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上下其音

　　刚说完这句话，雨势骤然变大，暴雨如瓢泼般，冲刷而下。章炳银举手遮脸，连叫：“哎呀妈呀，好大雨，好大雨！”赶忙闪到了一人家窗户下面。馥贞不及与他争执，一只脚撑着身体，勉力跳到围墙的瓦檐下，与他相对而站。

　　大雨哗哗冲下，小巷地面上不一会儿便积满了雨水。馥贞拧紧眉头，隔着雨帘，大叫：“臭乌龟，还我鞋子！”章炳银洋洋得意：“我凭什么要还给你啊？你有本事自己过来拿，你来啊，你来啊……”馥贞又急又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章炳银容身之处，时不时溅下一两滴雨水，他像猴子般，不住的抬腿缩手，雨水只将他的衣角裤边沾湿。而馥贞所站之处则狭小得多，她背脊靠墙，头发衣衫还是被瓦缝中流下来的雨水湿透。二人相对而站，怒目瞪视，一时间只听得耳畔雨水砸地声响。

　　二人僵持了好一阵。起初章炳银见她形容狼狈，心下还暗自窃喜：“活该你被雨淋！话说这好人啊，就是会有好报。敢情老天爷都向着我。”越想越是骄傲，伸指头沾了点口水，仔细整理好额前的一丛头发，借着地面水光，左瞧右瞧，只担心自己的发型是否被风吹乱。

　　馥贞双手抱在胸前，冰凉的雨滴顺着头发浸入了背脊，冻得她不住的颤抖。地面上污水横流，携带着菜叶泥沙，腻糊糊从脚边流过，甚为恶心。她毕竟是女生，才不愿将自己的一只脚直接伸进泥水里。她的一只鞋被章炳银抢去，便只能一只脚抬起，只靠另一只脚勉强支撑身体的重量。

　　章炳银借着水光，打理好发型，对着自己的倒影满意的点了点头。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实不知这大雨几时能歇。心下暗自可惜：“爷梳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发型，都没人来欣赏，真是太过可惜。”摇头长叹一声，晃眼间却见馥贞站在对面，眼睛半闭，雨水顺着她的白嫩的脸颊流下，挂在腮边，又一滴一滴的浸入衣衫之中。她靠着围墙左摇右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般，一惊一乍的扑打着翅膀，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

　　章炳银一愣之下，看她姿势独特，心中不禁奇怪：“她在摆造型？”反应了两秒，立时便想起她的鞋子还落在自己手中，心中大喜，高高的将它举起，隔雨喊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还给你！”他自觉这次一定能成功，洋洋得意的叫嚣了老半天，却听不得半点动静。睁眼仔细看去，见馥贞脸色苍白，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始终倔强的不让它流下。

　　章炳银心中一软：“我这样欺负她，是不是太不应该？”但随即心肠又硬：“她欺负我的时候还少了么？我好过分？我有她过分么！”恨恨的瞪了馥贞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瞧她。他眼睛虽然看向别处，但心中却似有一千只一万只蚂蚁在爬，忍耐不住，兼之过意不去，内心无比煎熬，一个人憋得满脸通红，忽然伸出手指在自己脑袋上“笃笃笃”猛击三下，仰天大吼：“章炳银，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面色冲动，拔腿冲进雨中，直奔馥贞身前。

　　馥贞见他突然发狂，骇了一大跳，惊叫：“你干吗啊！”若论斗智，章炳银定然是胜她不过。最怕他无赖，好比那次在小巷墙头，他按住自己便想强吻。倘若他故技重施，那如何能敌？当下不暇细想，握紧两只拳头，直上直下的乱打，口中大呼：“救命啊，救命！”

　　章炳银在她身前蹲下，左手抓住她脚踝，右手拿着鞋子往她脚上套去。他本是一片好心，却听得馥贞大喊救命，一愕之间，头上背上拳头已如雨点般砸来。他忙伸手格挡，鞋子没穿稳，又“啪”的一声，滑落在地上。

　　章炳银闪得几下，大叫：“疯女人，你住手。”馥贞浑没听见，双手毫不空闲。章炳银大怒：“我叫你别动！”这一声洪亮霸道，语气中自有一种威势。馥贞一呆，拳头举在半空，忘记了要落下。

　　章炳银怨气冲冲，心想：“我真是上辈子得罪你了，好心帮忙还被白打一顿。”捡起鞋子为她套上，粗鲁甩开她的脚，站起身来便走。馥贞决没料到他会主动归还，更不想他竟会亲自为自己穿上。刹那之间，心中突然漫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禁脸红心跳，呆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冲进雨中，大叫：“你等一下！”

　　章炳银走出几步，大雨兀自不休，将他全身上下淋得湿透。听到馥贞回叫，心下好不耐烦，骂骂咧咧：“你还想怎样？钱我给你了，糖我也买了，鞋子我还给你了，拜托你……”一转头，却见馥贞正仰头凝望着自己。自和相识她以来，便只见过她诡谲的神色，而此刻她的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温柔敬服的光芒，一怔之下，下半句：“拜托你以后别再缠着我”便再怎么也说不出口。

　　馥贞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般，吞吞吐吐道：“你背后……有东西。”章炳银心下一惊：“蜘蛛？毒蝎？还是老鼠夹？”面上却强装作无事，伸手在身后胡乱抓扯一阵，拉下粘在肩后的一张字条。只见湿淋淋的字条上写着一行斗大的字：“是朋友就打我一拳。别问我为什么！”顿时又好气又无语，将纸条一揉成团，往她面前一抛，骂了一句：“幼稚！”气冲冲的转身而去。馥贞望着他的背影转过街角隐没，一个人呆立在雨中，忽然就觉得脸颊发烫，煨热了挂在腮边的雨滴。

　　宛筠本是叫了嘉晴陪芷缨同去，哪知嘉晴赖床，待她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芷缨早已经独自离去。眼见天色骤变，暴雨倾盆而下，芷缨迟迟不归，心下不禁担忧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等雨势稍小，忙拿了把雨伞，匆匆出门去寻。

　　她先打车到了永泰印刷厂，打听到说报纸早在上午便已被人取走，心下更急：“芷缨取了报纸，却不回学校，去哪里了呢？”眼色焦急，实在没有半点头绪。她顺着街道往回走，猜测不断：“会不会是她已经回了学校，而我不知？又会不会是……”一个人想出了神，猛听得身后汽车喇叭声响，竟然忘记了要闪避。

　　那车从她身侧擦过，“嘎”的一声停稳。车门开处，一个满面油光，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抖着衣襟走下，色眯眯的将宛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伸舌头舔舔嘴唇道：“哟，哪家的小妞，生得好标致啊！”

　　宛筠听人评论她相貌，转过头来，木无表情瞧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那中年男人眼放异彩，殷勤的伸手相邀：“妞，跟叔进去坐坐不？陪叔喝上两杯，叔保准你好玩儿！”说得眉飞色舞，语气轻佻不堪。

　　宛筠莫名其妙：“坐坐？去哪儿啊？”顺着他的目光转眼一瞧，只见身后灯红酒绿，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擦黑的夜幕中闪闪发光，有欢快的音乐从玻璃门中飘出，再一抬眼，见拱形的圆门上挂着三个烫金的大字——悦舞门。

　　宛筠心下一震：“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信步所之，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风月场所。那中年男人唾沫横飞：“妞，跟叔说说，叫啥名字？是新来的吧？嘿，你放心，有叔在，叔保准捧你的场……”宛筠听他胡言乱语，又闻到他身上酒气甚重，只当是他喝醉了耍酒疯，不愿跟他多纠缠，捏着鼻子，绕开他便想走。

　　那中年男人抢上前去抓住她手臂，拉拉扯扯：“妞你别急着走嘛……”宛筠骇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尖叫，反手就是一巴掌。那中年男子吃痛，捂着脸退开一步，怒目瞪视，吼道：“八千椿，八千椿！”一个涂着厚厚脂粉的半老徐娘闻声慌里慌张的从玻璃门后转出，高扬手中的丝绢，嗲声嗲气的答应：“在，在，在！王老爷呀，您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啊？姑娘们在里边都等不及啦……”

　　宛筠斜眼睥睨，见这名为八千椿的女人虽已至中年，脸颊却涂得鲜红如春花，她的身上喷着浓烈的香水，隔得老远便已闻到，身上的旗袍更是大红大紫，极尽夸张妖娆，想来她便是这悦舞门的掌门人，歌女舞女口中的“椿妈妈”。

　　那中年男人见八千椿迎出，怒不可当，一扯领结道：“椿老太，你还做生意不做？”八千椿一愕，心道：“我哪点得罪他了？”不及弄明白客人为何发此大火，忙赔笑道：“做，做，做！王老爷呀，您是大大的好人哪，咱们这儿的姑娘谁不识得您？谁不对您感恩戴德啊？要不是您天天来捧场，那小翠花她哪能出道啊，还有啊……”那姓王的中年男子听她奉承，得意的醒了醒嗓子。宛筠白他二人一眼，肮脏场所，越发看这里不起，但她从小又没接触过这些，心下好奇，反而双手环在身前，看热闹不走了。


　　(https://www.baishuzhai.cc/ibook/29/29073/1787795.html)


1秒记住百书斋：www.baishuzhai.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aishuzha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