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下其音

　　没过几天便是休息日，趁着刚刚开学，学业不甚繁重，宛筠召集众人前往秋瑟湖郊游。馥贞为此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着，一路上东招一下，西惹一下，玩得不亦乐乎。嘉晴像个快乐的小跟班跟在她身后，口中“贞姐姐”叫个不停，满眼都是好奇新鲜。

　　致洵携了宛筠在前，二人神色如常，有说有笑。郁良不住的回头张望，表情焦急，像是在着意等待着谁。芷缨和婧媛提着竹篮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她二人都是不爱说话的角，一路上鲜有交谈。嘉晴时不时捉来两只蝴蝶，捧来一把野花，气氛欢快愉悦，人人面带微笑，只绍彬和芷缨容色稍显凝重，深知郊游是一回事，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要落到那份报纸身上。

　　众人找了一块平坦的湖边空地坐下。宛筠喜道：“咱们就在这儿野餐吧。”嘉晴蹦蹦跳跳，挥手欢呼：“太好啦！”致洵和绍彬帮忙铺开毛毡，芷缨和婧媛将竹篮中食物取出，一件件摆放整齐。馥贞闻到蛋糕的甜香味，从左近草丛中奔出，捂着肚子大叫：“饿死人啦！”也不理会绍彬等人在畔，自顾自的坐下，抄起食物便往口中送去，狼吞虎咽，模样显得极为享受。

　　嘉晴奔近两步，侧着头道：“贞姐姐，你到哪里去啦？”馥贞左手一只苹果，右手一块蛋糕，顺手将半块蛋糕往嘉晴掷去：“吃！”嘉晴接过，黑漆漆的大眼睛瞅着绍彬，见他并无责备之意，嘻嘻一笑，挺出门牙往蛋糕上咬去。

　　宛筠嗔怪：“你呀，尽教坏人家小朋友。”馥贞扮了个鬼脸不理。芷缨见她满嘴碎屑，吃相实在太过狼狈，轻推她道：“有人在呢。”馥贞神态鄙夷，嘴巴里塞满食物，说话含糊不清：“怕……怕什么？我又不喜欢他，嗯嗯……他管得我……好吃！”

　　众人见她二人吃得如此欢快，都抿嘴微笑。宛筠道：“大家坐下来一起吃吧。”绍彬，致洵，郁良等人入席。婧媛用手绢兜起几只苹果道：“我去洗水果。”芷缨忙道：“不用了，走之前我已经洗过了。”婧媛摇头：“路上惹了灰尘，我怕大家吃了会肚痛。”芷缨莞尔一笑：“还是你心细。”

　　宛筠笑吟吟的打量着她二人，说道：“芷缨，她可比你要贤惠呀。”芷缨微笑，张口待答，忽听得致洵插口道：“谁人比得上我的沈家大小姐贤惠了？”宛筠听他语气阴阳古怪，知他是在取笑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眉眼含嗔，伸手往他拍去，致洵笑着躲过。

　　郁良盘腿坐在毛毡上，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嘉晴在他面前蹲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不解：“郁良哥哥，你在等谁呀？”郁良脸色发窘，挠挠后脑勺道：“啊？没有啊，我没等谁啊……”眼见日至晌午，秋瑟湖边行人渐少，又终于忍不住发问：“还有人来不？就只咱们几个？”

　　宛筠放下酒杯，随口答道：“没有了啊。”晃眼瞥见郁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内心不禁奇怪：“还能有谁啊？”郁良失望的神情挂在脸上，闷声闷气的灌下三杯甜酒。他本是抱了极大的期望而来，准拟能再见到俞梅一面，却不知俞梅素来与众人不和。致洵打趣道：“郁良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绍彬笑而不语。宛筠大奇：“谁是‘曹营’谁是‘汉’啊？”致洵刮刮她鼻尖道：“傻媳妇！”馥贞嚼着地瓜干，吱吱有声，腮帮牵动着脸上的婴儿肥不停的颤动：“我知道，我知道……大脸猫！”

　　说话间，芷缨和婧媛已经洗完水果归来。众人都已经坐定。宛筠依偎在致洵身畔，郁良唉声叹气，大大咧咧的坐在对面。馥贞和嘉晴在湖边来回追逐。婧媛在郁良和宛筠之间坐下，芷缨自然而然走向绍彬身边的空席。

　　绍彬见她走来，绅士的为她移开席前的杯碟，芷缨报以温婉一笑。时为初秋，秋瑟湖边已隐隐有凉意。二人于一笑之间，彼此都觉心中温暖，一句话未说，却又像是说过了千言万语，这当中的默契，旁人体会不来。宛筠见他二人眼中都大有情谊，抿嘴一笑。

　　芷缨提起裙摆坐下。裙角才刚刚沾到毛毡，蓦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油腻的小手来，抓向篮中的面包圈，又飞快的缩回。芷缨骇了一大跳，连忙转身，见嘉晴手捧甜甜圈，站在毛毡前大肆咀嚼。一怔之下，猛然醒起：“我怎么这么糊涂？他们表哥与表妹，我……我怎么能……”无比羞愧的望了绍彬一眼，赶忙站起身来，面红耳赤的退开，表情讪讪：“还是你坐吧。”不等嘉晴答应，转身投向婧媛身边，匆匆入席。

　　旁人见了芷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下都是一奇。绍彬怔在当地，不明所以。宛筠心道：“啊哟，不好！我倒把嘉晴给忘得一干二净。”斜眼睥睨绍彬，见他正目光深切的注视着芷缨，眼中显然便只有她一人。心下顿觉不爽：“既然喜欢人家，又干吗与表妹纠缠不清？”

　　致洵在她耳边低声：“芷缨她怎么了？”宛筠大声责备：“说我傻，你才傻，你们男人都是傻瓜！”致洵没由得惹来她这番话，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郁良一心都想着俞梅，宛筠的话贯入耳中，顿时觉得：“我喜欢她就是傻，傻又怎样？谁年轻时候没傻过？”嘉晴什么也不懂，双臂环住绍彬的脖颈，撅嘴道：“我彬哥哥才不傻呢！”

　　芷缨低垂着眼眸，听着众人对话，感觉到绍彬的注视，始终不愿抬头，与他的目光正面相遇。婧媛眼神在郭夏二人之间游转，见他俩明明感情深厚，却不知芷缨为何要刻意躲避，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们吵架了？”芷缨连连摇头。婧媛一笑，刚想要劝慰几句，见了绍彬焦急的模样，心头蓦地泛过一丝凉意：“她有人关心，有人疼，又何须我这个苦命的人来安慰？”鼻子一酸，忙举杯饮酒，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拭去了眼角涌出的泪滴。

　　馥贞从角落里蹦出，绕席一周，看到好吃的就顺手取来，像个土财主般，乐呵呵的抱了满怀。嘉晴从座位上跳起：“贞姐姐！”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不断地往怀里面塞东西。馥贞拿起一块三明治，塞入口中，嘟哝道：“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吃啊？”忽然又“啊”的一声惊叫，夹手夺过婧媛手中的瓷瓶：“我的，番茄酱是我的！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众人经她提醒，这才开始用餐。郁良垂头丧气的叼起一片面包，奋力撕咬，倒像那面包片跟他有仇似的。馥贞探出个头来，嘴巴不停在动，满脸研究神情：“喂，大脸猫没来，你是不是很伤心？”郁良鼓起眼睛，强作淡定：“我干吗要伤心？”嘉晴双手拿满了食物，嘴角还沾着一点黄油，也学着馥贞的模样道：“嗯，大脸猫没来，你是不是很伤心？”

　　正吃喝谈笑间，宛筠忽然站起身来，语气郑重：“其实今天叫大家出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想要与大家一起商量……”人人脸带好奇，郁良顺口接道：“啥事这么神秘？”馥贞侧头想了两秒，忽然一跃而起，脸上神色大是兴奋：“我知道啦，你要结婚了不是？”

　　宛筠一愣：“啊？”郁良赶紧鼓掌：“好事儿啊！”口中念念有词：“我就说嘛，大白天的没事搞啥郊游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俩既然要结婚，干吗不多找几个人来啊。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再叫几个人过来，大家伙儿聚一起，多喜庆啊……”

　　郁良越念越起劲，馥贞添油加醋，两个人欢喜得简直要跳起来。宛筠涨红了脸颊，跺脚道：“你俩胡说什么呢！”郁良一愕：“你不结婚啦？”馥贞满脸失望：“原来你不想嫁给他啊！”宛筠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致洵站起身来，从袖口中掏出一份报纸：“我和筠儿结婚是迟早的事，不过眼下还有更为紧迫的事要办。”宛筠听他当众许诺，心下感动，轻轻的握住了他手。

　　郁良从致洵手中接过报纸，扶了扶眼镜，嘀咕道：“早结晚结都是结，不如现在结了多省事儿……”忽然“啊哟”一声大叫，结结巴巴：“这……这个……”馥贞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物，大叫：“给我看，给我看！”赶着从郁良手中抢过，胡乱一翻，见满纸都写着“爱国”“救亡”等字样，顿觉好没意思，顺手往嘉晴怀中一塞，打了个哈欠道：“我吃饱了可是要睡觉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们这群人，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做。

　　嘉晴展开报纸，稚声稚气，大声朗读：“《博识报》一九三六年九月发刊。我青年之学生，得此良报益友，有如清夜闻钟，当头一棒。为刊者，忧天下之忧思，视兴亡为己任。惟愿借此良报益友唤醒青年人之迷蒙意识，振兴中华，故为此报……”

　　致洵道：“少年强则中国强。大家也都知道，现下国难当头，日本人对我国华东华南虎视眈眈，我们青年人必须要觉醒，要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利益而奋斗。”宛筠道：“所以我和致洵哥哥商量创办了这个份报纸，我打算分十期刊完，只在咱们苏南女子学堂和中央陆军学堂内部发放，大家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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