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下其音

　　馥贞拍掉满屁股的尘土站起，手上的擦伤火辣辣的作疼。她神智稍复，立马追上，跺脚骂道：“郑仲南，你这个大坏蛋！”回想起刚才他神情之骄傲不屑，似乎浑没把活生生一条人命放在眼里，心下更来怨气：“你好了不起么！”话到此处，突然间忆起，当自己神魂不定之时，依稀看到一个病容憔悴的女孩子，低垂着脑袋坐在郑仲南的身侧。她嘴角边点着一颗小小的黑痣，虽然只是侧脸，但决计不会错认。馥贞一怔，又努力的回想了一遍，顿时止住眼泪，悚然而惊：“婧媛？她怎么会坐在车里边啊？”

　　便在此时，忽听得几声“喵喵”的叫声，那只在地上团团打转的花猫躲在人群中，怯怯的叫着。馥贞猛然间醒起，自己还没弄明白它尾巴上究竟有什么古怪呢，也不及擦去脸上的灰尘，大叫：“猫咪，你别跑！”咚咚咚的追了上去。围观人见她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又笑，真是小孩子心性，都笑笑散开了。

　　馥贞紧追着那只花猫不放。花猫怕极，不住的扑闪躲藏。馥贞追了一阵，兴致越高，心道：“同样是猫，大脸猫怎么就这么差劲？”她一个人欢乐无穷，早将险遭车撞一事抛到了脑后。眼瞧着再上前一步便可将花猫生擒，忽听得一个油滑的腔调传来：“哎呀妈呀，一块钱一个，啥玩意儿啊，抢人啊你？”馥贞闻声转眼，见一个干瘦的男生双手揣在兜里，一副闲来无事的样子，在路边摊旁瞎晃悠。只这么一迟疑，那只花猫蹿上了墙头，无论如何也再捉它不到了。

　　馥贞大急，撅起小嘴，跺脚骂道：“该死的老乌龟，臭乌龟，都怪你！”立时便将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归功”在了这位章大少爷身上。她怒从心起，捏紧了拳头，冲上前去就要狠狠打他一顿出气。可转念又想：“不成，老乌龟壳硬，打我是打不过的，可我也不能白白放了他便宜。”眼珠子一转，心中已有主意。

　　章炳银悠悠闲闲的逛着，他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东翻一下，西挑一个，到处弄得乱翻翻的，却又什么都不买。那卖水果的老板生气道：“你到底买不买啊？”章炳银一拍钱袋道：“看爷心情。”那老板无语，索性驱赶他道：“你不买就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章炳银满脸正经：“哟，老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明明是在帮你做生意啊，怎么能说是妨碍呢？”他满腹的正经道理还没讲完，忽觉左肩被人一拍，顺势转头，却觉右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他往后张望了老半天，不见人影，调转头来，正自奇怪错愕间，忽然一摸口袋，大叫：“我的钱包呢？”

　　那卖水果的老板“哼”了一声，昂起脑袋不答话，看他模样无赖，心中暗骂：“活该你遭贼！”章炳银大急，原地团团转了两圈，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快速的奔逃。他不及细想，咬紧牙关，抽身便追了上去，心道：“哪里来的小毛贼，爷的钱你都敢偷，看爷像是好惹的人吗？”加快脚步，口中不住呐喊：“捉贼啊，捉贼啊，站住！”

　　那娇小的身影转过街角便没了踪影。章炳银左右张望了两眼，见蓝色的衣衫在橱窗后一闪，随即隐没，心中窃喜：“哼，敢情你躲起来，爷就找不着你了么？爷今天就给你来个瓮中捉鳖！”嘴角坏笑，双手握紧拳头，抢着堵在干杂店门口。

　　他刚踏过门槛，迎面间闯来一个肥肥白白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低头蹿出，章炳银伸长了脖子张望，二人行进速度都快，冷不防撞了个满怀。章炳银倒退一步，疼得挤眉弄眼，鬼叫一声：“哎哟！”心道：“这女孩的头是石头做的啊？”捂着胸口大骂：“没长眼睛啊你！”一句话冲出口，待他睁眼看清，不禁一愣：“死丫的，你怎么在这儿啊？”

　　馥贞揉了揉额角，嘻嘻一笑，得意洋洋的举起手中的一大把棒棒糖，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多谢你啦！”章炳银一呆：“谢我干吗？”看着她满怀的棒棒糖，再一仔细打量她衣着身形，立时醒悟：“好你个女飞贼，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他知馥贞口才极佳，歪理都能被她解说成真理，当下不待她张口分辩，仰头大呼：“捉贼啦，大家快来捉贼啊……”

　　街上的行人听到他震天价的呼声，尽皆围拢过来，纷纷探询。章炳银存心要好好的整治她一番，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当下紧紧的扣住她手腕，心下暗自得意：“凭你有通天的能耐，偷了东西总赖不掉吧？”想到大仇将报，心下不禁一阵快意。

　　馥贞扭了几下想逃，被章炳银死死抓住不放，小嘴一厥，暗想：“不就吃你几根棒棒糖么，老乌龟比吝啬鬼还小气！”耳听得章炳银吼得兴起，也放开了嗓子，跟着他大喊大叫：“捉贼啊，大家快来捉贼啊……”

　　馥贞明明是贼，却贼喊捉贼。章炳银一怔之下，立时打住，莫名其妙道：“你瞎叫唤啥呀？”馥贞未答。只见一名军警手执警棍，扒开人群奔入，高声问道：“贼呢？贼在哪里？”馥贞容色焦急，不待章炳银说话，抢着回答：“贼往那边去啦！”说着随手往人群中一指。章炳银急欲揭穿她谎言，大叫：“不是啊，喂！我说不是……”那名军警早去得远了。

　　馥贞笑嘻嘻的望着那名军警越追越远，挣脱章炳银的手道：“我瞧是追不上啦！”章炳银大怒：“你这叫什么？贼喊捉贼啊！”馥贞双手托在腮边，眼睛明亮：“见过我这么天真美丽活泼可爱的小贼吗？”说罢，拉起裙摆原地转了一圈。章炳银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摊开手掌心道：“剩下的钱呢？还给我！”馥贞斜睥他一眼：“我花光啦。”章炳银登时大怒：“你放屁！你到底还是不还？”手掌前探，便要去抓她的后领。

　　馥贞斜身闪开，扮了个鬼脸道：“小气！”章炳银无缘无故破财，到头来还被骂作小气，顿时按捺不住，涨红了脖颈道：“我就是小气怎么着？还给我，你还给我……”二人越争越激烈，一前一后，又追逐开去。

　　章炳银枉为陆军学堂学生，比赛脚力却胜不过小小一个女生，心下焦急，更增愤怒之意。馥贞专挑人多的地方挤去，仗着身形娇小，像一只小兔子般，东蹿一下，西躲一阵，总叫章炳银望得见，瞧得着，却又不能快速的欺近。

　　二人追逐了一阵，渐渐由大路追到了小巷之中。馥贞左右探望，见巷子狭长，两侧空空，几乎没有地方可供躲藏，刚想要调转头出去，章炳银却又已经跟上。心中顿感不妙，盘算着：“万一这是条死巷子怎么办呀？”百忙之中，回眸一望，见章炳银咬牙切齿，来势汹汹，情同拼命，惊叫一声：“噫呀！”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也只得硬着头皮闯进。

　　章炳银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使出了吃奶的狠劲追赶。他跑得腿都酸了，见前方馥贞蹦蹦跳跳，状甚轻松，心下就纳了闷了：“死丫头兔子变的么？怎么就这么能跑？”他奔跑一阵，心中的愤怒早不如适才强烈，自知就算是抓住了也不能把她怎样，说不定还会反遭戏弄，提了一口气，刚想要出口叫停，忽见天边几道白光闪过，紧接着闷雷声响，“噼噼啪啪”的落下了大颗大颗的雨滴。

　　馥贞在前稳操胜券，猛然间听到雷响，心中顿时一慌。她自小便最怕打雷闪电，遇到雷雨交加的天气，向来是捂着耳朵，躲在被窝里，连大门都不敢出的。宛筠因此还曾嘲笑她道：“准是老天爷见你坏事做多，专门来惩治你这个小坏蛋！”此刻她暴露于室外，身无遮拦，抬头便是黑沉沉的乌云，森白的闪电，耳听得周遭轰轰雷响，只觉有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馥贞心中大骇，忍不住抬头一望，只这一眼的疏忽，脚下踩滑，顿时“嘭”的一声，重重的扑倒在地。章炳银远远的瞧见她摔倒，抢着奔到她身前，刚想要伸手相扶，转念一想：“她是真摔还是假摔啊？”他数次受馥贞戏弄，早已学乖，心下加意提防：“小妮子又想骗我？”从旁观望，见她神情痛苦，又不像是在装，心中好生犹豫，拿不定主意究竟扶是不扶。

　　馥贞“呸呸”两口，吐出嘴里的泥沙，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章炳银见她衣袖擦破，膝盖上磨出了小孔，一只脚上还只套着袜子，这一跤摔得着实不清，心下顿生怜惜：“该多疼啊！”馥贞独脚跳跃了两下，找寻遗落在地的鞋子。章炳银忙帮她拾起，殷勤的送上，刚想要递还给她，一眼瞥见满地散落的棒棒糖，心下来气，恶念陡生：“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一把将鞋子藏到了背后，幸灾乐祸：“你要鞋子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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