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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之子于归


  经过这一来一往的折腾,待得三人赶到西街口时,日已至晌午。街口散落了一地的烂菜叶子,有流浪狗穿梭其间,嗅来嗅去,不住的翻腾垃圾。三人顺着街道快速往前,奇偶相对的门牌号在眼前如流水而过,终于走到了长街的尽头,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找到了生锈的38号门牌。

  芷缨一声惊呼:“啊,彬哥,是在这里!”见那屋是间荒废的裁缝铺,心中急切担忧着宛筠,跨上台阶,便要往屋内跑去。绍彬一把将拉住,低声:“你退远些,站我后面。”和郁良双双抢上石阶,但见门牌下挂着一个破旧的木匾,上面残有几个烫金的大字:“上海老师傅,专业定制旗袍,中山装。”俯身门前,倾耳细听,屋内没有半点动静,相互间使了个眼色,“嘭”的一声,出力撞开了大门。

  一大片灰尘应声而落,霎时间,四下里灰茫一片,如入雾霾之中,教人睁不开眼来。绍彬和郁良一撞之后,立时闪身门后。芷缨虽经绍彬事前提醒,离得门远了些,却也没料到屋内竟然这等污秽,灰尘扑面而至,被呛得咳嗽不止。

  待得尘土稍散,绍彬神色警觉,抢先冲进,放眼过去,但见四壁萧条,几条破布胡乱的塞在墙角,屋内空空如也,根本一个人也没有。郁良跟着蹿进,拍打着袖上灰尘道:“哇,这鬼地方,是多久没来过人了?”芷缨满心期待,本以为宛筠就在其中,一时傻了眼,更复慌张:“那宛筠……宛筠,她在哪里呢?”绍彬仔细打量,注意到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灰,却一个脚印也无,脑海中想法转得极快,略一思索,说道:“不好!宛筠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被人给接走了。”芷缨一听之下,几欲晕厥过去,颤声道:“那她……她到了哪里?”绍彬道:“走,我们出去找!”三人当即反身出屋。

  刚踏完石阶的最后一级,一辆黑色的汽车鸣着喇叭而来,直奔面前。车门开处,跳出四个精壮干练的男子,并列成一排,往三人面前一站。芷缨见各人□□着上身,腹背肌肉虬扎,不知其来历,心中害怕,忙往绍彬身后一躲。那四人垂首,齐声叫道:“少爷!”表面上看上去便颇有英悍之气,四人同时开口,只觉声音震耳,有若洪钟。

  郁良道:“彬哥,你啥时候叫他们来的?我都没看见呢,这可方便了。”绍彬“嗯”了一句,吩咐:“你们分开去找,如发现沈小姐的踪迹,立刻回来禀报我。”芷缨见四人肯听绍彬的话,是友非敌,先自放了心,问道:“彬哥,他们都谁呀?”绍彬一笑:“看家的护院,做事能干,一流的打手。”芷缨登时明白,心下钦服:“是啊,若真要搭救宛筠和致洵哥,单凭我们三人之力,又怎可能?还是彬哥想得周道。”眼见四人分四个方向,散开来寻,心下实在担心,握紧了绍彬的手,又问:“找得到么?”

  宛筠奔来之时,天色尚早,拥挤在街道旁卖菜的小摊贩中,倒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样一个行为怪异的俏丽少女。此刻市集早散,最后一对卖水果的夫妇也收拾了箩筐,准备回家。芷缨忙上前去,着急询问:“大叔,请问您有看见一个长裙少女来过这边吗?她和我差不多高,来的时候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那丈夫连连摇手,用一口山东口音回答:“俺没见哪,啥长裙少女?你见着没?”那妇人殷切的推出篮子来,捡出一个半青不红的苹果,满脸笑容:“妹子,买个果呗,俺就剩这最后几个儿了,都便宜卖给你,来来来,这只香梨俺白送。什么,不要啊?我跟你说,我这果儿啊,甜得紧……”

  一行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寻找,明明心中焦急逾桓,除了问人打听,却一点法子也没有。芷缨打听消息无果,想到:“上一次是找致洵哥,没隔几天,宛筠又不见了。这该如何是好?”她心中一急,更怕宛筠也和致洵一样,就此消失不见,半天找寻不到,不禁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绍彬跟在左近,见她忽然蹲下身去,背脊轻轻抽动,忙上前来,问道:“怎么哭了?”芷缨啜泣:“我怎么那么傻?我当时就应该跟在她后面,至少能知道她去了哪里。”绍彬微笑:“你才不傻。你如果跟去了,谁来告知我消息?我们连找都不知该从何找起。”芷缨红着眼眶道:“彬哥,你说宛筠会不会也被绑架了呢?她要是也跟致洵哥一样,找不回来,该怎么办呀?”

  绍彬替她拭去脸上泪水,说道:“我猜想宛筠到达之地,才是致洵兄真正囚禁之所。那人既然以致洵兄为威胁,必定要求宛筠做什么事情,不会伤及她汗毛。如果宛筠今晚尚未回家,沈伯父那边一定会有动静。”芷缨听他开导,略有放心,顿了一顿,又问:“那人是郑克生吗?他毁了宛筠的名誉还不够,紧接着绑走了致洵兄,现在又带走了宛筠,他究竟想干什么呀?”想到这些,越觉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可恶的人,又气又恼,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众人在西街附近找了半日,半点收获也无。眼瞧着天色阴暗下来,已至傍晚,众人也都乏了。绍彬支走了看家的护院,找了一家小饭馆,和郁良、芷缨坐下来商议。芷缨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即停箸不食,以手支头,睁眼只望着饭馆外面,眉眼间满是担忧之意。绍彬知她心事,便道:“你也别着急。我已经派了人去沈家那边,一有消息……”忽听得楼梯上“乒乓”作响,一个娇小黝黑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闯了过来,欢声叫道:“彬哥哥!郁良哥哥!我可找到你们啦。”郁良道:“嘉晴小妹子,你怎么跟来啦?”嘉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偏着脑袋道:“是舅妈……”一句话尚未说完,忽见一人满头大汗的跑上楼梯,直奔酒桌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少爷,少爷,沈……沈小姐回来啦!”

  芷缨一听,“嗖”的一声站起,又惊又喜:“你说什么?宛筠她回家了吗?”那人喘气道:“是。我一见沈小姐回家,就立马赶过来报信了。”芷缨大喜,忙道:“太好了,彬哥,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吧。”绍彬也是正这个意思,站起身来,说道:“好!”刚迈出一步,忽被嘉晴扭住,只见她小嘴微撅,急道:“彬哥哥,你可不能走啊。舅妈正找你回去呢,说是有要紧事情,你得跟我回家。”

  绍彬一听之下,又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道:“什么事情?”嘉晴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是很急很急的事情,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放我一个人出门啊。”绍彬知她说的都是实情,答道:“我先送了你芷缨姐姐过去,再跟你回家,好吗?”嘉晴踌躇道:“可是万一你回去晚了,舅妈连我也骂了怎么办呀?”绍彬笑道:“有我护着你还不成吗?”

  芷缨听二人对答,实不忍他为难,轻拉他衣袖,柔言道:“彬哥,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毕竟是女儿家,我一个人去找宛筠,也更加方便些。你既然有急事,就不要再耽搁了。”绍彬眼见夜幕擦黑,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放心不下,说道:“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我先送你过去。”芷缨知他一片好意,微嗔:“不用,真的不用啦。”

  郁良见他二人明明各有急事,在这当口儿居然僵持不下,少不了要站出来说几句:“唉唉唉,我说你俩,该干吗干吗去啊。彬哥,你要真放心不下,我送嫂子过去不就得了么?你赶紧跟嘉晴妹子回去呗。”他顺着喊出一句“嫂子”,芷缨只羞得满面绯红,心中又是害臊,又是欢喜。嘉晴大吃一惊,试探性的叫道:“嫂嫂?芷缨嫂嫂?”芷缨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哪里还敢答应?连忙扭转头去,低声:“彬哥,我走啦,你也快回吧。”更不敢往身后多看一眼,脚步匆匆的去了。绍彬道:“郁良兄,拜托了。”郁良笑嘻嘻的道:“你还跟我客气啥?咱兄弟俩……啊哟,嫂子,你跑那么快干啥?等等我啊,喂,等我啊!彬哥我这就先走啦,保护嫂子,恕不奉陪。喂!嫂子,你慢着点儿啊……”

  绍彬因急事回家,郁良便护送芷缨一路前往沈家。冬天夜幕降临得快,不多时大街上已是华灯千盏。芷缨忧心了一整天,现下终于得知宛筠平安归家,着实舒了一口大气,又因郁良叫出那一声“嫂子”来,憧憬着和绍彬的将来,心下不能不感到甜蜜。放眼望去,见万家灯火散落在夜色中,如萤火虫般一闪一闪,心下骤感轻松,忍不住便想吟出纳兰容若的那句词来:“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郁良见她眼角蕴笑,也跟着笑道:“嫂子,你想啥呢?”芷缨听他又叫自己为“嫂子”,脸上一红,内心虽极愿意听他如此称呼,但毕竟不妥,说道:“郁良哥,你别再这样叫我了,让别人听见了不好。”郁良一拍大腿,笑道:“有啥不好的?你们女生啊,就是害羞!不就是一个称谓么?活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让人叫两声儿又没什么大不了……”芷缨听他越说越奇怪,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多让人误会呀,我和彬哥又没怎样,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叫我……”话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得不伦不类,脸上一烫,赶忙住嘴。郁良丝毫未觉,顺口接道:“你俩想怎样怎样,我们外人还管得着你俩怎样了?”

  二人沿着街道继续走。郁良自顾自的说了一阵,见身畔芷缨没有半点反应,怔了一怔,问道:“嫂子,是不是我说错话,惹你生气啦?”芷缨忙道:“啊,没,没有。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事情而已。”郁良双手一摊,唉声叹气:“看哪,看哪,这就是差别啊!你跟彬哥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好难得有机会跟我走一块儿了,我一跟你说话,你就开始想自己的事情。”芷缨知道他在故意拿自己说笑,微抿嘴角,笑道:“郁良哥,那可真对不住之至了。”夜色朦胧下,抬眼间忽见郁良形容消瘦,此刻虽言笑晏晏,却掩饰不住眉梢眼角的落魄之态,心中一凛:“郁良哥为什么会如此憔悴?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忽然间醒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转过头来,认真道:“郁良哥,自从俞梅走了之后,你可有她半点消息吗?”

  郁良本在东拉西扯的说笑,一听到“俞梅”的名字,话声一窒,脸上攸然色变。芷缨见他默不作声,又道:“俞梅她……”郁良忽然大喝一声:“别说了!”芷缨骇了一大跳,愕然的回转头来,却见郁良背转了身去,抬头望天。芷缨心中突突乱跳,只想:“原来郁良哥并不想知道关乎俞梅的一切,是我太过多事了,事前也不向彬哥打听清楚。”想要出言安慰,又觉得应该先道歉才是,正不知该如何措辞,忽听得郁良长长一声叹息,声音中充满了悲凉之意:“我一直都在找,一直都没找到。”

  芷缨一怔,听他微有哽咽之音,更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本想将上次在悦舞门口瞥见海报一事说与他听,现下听得他话音如此悲伤,一时不敢断定他对俞梅抱有什么样的态度,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只得道:“对……对不起,郁良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是想……”郁良摇头苦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彬哥也没对你这么凶过吧?”脸上神情落寞,摇摇头,拔步便走。

  芷缨不敢再多说,见他迈步往前,忙跟随在后。一路上就此寂然无语,有尴尬,有伤心,更有深自切责,所有的说笑仿佛还是前一秒的事情,后一秒却可以静得只听得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芷缨内心忐忑不安:“我只是想帮他而已,却不料掀起了他的伤心往事。”越想越觉自己做事鲁莽,让别人不好受了,自己也舒服不到哪里去,自责到了极点,忍不住便要落下泪来。好容易到了沈家门口,芷缨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郁良哥,便送我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好。”却见郁良绝不停步,径直走向沈家大门口。

  芷缨一奇,心道:“是我声音太小,他没听见吗?”刚想开口再叫:“郁良哥!”转念一想:“他多半是听见了,可是恼了我,不想理睬我。再说了,大家朋友一场,他进去探望宛筠,那也是应该的。”想到此处,忙加快脚步,跟近了几步,但见郁良目不斜视,笔直走向门口,芷缨一惊:“他怎么不敲门呀?”就在这一瞬之间,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郁良的额头已经撞上了沈家大门。

  芷缨吃了一惊:“郁良哥!”忙跑上前去,抢着将他从地上扶起。郁良揉着额头,如从睡梦中刚醒来一般,疑惑的望了芷缨一眼,那眼色仿佛在说:“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又怎会在这儿?”芷缨关切道:“郁良哥,你没撞疼吧?”郁良莫名其妙的瞥了沈家大门一眼,反问:“我没事干吗撞门啊?”

  芷缨一怔之下,明白过来他全然不在状态,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要紧就好,谢谢你送我。”郁良像是忽然响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一般,大叫一声,紧张道:“对啊!彬哥还拜托我送你呢。怎么,你没受伤吧?没被歹人劫持吧?刚才你跑哪儿去了?我怎么都没看见你啊?”芷缨均感难以回答,淡淡一笑:“那我就先进去了。”郁良叹道:“你进去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走了,唉!”又是一声长叹,神情落寞,摇着头缓缓的背转身去。芷缨站在门口,目送着他单薄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轻叹一声,遥望千家灯火闪亮,心道:“宛筠对致洵哥是如此,郁良对俞梅也是如此。情之一字,当真消得人憔悴啊。”内心忽生出万千感慨来,悄立风中良久,这才转身,轻轻叩响了沈家的大门。

  芷缨是沈家的常客,上上下下无一人不识。当下有护院为她打开了大门,由她自行走进。芷缨心中着实挂念宛筠,不知她今日之遭遇如何,忙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向她的房间。

  到得房间门口,见那只实心大锁已经被人取走,走廊上灯火辉煌,宛筠房间里却是漆黑一片。芷缨登时失望:“哎,只可惜我来得太晚,宛筠已经入睡了。”看这天色,也不过□□点钟而已,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她,又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踟蹰在门外,一时并未离开。等了一阵子,连一个过往丫鬟也没看见,更无从打听她归来时的情况,心道:“算了,宛筠该是累得很了,她既然已经回家,想来是无大碍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再来。”刚想要转身离去,静夜之中,忽听得一声极轻的呜咽声从房间内传出。

  芷缨吃了一惊:“她在哭?”忙顿住脚步,俯身门边,过了片刻,果然又听得一声低低的啜泣。芷缨忙叩响房门,轻声道:“宛筠,你睡了吗?是我,我可以进来吗?”但这句话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房间里再没了半点动静。芷缨生怕吵到她休息,又不敢大声,等了许久,始终不闻回应,只得轻叹一声:“想是我关心情切,出现了幻听。”

  正准备起身离开,忽听得一个声音轻轻的道:“进来。”芷缨一震,忙拧开门把手,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但见四下里漆黑一片,隐隐有星光透进窗来。芷缨不敢贸然开灯,背靠靠在门上,一时看不清宛筠的所在,试探性的叫道:“宛筠,你在哪里呀?”

  忽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一盏紫罗兰色的小台灯点亮,静室之中,但见宛筠手腕上一只血红色的玉镯,一袭单薄的睡衣,背转了身去,坐在床头,一头如水般的秀发在披在脑后,随着她的抽泣,微微晃动。眼前之景,美得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但一股孤单凄凉之意,却从心底里直透了上来。芷缨见她双目已哭得红肿不堪,如珠的泪水还在不住扑落,忙问:“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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