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燕燕于飞

　　郁良数日前在金陵女中门口曾与俞梅有过一面之缘，自此之后，念念不忘，魂牵梦萦，但却再没能与再她见上一面。不期在圣心医院里再度遇见，他整个人仿佛都呆在了当地，直到绍彬冲出房门呼救，这才本能的跑开，前去传呼主治医生。奈何当他再回到医室时，俞梅早就已经离开了。郁良遍寻一周，不见人影，提着空水壶，一路叹息的往开水房里走去。

　　他边走边哀叹：“我咋就这么倒霉呢我，好不容易才见上了一面，我连话都还没说一句……”他一路嘀咕，又是懊悔，又是不甘心：“明明彬哥都跑去找医生了，我没事儿瞎掺和些啥啊，真是的，活该我……”他心情不好，只顾着看地，陡然间眼前一黑，心中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额头已经“嘭”的一声撞上了门板。

　　郁良颤颤巍巍跌开两步，这一下撞得急了，只觉头昏眼花，望着门牌上“开水房”三个大字，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水壶，戟指骂道：“连你也跟我过不去，你算啥东西啊，也来看我笑话！”脾气一厥，伸脚“啪”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门扉开处，一阵浓重的白雾扑面而来，湿热无比。郁良伸手在面前胡乱挥舞了几下，眼镜片立时被熏得模糊一片。外面天气本就炎热，开水房里温度极高，两扇大大的排气扇却被人紧紧关闭。郁良才站进来不到两分钟，已是汗流浃背，头脑昏沉得厉害。

　　郁良闷得心慌：“啥鬼地方呀，这不闷死人么这………”放下水壶，爬上桌面，伸手去揭排气扇。“喀拉”一声响，窗扇被他用劲推开，大片大片的灰尘簌簌跌落。郁良忙着避开一步，偶一侧脸，于朦朦胧胧中，赫然见木桌的另一端，一个头发褐黄的女孩子双手曲在身前，头埋在臂弯里，正自沉睡。

　　郁良一愣，自言自语：“这她也能睡着？”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她该不会是被热晕了吧？”忙沿着桌面跑至那女孩子身边，蹲下一看，只见她皮肤细白，一双眼睛虽是闭着的，睫毛却在不安分的颤动，仿佛两只飘飞的蝴蝶停留在她的脸颊上，说不出的可爱。

　　细看之下，郁良不禁一震，眼前的女孩子不是自己一路找寻，一路为之抱怨的女孩子是谁？原来俞梅怕医院肮脏，便以晕血为理由，想要借此逃避。哪知弄巧成拙，被修女分到了开水房来工作。她前一夜整晚未眠，身心疲惫到了极点，趴在桌上便即昏昏睡去。开水房里蒸汽氤氲，她也浑然不觉，直到郁良到来，也未能将她吵醒。

　　郁良一呆之下，简直惊喜到了极点，只知道痴痴的望着她，浑然忘记她是否被高温热晕。顿了许久，这才猛然惊觉，想要轻轻的推她一把，手伸到一半，又想着还是先打开窗扇，散尽室内蒸汽的好。一念之下，又忙着起身将余下一个排气扇推开。外面的清风阵阵吹来，新鲜的空气涌入，开水房里温度渐渐不似刚才那般高了。

　　郁良眼见大功告成，拍了拍双手，正欲跳下桌来，忽听得背后没好气一声：“你有病啊？”声音娇俏，却掩饰不住满腔的恚怒之意。郁良骇了一大跳，没想到身后的女孩子会忽然醒来，慌慌忙忙转身，这下行得急了，左脚一崴，“轰”的一声，竟声势浩大的从桌上翻滚下来。

　　俞梅一怔，随即格格娇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郁良脸红筋涨的从地上爬起，丢脸不算什么，在意中人面前出了这么一个大丑，心中真是羞愧到了极点。俞梅道：“我说你有病，你也不用当真摔出个病来吧？”

　　郁良双耳烧得滚烫，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结巴了许久，这才冒出一句：“我……我没病啊！”俞梅笑容顿止：“没病？没病你干吗坏我好事啊？”眼神鄙夷的打量他一番，樱嘴上撅，那神情仿佛在说：“敢骗本小姐，你好大的胆子！”

　　郁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我怎么就坏你好事了？”俞梅理直气壮：“我在这儿偷懒，你倒好，生怕别人看不见是不是？进来了不关门我就不说你了，你把两扇窗都打开是啥意思？存心跟本小姐过不去啊你！”语调愤怒，就像是郁良当真得罪了她一般。

　　郁良奇道：“你说啥？偷懒？你在这儿偷懒？”俞梅睫毛如小扇子般扑闪：“我就偷懒怎么了？有本事你告我去啊。”郁良不怒反笑：“我告你作甚？”俞梅一喜：“知道就好，本小姐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招惹的。”表情得意洋洋，娇气的眼眸中像是住了一位刚打完胜仗归来的将军。

　　郁良道：“你不是义工吗？干吗要偷懒啊？”俞梅道：“关你什么事？本小姐要不要偷懒，事先还得给你打报告啊？”郁良不想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子居然这等厉害，原本还以为她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所有美好的幻想尽皆打破，他连碰了几个钉子，搞得灰头土脸，心下当真没味。

　　俞梅与他争执了半天，却还不知来者是谁，顿了一顿，转头道：“对了，你谁呀？”郁良听她问己姓名，蓦地亮出一线希望，忙道：“我叫李郁良，郁闷的郁，善良的良。嘿嘿，你可以叫我郁良，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李大哥，郁良哥，我都不介意……”俞梅“呸”的一声打断：“我凭什么要叫你啊？还哥呢，想得美！”双手叉在腰间，眼眸望上，竟是看也不看郁良一眼。

　　郁良一呆，心中有如细沙在纷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本该打了开水，转身就走，可不知怎的，双脚牢牢的定在地上，只觉这女孩虽然招惹不起，但就这么远远的瞧着她，心中也挺欢喜。俞梅奇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呀？”郁良道：“我知道你叫啥名字，戴馥贞，不是么？”致洵曾提过要将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介绍给他认识，郁良满心想的都是俞梅，现虽觉眼前这女孩子不大和这个词沾得上边，但他心中对号入座，致洵要介绍给自己的人不是她，那还能有谁？

　　只见俞梅双眸睁得浑圆，脸上如罩一层严霜，咬牙切齿道：“戴馥贞，哼，戴馥贞！”郁良听她口气不对，忙问：“你不是戴馥贞啊？”俞梅唾了一口：“这么恶心的名字，本小姐念着都觉得脏！”郁良道：“那你叫啥名字啊？”俞梅心下惹恼，神情不善：“我叫什么名字，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话音刚末，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噫呀！”紧接着，一个肥白如小兔子般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蹿进屋内，四下里慌慌张张的转了一圈，矮身躲在了桌子后面。俞梅气不打一处来：“好哇，说曹操曹操就到。”郁良心道：“咦，这不刚才在门口撞见的那女孩儿吗？怎的她躲到这儿来了？”二人眼望着馥贞，心下各有所想。一个急着开口大骂，一个想要问个明白，都还未张口，已听得走廊上吼声如炮，连连滚来：“站住，死丫的，你给我站住！”一个高瘦的男生头顶着一株青草，满脸愤怒的撞进门来，定睛一看，正是章炳银。

　　章炳银冲进开水房，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如要吃人一般。俞梅道：“找人么？戴馥贞是吧？”神态悠闲，伸手往桌下一指：“她在那儿呢。”她见了章炳银的模样，已知馥贞与他结下了梁子，章炳银盛怒，定然不会轻易饶过馥贞。俞梅乐得清闲，省得自己动手，随随便便告诉他馥贞的所在，由他俩打得死去活来，自己旁观稀奇，何乐而不为呢？

　　郁良心道：“原来她才叫戴馥贞啊！”眼望着俞梅，却不知她姓甚名谁。馥贞“豁”的从桌子后面站起，满脸委屈：“谁叫你告诉他我藏哪儿的？这不公平嘛，再来，再来！”说着又要往门外跑去。追追打打，对她来说，原本就是极好玩的游戏，任谁也不可以坏了规矩。章炳银伸手将她拦住，狞笑道：“想跑？没门儿！”一把提起了她的后领。

　　馥贞被他拎在手中，伸展四肢，乱蹦乱踹，急得大叫：“我说过这盘不算数的嘛，你不守信用，我告你欺负人。”章炳银“哼”了一声：“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郁良不知他二人渊源，当此情形，总是看不下去，出言喝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家小女生，像不像话啊你？还不赶紧放她下来、”馥贞见郁良帮忙，忙跟着叫喊：“对对对，大欺小，不要脸！”章炳银面色一红，他倒不是真的觉得理亏，只是郁良与他同为校友，他跟一个小女生过不去，这事要传了出去，他可老大没面子。

　　章炳银神色犹豫，馥贞狡猾似狐狸，跳脱如狡兔，这次若是放过了她，再想逮着她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但又碍于郁良在畔，抓住了她也不能立时就进行报复，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觉得面子重于一切，强忍着胸中的一口恶气，慢慢的松开了手指。

　　刚想要松手，忽听得俞梅厉喝一声：“不准放！”章炳银一怔，拳头立时攥紧。郁良奇了怪了，眼前这女孩子稚嫩可爱，怎么人人都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俞梅眼神一挑：“给她一耳光。”郁良与章炳银一齐“啊”了一声，郁良大吃一惊：“怎怎么就打人呢这？”章炳银呆了两秒，他于睡梦中都想把馥贞给揪出来，狠狠的折磨一番，可当真抓她在手，却不知该如何处置。他第一次既打不下去，这次则更加下不了手，眼望着俞梅，又看看馥贞，一时没了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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