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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之子于归


  细粒的雪花在昏黄的街灯下打旋儿,隆冬天气寒冷,唯有家,才是最为温暖的港湾。大年三十,喜迎新春,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饭,夏家自然也不例外。

  内堂里铺开了好大一张橡木桌,明明只有四人吃饭,桌上却摆了不下三十盘菜肴。家里的丫鬟,仆妇,管家都毕恭毕敬的围站在桌边,各人低眉垂首,规规矩矩的伺候主子用餐。时已至民国,清王朝时期的老礼早已不再流行,但夏老爷守旧,封建观念根深蒂固,就觉得主人是主人,仆人是仆人,尊卑有序,万万不能乱了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规矩。

  大姨娘和夏源莉指使别人惯了,倒还不觉得。芷缨瞧着,却心中不忍:“为了准备这顿年夜饭,她们忙活了整整一天,饭没吃好,觉也没睡饱。到此时刻,却还要在站在这里,挨饿伺候主人用饭。其实,也不过是勺碗饭,盛碗汤而已,又哪里需要人伺候了?”她生性本善良,又爱为别人着想,受西式教育的影响,越发难以接受家里的某些观念。云妈就站在她身边,递来碗筷,又帮着她打汤,芷缨轻拉她袖口,说道:“云妈,坐下来一起吃吧。”

  云妈一怔,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二小姐,您吃,您吃!”芷缨道:“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呀,大家一起坐下,热热闹闹的多好。”她虽知吃不完的饭菜,总会留给仆人们解决,但冬天冷得快,轮到云妈她们用饭时,早就已经凉透。夏家又不许二次生火,防止仆人们私下里偷煮食物。既然都是吃饭,不管仆人亲人,大家朝夕相处,又都认识,为何不一道坐下,一起吃过?云妈虽知芷缨乱了规矩,但听她口出诚心,知道她并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待,心下也感动。

  其余仆人听到芷缨言语,却都不敢动。人人都知道,在这个家里面,夏老爷绝对权威,而芷缨名义上虽是主子,但在大姨娘和大小姐的压迫下,一点实际的权力也没有。

  夏老爷听她口不择言,低斥一句:“胡闹!”大姨娘轻笑一声,趁势挑拨:“哎哟,这出去读了个洋书,回来就是不一样啊。你瞧人家思想多前卫,管东管西,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她在当家呢!”

  源莉斜睥芷缨一眼,昂起了下巴,也学着母亲模样,尖声尖气:“她要自甘堕落,就让她去呗。掉身份的事情,她最喜欢做了,妈你又不是不知道。”芷缨被说得满脸通红,她外出求学,整整半年才回家一次,还以为随着年岁增长,和源莉母女俩的关系会渐处渐融洽,哪知摆在自己面前的,依旧是冷嘲热讽,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改变也没有。

  云妈慌了,她处处维护芷缨,当她亲生女儿一般爱惜,耳听得她被众人责骂,又想此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忙插口道:“二小姐她还小,不懂事,夫人您别怪她……”源莉一拍桌子,怒道:“没你说话的份儿,滚下去!”云妈唯唯诺诺,赶紧退下堂去。芷缨登时愤怒,论年龄,云妈不知比源莉长了多少岁,她可以辱骂自己,但如何能不分轻重的呼喝一个老人家?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说,外出求学真的磨砺了她的胆子,站起身来,便道:“姐姐,你不该这样说话。”

  源莉一怔,随即冷笑:“呵,怎么,你还有意见了是吧?翅膀硬了,学会顶嘴了……”夏老爷打断她道:“行了,吃饭!”源莉虽然骄矜跋扈,天不怕地不怕,但爹爹的话,却不敢不听,强忍着满肚子的怒火,气鼓鼓的端起碗筷,瞪视着芷缨,眼神中满是恶毒。芷缨缓缓入席,知道源莉此时脸色定然不好看,别过头去,不朝她瞧一眼。

  夏老爷首先动筷,接着是大姨娘,源莉,最后轮到芷缨。夏家规矩,吃饭时,小辈绝不能抢在长辈之前,长辈不举筷子,小辈就别想吃饭。芷缨在众人的睽睽注视下,面对满桌子的丰盛菜肴,想到周围站着的人都还在挨饿,这筷子就怎么也送不出去。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如此反感这样的规矩,之前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勉强吃了两口,食之无味。

  夏老爷端坐桌前,享受佳肴,一言不发。大姨娘一个劲儿的往女儿碗里面夹东西,生怕她吃不到似的,明明就没人跟她抢,她却做成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说:“你多吃点,可别让芷缨这个外人白占了便宜。”源莉则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不住口的抱怨:“哎呀,这都什么呀?呸呸呸,满嘴都是沙,怎么吃啊?”

  大姨娘忙道:“不好吃就吐出来,别吃。”竖起眉头,又骂:“老王啊,我说你是怎么办事儿的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海参要多洗两遍,多洗两遍!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老王惶恐之至,头发都白了的人,却还弓着腰背,缩着脖颈,连声道歉。大姨娘满面不爽,源莉则视而不见。

  明明是合家团聚的年夜饭,却不知为何,越吃越冷,越吃越觉孤单。感觉像是有一道玻璃屏障,从空落下,将自己和爹爹姨娘他们隔开。他们虽同处一桌,却也只是坐在一桌,除此之外,连过多的交谈也没有。好不容易挨满十分钟,芷缨实在是吃不下去,轻叹一口气,想道:“既然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坐在这里,也只会徒惹姨娘和姐姐生气。”站起身来,说道:“爹爹,姨娘,大姐,你们慢慢吃,我上楼去了。”夏老爷“嗯”了一声。大姨娘巴不得她早点离开,头也不转,管也懒得管。

  芷缨轻轻离座,绕过桌子往楼梯上走。源莉记恨她刚才顶嘴一事,面上不动声色,依旧认真的吃饭,待得芷缨走过她身边时,蓦地里却猛地将右脚伸出。芷缨不防,脚下一绊,顿时“嘭”的一声,俯面摔倒在地。

  源莉好生惊讶的样子,转过身来,大声道:“哎哟,二妹,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得疼不?”眼神一挑,心中洋洋得意:“活该摔不死你!”大姨娘似笑非笑:“好一个大家闺秀啊,冒冒失失,走路也不好好走。”芷缨何尝不知道是源莉使的诡计,一跤摔倒下去,满腹委屈,又兼疼痛,却不能与之争论,只得忍痛爬起,泪水在眼眶中团团打转,强憋着一口气,不让它流下,扶着栏杆,一步步挨上楼去。

  楼下欢笑声骤响,听得源莉长长的感叹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妈,我突然之间就觉得胃口好好啊,刚才我真是一点儿也吃不进去。”大姨娘笑道:“胃口好就多吃点,快,去把酒给你爹满上……”

  芷缨走完最后一级楼梯,回过身来,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一家人,原来从来都没有她。

  楼上冰冰冷冷,灯光暗淡。比起饭桌上的强颜欢笑,眼前的孤单,反而来得更加实在。多少年了,面对姨娘的排挤,姐姐的欺辱,她都熬了过来,如今的这点辛酸,又算得了什么?拭干脸上的泪水,点燃一盏煤油灯,轻轻的合上了房门。

  楼下的欢笑声穿骤长,穿透门板,隐隐传入耳畔。芷缨深吸一口凉气,努力转移注意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四壁,房间里空空荡荡,更觉寒凉无比。行李箱还倚靠在柜头,她刚回家不久,箱中的物品都还没来得及整理。都说家是最为温暖的港湾呵,可为什么每一次回到“温暖”的家中,她都如置身冰窖,分分秒秒过得小心翼翼?想到:“云妈待我有如亲女一般,处处维护着我,我却连跟她一桌吃饭,甚至下楼去看她一眼,跟她说一会儿话也不可以。”眼底一热,泪水又“啪啪”滴落。

  她低着头,从箱中翻出一本书,提着煤油灯走到窗口。总归是大年三十之夜,她曾听老人家说起,过大年须得开开心心,讨个好彩头,下一年的运势才会好。强忍住眼中的泪珠,,不让它们掉落,吁了一口长气,心道:“是了,我一定要高兴起来,便算为了云妈,为了彬哥,为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爱我的人,他们一定都不愿意看见我难过的样子。”努力抿出一个微笑,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一股寒风裹挟着细粒的雪花迎面扑来,寒意侵肤,芷缨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街对面的屋瓦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红红的绸缎灯笼在昏黄的街灯下摇曳生姿。放眼望去,但见目之所及,无不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之意。零星的鞭炮声,小孩子的拜年声,大人们的劝酒声,隔着街道,远远的送来。芷缨心中一暖:“这才是过年所应该有的景象啊,万家和乐,平安欢喜。彬哥家也定是如此吧。”

  念及绍彬,眼光自然而然的转向了手中的书本。漆皮的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哲学全书》,著者是德国有名的哲学家黑格尔。她自小受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对西洋哲学接触本少,也不感兴趣。但上次在绍彬家里,见他书架上摆满了这一类的书籍,心中猜想他定是喜欢的,好怕跟不上他的脚步,将来没有共同话题可以探讨,回到学校,也忙借了来看。她以仰慕的姿态眷恋着绍彬,就觉得一辈子追随他的脚步,也是一种幸福。

  翻开书本,认认真真的读了几页,但觉字句深奥,有许多地方都不甚理解。提笔将心中疑问一一记下。手冻得僵了,笔端落纸,歪歪扭扭,全然没有清秀的感觉,轻叹一口气,心道:“我的问题这般浅显,彬哥定会觉得我很笨吧。”念及此处,心中忽然漫过一阵委屈:“等我向他讨教这些问题时,已不知是在多少天之后。等我见到他面,多珍惜一刻便是一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问他什么问题。”她放假在家,家规极严,没有爹爹姨娘的允许,连跨出家门一步也不可以,更不要说与绍彬约会。屈指算了好几遍,总不能相信与他分别才仅仅五天而已。时光漫长,这种望不到尽头的感觉,心里当真难过。

  一筒焰火“咻”的一声冲破天际,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美丽的黄花,烟火的流光在天边一闪一闪,像是散开了无数颗明亮的小星星。芷缨双手捧在胸前,闭上双眼,轻声祝祷:“但愿……”才刚说出口两个字,忽听得“啪”的一声闷响,胸前的书本剧烈一晃,差点没跌落下楼去。她忙睁开眼来,伸手稳住书本,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从书页上骨碌碌的滚落,捻指拾起,只觉触手湿润滑腻,石子的表面还沾着些许泥土。

  芷缨大奇:“哪里来的石子呀?是小鸟儿携来的么?”心中欢喜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抬起眼眸,睁眼望天,但苍穹漆黑,却什么也瞧不清楚。正自奇怪困惑间,忽听得楼下一阵悠扬的提琴声响起,中间还夹着一个小男孩稚嫩的童音:“妈妈!”

  芷缨闻声一怔:“小辉?”险些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因而产生了幻觉。忙俯身朝窗外看去,但见风雪之中,院墙之外,小辉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像是一只圆鼓鼓的粽子,正自扬起了小脑袋,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他的旁边还站有一人,大衣披肩,潇洒无碍,齐眉的帽檐上飘落了几片薄薄的冰雪。芷缨大震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彬……彬哥?”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细白的雪花在天地间旋转,她日思夜想的绍彬分明就站在自家的窗口之前。在漫天的冰雪背景下,但见父子俩肩上各扛着一把小提琴,并立在风雪中,扬手演奏。悠扬的乐曲交织着千家的欢笑声,萦绕在房梁之上。薄薄的雪花落上了琴弦,铺在了芷缨的发间,轻轻沾上了小辉的鼻头,又迅速融化成一颗颗小水珠。

  小辉没拉几下便跟不上调子了,只侧转了头来,睁着一双明净的眸子,认认真真的瞧着爸爸。绍彬则始终眼望着芷缨,二人目光交汇,值此时刻,世界仿佛突然缩小,只有他和她的存在,周围鸟语欢乐,花香醉人,在恋人目光的包围下,彼此心中温暖,有如置身春天。

  一曲奏毕,小辉拍手叫道:“爸爸,爸爸!”衣兜里的小圆石子抖落在地上,又忙着蹲下身去,伸出小手,一粒一粒的捡起。芷缨早已泪盈满眶,想到:“今晚大年三十,彬哥未守在父母膝前,顶着这般严寒的风雪,只为了见我一面。他知道我一定会很孤单,所以连小辉也都带来了。世上有他了解我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明知应当表现出欢喜才是,但内心感动,泪水却怎么也忍耐不住,扑扑而落,顷刻间模糊了笔端新写的字句。绍彬放下提琴,笑道:“灯光这么暗,不要眼睛了么?”

  芷缨闻言,忙将胸前的书本合上。小辉偏着一颗小脑袋,好奇的望望爸爸,又看看妈妈,就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说妈妈不要眼睛了,手里捏着两颗刚从地上捡来的小石子,奶声奶气的说:“妈妈眼睛好美丽,妈妈不要,小辉要。”

  芷缨被他童真的言语逗笑,眼中还噙着泪珠,嘴角已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绍彬微笑:“是啊,妈妈眼睛好美丽。你说妈妈哭鼻子,乖是不乖呢?”小辉坚定的摇摇头:“不乖。”绍彬又问:“那她羞不羞?”小辉双手捧着脸庞,露出两颗尚未长全的门牙,嘻嘻一笑:“妈妈好羞呀。”

  芷缨听他父子俩一问一答,心中又感欢喜,又觉难为情,破涕为笑,嗔道:“彬哥!小孩子面前,你也取笑于我。”说到这里,忽然鼻子又是一酸,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听得见他的声音,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却无法依偎在他的双肩,眼眸低垂,哽咽道:“只可惜,我不能下来……”绍彬一笑:“我上来!”

  芷缨一惊抬头:“怎么上……”她话都还未说完,已见绍彬走上几步,连攀带爬,轻轻巧巧的便攀上了两米多高的院墙。绍彬动作之快,她根本来不及为他担忧。其实她早该想到,绍彬为军校生,军事训练何等严格,攀越高墙,自然不是什么难题。

  绍彬立在墙头,芷缨倚在卧室窗口。二人伸出手臂便可相触。只是夏家建筑古典,院墙和芷缨的卧室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下面是一条通往花园的小径。芷缨见他爬上院墙,又惊又喜,望着那半米多的凌空距离,又感担忧,问道:“彬哥,可是你怎么过来呀?”绍彬道:“你往后退。”芷缨依言往后退开几步,眼光却片刻不肯离开窗口,心脏怦怦直跳,生怕他出了半点意外,忍不住又道:“你小心。”绍彬安慰她道:“别怕。”双手勾住窗板,臂上运劲,一跃从窗口翻身而入。

  小辉乖乖的等在院墙之外,雪花片片,围绕着他小小的身躯,如一只只白蝴蝶般,翩翩起舞。他看着爸爸攀上墙头,又翻身进屋,终于和妈妈团聚,小小一双手捧在腮边,明净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星在闪:“爸爸好厉害呀!”芷缨见绍彬终于平安落地,内心欢喜到了极点,又骤然转至伤悲,扑身上前,紧紧的搂住他脖颈,泪水四溢而下。

  绍彬轻拍她背脊,笑道:“怎么又哭了?小辉还在下面呢。”芷缨抽泣不止:“我宁愿你不来瞧我,也不要你再上来找我。”绍彬笑问:“不愿意见到我吗?”芷缨摇头:“不,我愿意,我做梦都愿意。可是我好怕,我刚才就在想,如果你失足摔了下去,那我也就跟着你跳下去……”绍彬忙按住她嘴唇道:“傻瓜!我怎么会摔下去?不许你再说这样的傻话。”芷缨抱住他的手掌,泪眼盈盈:“那我也不许,不许你为我做傻事。”

  二人相视一笑。先前冰冰冷冷的屋子里,顿时风光旖旎。绍彬捧起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嘴唇。二人不敢吻久,身在芷缨家里,毕竟做贼心虚,只吻得片刻,绍彬便即放开她道:“走,我带你出去。”芷缨一愕,忙摇头道:“不可以,我爹爹不让的。”绍彬道:“自然不让你爹爹知道。”

  芷缨奇道:“不让我爹爹知道,那我如何出得去?”绍彬牵起她的手道:“你怕吗?”芷缨不假思索,脱口便道:“我不怕。”话一出口,心下立时也有所察觉:“为什么每次我只要是跟彬哥在一起,我便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芷缨。”绍彬握着她的手紧了些,说道:“那我先下去,你跟着下来。放心,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芷缨一怔之间,立时明白绍彬之意是要带着她翻窗离开。她向来中规中矩,连走路都不肯像馥贞一般,又蹦又跳,更从没尝试过瞒着父母,私自翻窗离家这等惊险刺激的事情。眼中光芒骤长,身子轻微发颤,紧紧的牵住他手,略一迟疑,欣然答应:“那好吧。”

  绍彬分秒注视着她。她眼中的迟疑神色虽一闪即过,但如何躲得过他的眼睛?问道:“你又受伤了?”芷缨脸上一烫,就知道瞒他不过,只得低下了头去,轻轻的“嗯”了一声。绍彬道:“是你姐姐欺负你了?”芷缨虽极不想说是源莉,但她不擅撒谎,在绍彬面前又万事都不得隐瞒,嗫嚅了半晌,只得又“嗯”了一声。绍彬道:“伤哪儿了?”芷缨低声:“没事了,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一跤,真的不碍事的。”绍彬俯下身去,轻轻的握住她膝盖:“还能走路吗?”

  芷缨忙道:“能,当然能。我真的没事了,摔过这么多次,我早还就习惯了呢,真的一点也不疼。”绍彬见她膝盖肿胀,青中泛紫,着实不轻,抬起头来,却见她还在微笑,强行装作无事,心中一痛,说道:“她欺负你,你就任她欺负吗?”

  芷缨一呆。回想起从小到大也不知受了源莉多少闷气,小到耳光拳头,大如额头上的伤疤。可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报复,内心里只殷切期盼着,是不是姐姐撒完了气,有一天便会发现做妹妹的好?将来总会有一天,姊妹俩便可当真亲如姊妹,相亲相爱。只是照目前情况看来,这一天还不知要等待多久。此时被绍彬陡然间问到这个问题,心里倒没有了答案,沉思半晌,只道:“她总是我的姐姐。”

  轻叹一口气,抬眸却见绍彬神情复杂,眼神中充满了心疼爱护之意,心中一凛:“不可让彬哥为我担心。”又忙抿嘴一笑,反倒是宽慰起他来:“其实姐姐平时也不都是蛮横不讲道理,她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偶尔拿我出出气。我是她的妹妹,被她骂两句,轻轻的拍几下,本来也没什么……”绍彬打断她话:“我真想早一天娶你进门,让你远离这一切。”

  芷缨听他语出真挚,心下不禁感动,眼眶也红了:“有你待我这般好法,我还敢多奢求些什么?他们总是我的家人,我总尽全力的去爱着他们便是。”绍彬看着她眉眼间的单纯神色,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芷缨点头:“我知道该怎样做。”绍彬道:“怎样?”芷缨清浅一笑,缓缓的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只需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她背的正是南宋时期的《古尊宿语录》中的寒山拾得忍耐歌。绍彬就知道她生性善良如此。只是她的这份善良,真的让人很不放心。纯真容易被骗,善良容易遭欺负,看着她每次回家都弄得遍体鳞伤,心中酸痛,揽臂将她抱紧,真不知自己是应当保护她的这份天真,还是让她认清现实的残酷,别再这么单纯。

  便在此时,忽听得楼下“哇”的一声大哭。二人同时一惊:“小辉怎么了?”放开彼此,双双抢到窗口,低头看去,但见小辉小小一个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之中,两只小手搓着眼睛,眼眶哭得红红的,鼻涕亮晶晶的挂在腮边,模样好生可怜。

  绍彬和芷缨对视一眼,面颊灼热,心下均感自责:“遭了,我们只想着自己,倒把小辉给忘记了。”二人都还年轻,虽对小辉真心疼爱,但毕竟少了为人父母的经验和责任感,沉浸在二人世界的甜蜜之中,早还把周围事物忘得一干二净。芷缨忙安慰:“小辉乖,不哭啊,妈妈马上下来陪你。”小辉委委屈屈,哭喊:“爸爸,我要爸爸!”芷缨转头,焦急道:“彬哥,我们现在就下去吧。”绍彬道:“好。”伸手按住了窗板。

  二人正欲翻窗而下,忽听得“吱呀”一声轻响。芷缨全心全意在绍彬身上,浑没注意,只柔声道:“你小心了。”绍彬是军校生,警觉超乎常人,听到响声,立时停止动作,低声道:“嘘,有人!”芷缨骇了一大跳,顿时慌张:“谁……”绍彬按住她嘴,顺手熄灭了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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