呢。致洵哥哥受了好重的伤，好疼的。等他治好了伤，就不会死了。”郭夫人板起脸孔道：“哼，救人？你们是在救人还是害人？”将致洵伤口上缠着的白布轻轻拢好，又朝门外叫道：“财叔，把小何给我叫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财叔迟疑片刻，答道：“是，我这就去。”

　　绍彬见母亲请了自家的私人医生来，显然对致洵并没有恶意，松了一口气，又忙阻止道：“等一下。妈，何医生要来了，爸那边怎么交代？”郭夫人道：“你爸那边我自会去说。小何是咱们家的人，他不会出去乱嚼舌根子。你们也真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不来跟我说一声儿。这孩子伤得这么重，要错过了治疗时间，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待得起？就凭你在教会医院里学来的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救人么？差点误人大事！”说着伸出食指来，在绍彬眉间轻轻一点。她话语中虽含责备，嘴角却蕴有笑容，眼神中满是慈爱之意。

　　绍彬道：“我也不是刻意要瞒您，只是此事关系致洵兄一条性命，孩儿不敢马虎。”嘉晴刚在一直在听众人讲话，此刻便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插口道：“就是，贞姐姐说有人在到处找致洵哥哥，要捉他回去呢。可是舅妈你看呀，致洵哥哥这么善良，对嘉晴又好，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致洵伏在床上，伤口牵扯，不能起身，亦不能翻转，咬着牙，微微撑起身来，道：“伯母，对不起，我不能给您行礼。”

　　郭夫人忙道：“哎，快别起，躺好了。”神色关心，打量着他血肉模糊的背脊，皱起眉毛道：“你和沈家闺女的事啊，我也都听说了些。这是非黑白都还没个定论，他郑家就急着拿人，也的确太过霸道了些。好孩子，你也别忧心，就在咱们家安安心心的住下，他郑家再怎么搜城，也还搜不到咱们郭家门下。等你养好了身上的伤，再来慢慢计较其他不迟。”绍彬听闻母亲竟肯收留致洵，当真喜出望外，拦臂搂住她脖颈道：“多谢妈。”郭夫人轻轻打开他手，含嗔道：“还小么？”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哎，我倒没什么，就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眼下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委屈你先在管家的房间里住着。”致洵这些天来饱受折磨，尽是不幸，耳听得郭夫人柔言款款，为自己思虑周详，不由得想到家中老母，心中一酸，热泪盈眶：“给伯母添麻烦了，致洵感激不尽！”郭夫人摸摸他头，柔言道：“不谢，不谢……”

　　芷缨垂手立于床边，先开始见郭母神色不善，心中还暗自恐慌：“郭夫人知道了我们私下里在帮致洵哥，她那么生气，对我印象也一定不好。以后我若当真嫁给了彬哥，不知将来可好相处？”即见她对致洵关怀备至，考虑事情又详细周道，又见绍彬与她感情甚好，在母亲面前还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大男孩，欣慰之余，心下更多了一丝羡慕：“可惜我从小便没了妈妈，如果我的妈妈尚在人世的话，她也会处处护着我，对我好，绝不会像大姨娘一样。”想到这些，不由得眼眶也红了。

　　只听得郭夫人笑道：“你们这时代呀，就是幸福。想我们读书那会儿，男女生同乘一辆车都不行呢，哪儿来这么多好同学、好朋友？”绍彬道：“对了，妈，我还忘了给您介绍。”手掌送处，从章炳银开始，将屋中人一一介绍。郁良与绍彬交好，是郭家的常客，绍彬便略过他不讲。待得介绍到芷缨时，绍彬脸上微微一烫，心道：“缨妹向来羞涩，我如现在向妈坦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知她是否愿意？”顿了一顿，只是说：“妈，这是孩儿的朋友，夏芷缨，我们两年前就认识了。”芷缨本是想叫“伯母好”，但听绍彬轻描淡写一句，似乎并没有想要说穿的意思，弄不清他心思，又急忙随着众人改口：“伯……阿姨好！”只是这样一来，她本就紧张，现弄得更加慌乱，简简单单几个字，手心中捏出了汗水，脸颊也涨得绯红。

　　郭母含笑点头：“你好。”忽然间一声低呼，手指着芷缨面颊道：“啊哟，真像呀！”说着眼望着绍彬，目光中满是询问之色。芷缨一呆，心道：“像什么？”嘉晴欢天喜地的蹦过来，拉住芷缨的手道：“当然像啦。我的芷缨姐姐是那画上的玫瑰仙子呢。舅妈，我偷偷跟你说，彬哥哥可偏心啦，我要他帮我也画上一张，他都不干呢，你说他坏不坏？”芷缨这才明白：“原来郭夫人先前见过那张画，觉得我跟画中人长得像。其实彬哥画的本来就是我，自然是像的。”抬起头来，正巧绍彬此时也正注视着她。二人于一望之间，霎时间交换了心底的千言万语，脸颊微微发烫，心中都暖意洋洋。郭夫人在旁见两个年轻人含情脉脉，又娇羞，又腼腆，心中早猜到了十之八九，笑问：“哟，彬儿，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呢？”绍彬正要回答，忽听得叩门声响，财叔躬身于门口道：“夫人，少爷，何医生来啦，要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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