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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之子于归


  宛筠乍得致洵消息,不惜以死相逼,强行冲出门去。芷缨事观当场,只骇得六神无主。待见宛筠夺门而出,沈夫人晕厥在地,她头脑中混沌成一团,只知道:“彬哥,彬哥……对,彬哥知道该如何解决。”勉强提起一口气,也即奔出门去。

  众仆人都在手忙脚乱的伺候夫人,对她的离去,谁都没有留意。出得沈家大门,但见大街上行人熙攘,她心中惶急异常,匆匆跻身人群之中,左顾右盼,一时竟然找不到该朝哪个方向去找寻。招手拦下一辆黄包车,语气急迫:“大叔,请往石门街走一趟,要快!”那拉车的大叔留着两撇光溜的小胡子,满脸精悍之气,斜着一双鼠眼,将芷缨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一声咳嗽:“石门街哪?哟,这可不近哪,足足有二十里地。你一个学生妹子……”事在紧急,芷缨不待他说完,自己便上了车,连声催促:“我确实是有急事,烦请你跑快些。”

  那车夫见芷缨学生气十足,路途又远,心想:“这年头,最惹不起的就是这些穷酸学生,一个二个精打细算的,别坐了我的车,又给不起价钱,那我不白忙活一场么?”耳听得芷缨连声催促,却不迈步,反转半个身子来,慢条斯理的道:“去倒是去得,不过这价钱嘛,咱得先讲好……”芷缨只急得额上细汗涔涔,不待他说完便道:“你看着收吧。”那车夫大喜,吆喝一声:“好勒,坐稳喽!”拔步便跑。

  跑出约莫五里地的样子,芷缨一抬眼间,忽见一圆形拱门前花团锦簇,华丽纷扰,竟是到了悦舞门的门口,脸上霎时一红,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不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傻傻的询问绍彬,以至于贻笑大方,想到这些,心中陡然一凛:“是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郁良哥的面,都觉得落下了什么重要事情。那人,那海报……”忙扶起车篷,伸长玉颈,往悦舞门门口张望。

  动人心魄的音乐从玻璃门内隐隐飘出,几个衣着艳丽的妙龄女子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袅袅走出,纠缠在门口,挨挨擦擦,难舍难分。那车夫经过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脖颈偏转九十度,咧开一口黄牙,朝着那群女子挤眉弄眼,满脸的□□之意。

  那几个送客的女子见是个邋遢的车夫,心下先自看不起了,有女子讪笑:“你瞧,那只癞□□只管盯着你看呢!”有女子冷哼一声,眼色鄙薄:“没钱进来,只管在这儿干看,有个什么意思?”更有女子见他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心中好笑,扬着丝绢,媚笑:“看什么看啊?仔细撞上了车,没的摔疼了人家后座的小妹妹。”众女子齐声哄笑。那车夫见别人搭理他了,更是高兴,连连点头,咧开大嘴憨笑:“小姐儿,一二三四五,真美,真美!”芷缨正自极力眺望,想要从众多海报中寻找出印有“娇香美人白玉霜”的一张,忽听得众女子调笑提及,她是正经人家的闺女,脸上一烫,忙拉下了车篷,不敢再看。

  那车夫如被抽了魂一般,脚步往前缓缓的挪,一双眼睛却死死盯在悦舞门所在的方向,一副意犹未尽,舍不得就此离去的模样。估摸着离开悦舞门远了,芷缨这才又拉开了车篷。耳听得那车夫还在自言自语的赞美那些小妞儿有多美,心中忽想:“他或许知道悦舞门中的情况。”她未能寻到海报,心下颇为遗憾,况且此事又关系重大,脱口便问:“大叔,那‘娇香美人白玉霜’你可认识么?”此话一口,脸颊立时绯红,想自己一个未出嫁的闺女,如何能向旁人打听这等事情?当真是丢脸之至了。

  好在那车夫一听她提及悦舞门中事,登时来了兴致,夸口便道:“那白玉霜谁不认识啊,她可是花魁,啊呸!是明星啊……”芷缨忙问:“那你见过她吗?她是近来刚红的明星,还是一直都在呀?白玉霜是她的真名还是艺名?”那车夫道:“这我哪儿知道?”芷缨道:“可是……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那车夫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也别瞧不起我,等老子有一天赚到了钱,老子也要上那地方去逍遥快活一次!这人一辈子哪,还是要懂得享受,光看得见又摸不着,那心里边可痒得可厉害了。啧啧,刚才那小姐儿,生得还真美啊……”芷缨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几件事情堆叠在一起,心下烦闷,理不清头绪,伸手捂住了耳朵,没有再听。

  将近石门街,那车夫转头问道:“哪个地方停啊?我可先说明了,这多走一步路,就得多加一分钱,石门街这头和石门街那头,收费可是不一样的。别以为我们这些乡下人好欺负,我是从不上当的。”芷缨道:“那麻烦你在郭公馆门口停吧。”那车夫一听,登时一愣,本来说得跟顺口溜似的,却一下子吞吞吐吐起来:“郭……郭公馆?”芷缨见他无比吃惊的样子,心道:“是了,彬哥的家修在半山腰上,他拉车上去极不方便,我还是自己上去吧。”刚想说:“那就在前面路口停吧,辛苦了。”忽听得那车夫满怀期待:“哟喂,小姐,您是郭府上的人儿啊?”

  芷缨闻言一怔,她先前满心焦急,只想着要快些找到绍彬,好去帮忙宛筠,倒没想过自己该以何等身份,何种理由径去他家找寻。现下听那车夫问及,不由得平添烦恼,黯然道:“是啊……”那车夫大喜,眼睛大亮,心下连叫幸运:“郭公馆出来的人,我这价钱可千万不能开低了。”别过头来,将芷缨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中暗赞:“这多半是个在读书的小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嘿,同样是学生,天幸我今儿宰到一个大客,先前还怕她付不起车费呢。”

  芷缨这时想的却是:“是啊,我和彬哥之事,他的父母兴许还不知情。我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若是唐突了郭老先生和夫人,那该如何是好?”她说出了前面的“是啊”,后面的为难之情自然只在心中一掠而过,没有对那车夫言明。

  芷缨道:“大叔,便在这儿停吧。”那车夫忙不迭的答应,稳稳的将车子刹住,双手连搓,脸上堆满笑容:“小姐,您看我跑得还快,没耽搁您大事儿吧?”芷缨不置可否,微笑:“多谢你。”那车夫又道:“您看路程其实够远的啊,这大冬天儿的,我是汗也出了满身,腰也酸了,腿也麻了……”芷缨知他用意要价,不愿意跟他多磨,便道:“请问多少钱?我好付你。”那车夫笑笑:“不多,不多,两块钱总是要的吧?您要是看着我们穷苦人家可怜,多打赏几个塞抽屉缝的小钱儿,我当然也是乐意的。嘿嘿,多谢小姐!”

  芷缨一惊:“两元?跑遍整个南京城也用不了这么多啊……”那车夫忙道:“要的,要的,您是有钱人嘛,就当是施舍我们这些穷要饭的。”芷缨心想他前一刻还宣称赚到钱就要去悦舞门挥霍,现在却又来装可怜,口口声声说自己连饭都吃不起,心下实在鄙薄他为人,又急着:“宛筠一人去找致洵哥,现下也不知到底怎样了,我得赶紧找到彬哥,说与他知。”当此情形,也的确没时间跟他多争,只得道:“那好吧。”

  那车夫听得她答允,两只小眼睛精光大盛,就想:“啊呀,有钱人果真不一样啊,说答应就答应。要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收她五块钱的,这不白白亏了三块现大洋么?”芷缨看着日头越来越高,知道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心中忧急,慌里慌张的往身上一摸,登时一惊:“咦,我的钱包呢?”这才醒起,自己匆匆奔出,包竟落在了宛筠家里。

  那车夫满脸亲和笑容,弓着腰问道:“小姐,怎么啦?”芷缨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忘记带钱包了……”那车夫一听,脸上骤然变色,竖起两只小眼睛道,恶狠狠的道:“呵,想坐霸王车,没那么容易!你当我刘老三是好惹的角吗?你也不上街打听打听去,谁敢吃我刘老三的欺头?”芷缨见他目光凶狠,卷起了袖子,便要冲上来打人的模样,不由得惧了,环顾周身,只有一只银镯子和一对银耳环略微值钱,急着摘下:“那……我……我把我的耳环给你。”

  那车夫呸了一口:“你那耳环,我哪知道它是真是假?只收现钱!”芷缨道:“这对素银耳环少说也值五个大洋,你若是嫌弃,那麻烦你在此地等我一下,郭府就在附近,我即刻拿钱给你。”那车夫骨溜溜的转着一双小眼睛,将芷缨从头到脚审视一遭,目光中透露出严峻之意:“我呸!还装呢,人家郭府上上下下个个儿衣衫亮丽,光鲜得紧,你哪儿像是他府上的人?当个提鞋的下人都不配!”那车夫是乡下人,只觉得凡是衣着不够光艳,首饰不够硕大,那一定就不是啥有钱人。

  芷缨向来喜欢素色,殊少打扮,听那车夫这般贬损,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我本来也就不是他府上的人呀,只不过我的一个朋友……”那车夫一听之下,更是怒从心上来,大吼:“好你个女骗子啊,刚才我问你是不是,你大声儿说是,现在又改口说是朋友啦?耽怕我再问你一次,你还得说你家祖坟建在那里哩……”

  那车夫正喃喃骂个不休,忽听得“嘟嘟”声刺耳连响,一辆黑色敞篷车压过路中间,司机不停的按着喇叭,探出一个头来,大声斥骂:“他娘的,哪儿来的狗兔崽子挡路?要死不死,堵在路中间干吗?赶紧给爷闪一边儿去!”那车夫见那轿车豪华,立马满脸堆笑,拉起黄包车忙不迭的往路边退,点头哈着腰,不住口的道歉:“哎,爷您走,您先走!”芷缨见他脸上表情转换之快,当真毫无滞涩,暗叹一口气,心道:“他明明被骂了呀,但看别人是有钱人,惹不起,说他一句狗仗人势,未免刻薄些,却也不过分了。”摇了摇头,晃眼往敞篷车内看去,但见一个中年人西装革履,双眼平视前方,口里叼着一根雪茄烟,正是郑仲南。

  芷缨被那车夫纠缠,无法脱身,正自苦恼间,忽见郑仲南面,当真如逢救星,忙上前去,叫道:“姐夫……不,郑……郑先生。”郑仲南闻声转头,一眼瞥过,但见一个容色清丽的少女迎风俏立,一时间还未认出来,愣了一愣,心道:“这美妞是谁?她刚才叫我什么来……姐夫?”仔细一辨认,猛然间醒起:“啊,小妹子啊,怎么是你?”脑海中立时回想起当初和源莉合好之时,在夏家厅堂里见到的那个稚弱害羞的二小姐。

  但见眼前的少女长发及腰,亭亭玉立,和两年前大不一样,心下忍不住暗赞一声:“啧啧,小丫头长这么美了,当真比她姐姐还美上十倍,怎的我以前没发觉?”连忙笑道:“哟,都说女大十八变哪,你这再长大些,姐夫可要认你不出了。”源莉被郑家赶出家门,双方性格不合,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心,但又都碍于面子,尚未离异。此刻芷缨听郑仲南仍然自称姐夫,心道:“姐夫人真好,虽跟姐姐分开了,却不因此记恨我们家的其他人。”浅浅一笑,也跟着叫道:“姐夫过奖了。我今天贸然闯来,是想求姐夫一件事。我……我忘记带车费了,想借姐夫两块钱。”

  郑仲南忙道:“忘带车费啦?不打紧,来来。”随手抓出一沓钞票,便往芷缨手里塞。芷缨忙道:“不,多谢姐夫,不用这么多。”取了其中两元,转身拿给了那黄包车夫。那黄包车夫见芷缨衣着朴素,哪料得到她竟然有这么一个有钱的“姐夫”?一愣之下,心下登时大悔:“看来她这对耳环是真的啊,哟,五块大洋和两块大洋,我这不白白亏三块么?”眼睁睁的看着芷缨付了钱,取回耳环,脸上赔笑,眼巴巴的道:“小姐,其实,这个嘛,您要是不太方便,给我耳环也一样,我不一定要现钱的……”郑仲南见她将钱全付给了那车夫,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芷缨道:“榕树林那边。”郑仲南眉头一皱:“从那边坐过来,打出租车也顶多不过五毛钱。怎么?看她是小姑娘,好欺负是吧?”那车夫忙道:“啊,不,不敢,大爷,咱们拉车的干的都是力气活儿啊,货真价实,谁敢乱要价了?是这位姑娘好心,硬是多赏给我一元五去奉养一家老小,我是推也推辞不得啊。”芷缨听他强行扭曲事情,心下无语,不愿跟他多加辩论,暗叹一声,转过头来:“多谢姐夫了,回头我一定奉还尊府。”郑仲南道:“哪儿来的见外话?你是我妹子,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姐夫也难得遇到你,不如跟姐夫回去坐会儿,吃顿便饭,聊聊家常。你现在还在上学吗?读几年级了……”

  芷缨正想说:“我还有急事在身,就不去了。”忽听得街口遥遥一声:“那不是芷缨么?她怎么跑这儿来了?彬哥你不是正要找她么?”芷缨一听是郁良的声音,忙道:“多谢姐夫好意,我就先走一步了,再会。”深一鞠躬,匆匆转身而去。郑仲南招手欲挽留:“什么事情,不急这一刻……”一转头,忽见绍彬和另外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从街口走来,心下一凛:“现在二弟正在为沈宛筠的事情忙活,郭家少爷什么的,最好还是不见了。”忙掉转头来,吩咐一声:“走!”那司机听令:“是,大少爷。”踩燃油门,匆匆转过街角走了。

  绍彬见芷缨从郑仲南处过来,心下纳罕,问道:“你怎么跟他在一起?”芷缨略加说明:“我坐车过来,可是忘了带车钱,幸好遇见了姐夫。”郁良道:“那他干吗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见着咱们就躲?”芷缨道:“可能……姐夫跟你们不熟,怕见了面尴尬吧。”绍彬望着郑仲南的汽车绝尘而去,心念一动:“他这一躲,反倒说明致洵兄之事跟他姓郑的绝对脱不了关系。”说道:“我正要赶去找你,宛筠那边怎样了?”芷缨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宛筠刚才接到了一张匿名字条,去了西街口38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忙着过来找你了。”说到最后,语音发颤,几乎要哭了出来。绍彬吃了一惊:“西街口38号?她一个人去的吗?走,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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