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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之子于归


  馥贞拉着芷缨出了灶房,疾步往那小女孩追去。芷缨回头,不甚放心的又望了一眼,问道:“他行吗?”馥贞脚不停步,边跑边说:“反正比你强多啦。”芷缨刚想问:“可他怎么会做饭呀?”一转念间,已明其理:“馥贞如此爱吃,章炳银为了她,哪有不会的道理?”想到此处,脸上微微一红:“我自然也愿意为了彬哥,学习厨艺。”微一分神,脚下一绊,差一点摔倒下去。

  内堂的门扉后,只见惠芝蜷缩在角落,将刚才盛在衣兜里的米饭,一把一把的掏出来吃。馥贞一把将她拧了起来,说道:“你躲在这儿干吗?”芷缨忙道:“别弄疼了她。”为惠芝拍去衣襟上沾着的饭粒,柔言问道:“你妈妈呢?带我们去见她,好吗?”惠芝含含糊糊的道:“妈妈……”忽然转过身去,顺着楼梯,拔腿便跑。

  芷缨吃了一惊:“她去哪儿呀?”已听得馥贞一声发喊:“别跑!”抓起芷缨的手,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芷缨跑得气急,捂着胸口道:“她带我们上阁楼做什么呀?”一言甫毕,见惠芝忽然停住了脚步,除去两只鞋子,提在手中,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芷缨和馥贞相对大奇,都想:“难不成伯母在房中休息?”也跟在后面,动作极轻的进了房间。

  昏暗的斗室内,只见窗帘半掩,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芷缨往周围略微打量,见西首摆着一只样式古老的衣柜,窗台边还放着一个精巧的梳妆奁,正思忖着:“这里是婧媛的闺房,还是她母亲的卧室?”忽听得馥贞“啊”的一声尖叫,指着地面,神态惊恐已极。芷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脚下地板上竟然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从房门直通床铺,室内光线昏暗,越发显得血迹暗红,有如一条蜿蜒的绸带。

  芷缨惊骇之下,几欲晕厥过去。馥贞吓得跳了起来,她正踏在血迹之上,两只脚底都沾满了鲜血,每移动一步,地上便踩出两只粘稠暗红的血脚印。一时间,斗室中血迹凌乱,暗红的脚印散落在地板之上,腥臭之气一阵阵袭上鼻端。馥贞惊得大叫,连连往地上吐口水:“哇哇,什么鬼东西,呸呸,鬼东西!”

  惠芝听得她吵闹,忙跑上前来,小小一张脸上满是怒气,伸出手来,便要去捂馥贞的嘴。馥贞哪容她碰到自己,避开地上的血渍,脚下如飞,在斗室内团团打转,惊慌大叫:“别过来啊,你是人是鬼?阿弥陀佛,天灵灵,地灵灵,我可没犯着你啊!”芷缨扶着衣柜,脸色煞白,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塞难当,睁眼往别的地方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惊见床铺上赫然躺着两具尸首,其中一具正是婧媛,另一具是一位中年妇女,当是婧媛之母,只见她额头上破了老大一洞,暗红色的鲜血凝固在伤口周围,二人均面孔朝上,双手跌在身侧,眼睛紧闭。芷缨这一惊之下,“啊”的一声尖叫,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腿脚酸软,顺势坐倒在地。

  在二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的移至床边,正是惠芝。只见她伸长了胳膊,踮起脚尖,努力拉起脚边的一床薄被,小心翼翼地覆在尸体之上,动作极轻极缓,生怕吵醒了她们一般。她口中轻轻的哼着歌儿,吟唱着:“妈妈、姐姐睡觉觉,小朋友安安静静的,谁都不许吵……”拿起床头的蒲扇,学着亲人在世时的模样,东一下,西一下,认认真真的扑打着蚊虫。其时正值冬天,天气严寒,虫蚁少见,芷缨见她满脸的专注神色,压根不知道亲爱的妈妈和姐姐已经永远永远的离开了她,心中一酸,泪水涔涔而下,只觉生平所见惨事中,以此为甚。馥贞看得呆了,僵在原地,脚下如灌铅一般,再不四处奔跑。万籁俱静之中,只听得惠芝童稚的歌声在静室中回荡,陡然间“哐啷”一声脆响,一只盘子从高处跌落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香喷喷的煎蛋味混杂在血腥气中,众人循声看去,见章炳银站在房间门口,目睹如此惨剧,脸如死灰。

  芷缨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全身上下竟使不出半分力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无论是何言语,在此刻说出来都已苍白。惠芝用清亮的声音唱道:“妈妈、姐姐睡觉觉,小妹妹乖乖听话,谁都不吵……”馥贞听得崩溃,忽然捂住耳朵,大声叫喊:“别唱了,别唱了,她们都死了,都死啦!”反转身去,一头栽进章炳银怀抱,眼眶通红,不忍再看。

  惠芝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泪水在眼眶中团团打转,倔强的道:“不,妈妈和姐姐没有死,她们都睡着了,明天早上就会醒来。”扑在她们身上,双手环住母亲脖颈,闭上眼睛,表情心满意足,轻轻的呼唤:“妈妈,妈妈!”芷缨见殷红的血水顺着床沿一股股流下,心中大悲大恸,胸间一阵气血翻涌,挣扎着想要站起,刚迈出一步,眼前陡然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但觉人中上一阵刺痛,睁开眼来,见自己正半躺在内堂的木椅上,周围围着两张关切的面庞,正是馥贞和章炳银。芷缨一站而起,惊道:“惠芝呢?”馥贞不语,指了指墙角。芷缨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见惠芝蜷缩成一团,两只小手紧紧的环住膝盖,红肿着眼睛,正自细细啜泣,形单影只,显得又可怜又可悲。芷缨心中大痛,拔步便想往她走去。章炳银一把拦在她身前,低声:“你们都别过去,让她自己静会儿。”

  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言,抬眼间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点着半截残烛,火光忽明忽暗。芷缨心下黯然:“原来我已晕了这许久,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实在没有料到,婧媛之母竟然会想不通自杀,留下年幼的惠芝,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想到:“我们若是晚来几日,或者压根不来,那惠芝岂不是……”念及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章炳银见大家许久不说话,先开口道:“我们三人不能永远守在这儿啊,你们说说该怎么安置她?”墙角惠芝听到这话,忽然爬起身来,拉着芷缨衣角,轻轻摇晃,满脸求肯神色,呜咽道:“不要走,我害怕,呜呜……”芷缨泪水夺眶而出,忙道:“我们不走,不走。”馥贞食指点唇,思索一阵道:“要不干脆送郭绍彬家里去吧?”章炳银一拍手道:“照啊,他郭家有权有势,多收一个小丫鬟,不就多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儿么?我看这法子行得通。”

  芷缨知道赵家与郑氏的关系,心道:“郑仲南既然已经对惠芝起了歹心,她亲人又已逝世,从此更难逃脱郑氏魔掌。若得彬哥收留,那的确是再好不过,可是……这明明是我们的私事,若因此连累到郑郭两家关系,又岂是我能擅自做主的?”章炳银见她面色犹豫,问道:“难道这法子不好吗?”芷缨踌躇道:“不是不好,只是……”叹了口气,当下将心中所虑都说了出来。

  芷缨道:“我若开口请求彬哥收留,事情纵然不妥,想来彬哥也不会反对。可是,我不想让他为难……”馥贞忽道:“谁说了一定要找郭绍彬?我倒觉得让她跟着宛筠,那才是最安全的呢。”芷缨忙问:“跟着宛筠?可是宛筠就要嫁去郑家了呀,这怎么可以,不是羊入虎口吗?”馥贞连连摇头:“哎,我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脑筋怎么就转不过弯儿来呢?”

  馥贞接着道:“你们想呀,郑家和沈家同为商贾大家,谁都不敢得罪了谁,这是其一;再者,你们不都说了吗?宛筠要嫁去郑家,郑仲南有再多的坏心肠,看在弟媳妇儿的面子上,也不敢公然去招惹惠芝啊。倒是你那个郭绍彬,惠芝要真到了他那里,保不准他哪天看别人长得还挺标致,起了二心,私下里收为二房都不知道……”芷缨先前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下还暗自佩服,陡然间听到说“二房”云云,脸上一红,忙道:“说什么呢,正经事要紧。”馥贞嘟起嘴巴道:“婚嫁大事,怎么就不正紧了?”章炳银赶紧补上一句:“就是!我看着哪,郭绍彬就不是什么好人。”馥贞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了?”章炳银道:“那你又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不是好人了?”馥贞道:“就如你所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二人无限循环,倒像是比赛一般,存心等着看谁口舌不灵,先自出错。

  芷缨低着头,心中却在忖度另外一件事:“婧媛虽不是元凶,但致洵哥被捕,也是婧媛放出的消息。若不是如此,郑克生又怎想得出要拿致洵哥的性命,来威胁宛筠婚嫁?”沉吟道:“道理是讲得通的,可是……”馥贞满脸不解:“还有什么可是呀?”章炳银赶紧接道:“就是!还有什么可是?”馥贞吐吐舌头道:“老乌龟,你别打岔,行不行啊?”章炳银得意洋洋的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不打岔。”两三句话,二人又争了起来。

  芷缨本想说:“可是我怕宛筠不肯收留惠芝,她毕竟是婧媛的妹子,虽说不上仇恨,但整天见面,总是会伤心。”话未出口,心中忽想:“宛筠胸襟开阔,性情明朗,我怎可以小人之心,妄加忖度她的决定?她若亲眼看见适才惨状,一定会有所动容。”想到此处,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大气,招呼来惠芝,柔声道:“惠芝别怕,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姐姐那里,有她保护你,没人敢欺负你。”

  惠芝和芷缨相处半日,虽无过多感情,但见芷缨面和亲善,自然而然生出依赖之意,眨巴着眼睛道:“姐姐你不可以保护我吗?”语音呜咽,说着便要哭了出来。芷缨鼻子一酸,泪光闪烁:“对不起,姐姐无能,只好送你去别人那里。”想起当初在医院里,也是因为力所不及,若不是幸得绍彬收养,便要与小辉失去了联系,心中好怕旧事重演,忙拉起她手道:“走吧,姐姐现在就带你去。”

  章炳银赶紧拦住二人道:“交给我吧。我和馥贞正好要去沈家一趟,瞧瞧宛筠,顺便就把她给带过去了。”芷缨道:“没关系,我和你们一起去。”章炳银忙道:“那不行啊。你爹不是管你管得很严么?你要是回去晚了,你姐,还有那个大姨娘什么的,不打死你才怪啊?”芷缨听闻此话,念及姨娘的刻薄,姐姐的嚣张,心中果然一凛。

  章炳银连声催促:“你赶紧回去吧,有我和馥贞在,难道我俩你还信不过吗?”一拍胸膛,眼神坚定毅然,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似乎都充满了信心。芷缨望了二人一眼,一个戆头戆脑,一个顽皮胡闹,心中暗想:“我还真信不过。”但在他的“盛情”驱逐下,倒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道:“那好吧,我就先回了。馥贞,你一路上照顾着惠芝点儿,别让她跑丢了。”馥贞动了动嘴唇,还未答话,章炳银已经抢着答了:“当然!包在我身上,我章炳银是什么人啊,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芷缨见自己再不离开,章炳银多半就要拿扫帚赶自己走了,心下略有奇怪,又嘱咐了惠芝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馥贞目送着芷缨的背影在门墙后消失,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章大少爷,话说您这么着急的赶人家走,是什么用意啊?”章炳银一甩脑袋,姿势潇潇洒洒,拂起额发道:“能有什么用意?我不都说了嘛,她回去晚了,要遭家里人骂。看我多善良啊,从来就只知道为别人着想。”馥贞眼睛眨巴眨巴:“人家可是美女呀!”章炳银满脸不屑:“哼,美女,那是什么东西,能吃不,多少钱一斤,在哪儿买?跟你说实话吧,这天下女子啊,除了你和我妈,其余人我统统都视为粪土。哎呀,好臭,好臭!”伸出右手,紧紧捏住鼻子,左手还在面前不住的扇风,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馥贞心中暗骂:“死乌龟,臭乌龟,谁知你心中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反正不是好事情。”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双手捧在腮边,眸中星光点点:“哇,章大哥,你好伟大哟。”章炳银得她称赞,下巴几乎要昂到了天上去,伸手仔细捻好额前的一丛头发,熏熏如醉:“当然!我章炳银是谁啊?章子曰,章氏炳银者,君子也!你有这么一个值得骄傲的男人,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吧?”心中暗自得意:“嘿嘿,爷能有什么小心思?天这么黑,我不过不想待会儿还要送芷缨回家而已。其实这美女吧,夜半相送,香泽微闻,本来也无妨,关键是死丫的心眼小得跟针眼似的,到头来多半油水没捞着,说不定还被她暴打一顿。这赔本儿的买卖,谁肯做啊?嘿嘿,我高瞻远瞩,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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