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狂人们的信条01
夏末。
昨日刚刚下过雨，地面还很潮湿。村落里房屋之间的土地因此变得泥泞不堪，各家各户都将干草铺到附近的地面上，以防泥巴弄脏了鞋子。正是忙碌的时节，恰逢上午，而本应在农田牧场忙碌的村民，此时此刻却全部拥挤在村子东边的房屋前。
准确地来说，是理应是房屋的废墟外面。
加文站在庭院的位置上，环扫四周，整栋屋子已由大火焚毁，连带着屋外的泥土地也变得漆黑，院子里晒着的粮食和药草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个村民正在安慰跪在踩坏的篱笆外哭泣的农妇，他叹了口气，迈开步子。
如果按照计划，今天他应该带着艾拉去附近的镇子采购一番，置换点日用品。但是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附近村落的年轻人就敲响了他的家门。
村民说，有兽人袭击了村子，还抓走了一家农户的小孩。希望加文能去看看情况。
兽人，加文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词汇了。像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兽人出没？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来到了现场，当焦黑的土地落入视野时，他意识到情况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复杂的多。
“艾拉，”他把目光挪到了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小小背影，“有什么发现吗？”
被点了名的艾拉猛然直起脊背，转过头看向满脸凝重的爸爸。
艾拉是来帮忙的。
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匆忙披上衣服离开了家，取消了原计划不说连早饭都没吃，艾拉问起时，又隐约其辞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当时她为这事还有点生气来着，可没过多久，爸爸就折返回来，说是让她去确认几个线索。
线索就是艾拉面前破碎的门板上，刮擦出的几道划痕。
划痕上沾着晚月草的叶子碎片。然而因为这种草的药用功能，附近人烟聚集的地方已经不再生长。唯独艾拉家后的那片森林里，临近高山的小湖泊旁边才有。爸爸把艾拉叫过来，是因为这里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片森林，连妈妈都不行。
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兽人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
艾拉话音刚落，便听到背后的村民开始熙熙攘攘地议论起来，站在前面的村长好像并不怎么赞同艾拉的话：“或许是因为它的力气太大，又急着想吃人，饿晕了才会撞到门板。”
“对呀对呀，”刚开始就对艾拉这种八岁小孩闯入现场有所不满的村民，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兽人可是女巫和野兽生的孩子，力气大也不奇怪。”
才不是呢。
人类和野兽怎么能生出孩子，艾拉很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妈妈说过，兽人是女巫利用野兽和人类的鲜血塑造出的魔法产物，根本不是自然孕育而生的。而且，兽人们也很少吃人——他们是食肉没错，然而人身上有几两肉啊？就算是吃人，放着成年人不抓，抓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估计连塞牙缝都不够。说到底，他们还是在惧怕魔法与女巫，就算妈妈对待时常帮助这些村民，也无法扭转长期以来的偏见。
要不是为了帮你们，她今天就可以去镇子上玩了好不好！想到这儿艾拉就觉得爸爸的一番好心都白费了，要知道如今能出去玩多不容易啊？
自从神殿一行归来，如今已经有半年。当她和爸爸回家把来龙去脉全部告诉妈妈之后，不意外的换来一顿训斥和彻底的检查。不过艾拉和爸爸完好无损地回来，还带回一把崭新的梳子，即便妈妈特别不满，还是放过了艾拉和爸爸。然后过了没多久，琥珀城马修·瑞亚的赔礼和白霜城阿洛伊修斯的来信几乎同时抵达，前者送了他们不少有用的生活用品，后者寄来了一大摞资料和书籍，上面清晰地写着，艾拉在魔盒里看到的，的确是预言。
阿洛说，他会研究和搜查关于预言的细节。妈妈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具体表现为，她把艾拉管的更严了。
其实艾拉觉得这完全没必要呀，预言就算再危险，与远离首都村镇也没什么关系。长这么大，艾拉从这儿见过最危险的东西不过是野兽，爸爸一个人就能轻易解决掉。更别提艾拉对这附近熟门熟路，就算是有坏人，想要从林间和村里抓住她还有点困难，除非他长着狗一般的鼻子和猫一样的眼睛。
而真正长着狗一般鼻子和猫一样眼睛的兽人们，即便真的出没于村子里，也不会伤害艾拉，因为她是女巫的孩子。
唉，生活好艰难呀。年仅八岁的艾拉，在心底忧愁地感叹道。
不过不论如何，她还是要帮助爸爸找到线索。再不喜欢村子里的人，家里的小孩丢掉了，艾拉还是觉得很可怜。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被坏人抓走，爸爸妈妈得疯了不可。
于是她还是忍住了生气的念头，决定好好完成任务。
“你觉得不是兽人干的。”爸爸也完全忽视掉了周遭的反对意见，问道，“是森林里的野兽吗？”
艾拉摸了摸那个抓痕：“这像是鸟的爪子，上次我抓到的小鸟挣扎的时候，刮在树干上的痕迹也是这个样子的。”
爸爸拧起了眉头：“如果有这么大的鸟栖息在森林里，那你和妈妈应该早就知道了。”
没错，所以艾拉很疑惑。小湖泊附近地势平坦，树也相对较少，根本没什么鸟类不说，假设真的有，艾拉恨不得成天呆在森林里的架势，一个碰到危险的肯定是她。
可是，既不是兽人，也不是野兽，那会是什么干的？
她想了想，朝着晚月草伸出了手。
刚刚下过雨，周遭还很潮湿。艾拉原本以为晚月草是由水沾在门板上的，然而当她碰了碰叶子碎片，叶子却纹丝不动时，艾拉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她稍微加大了力气，把叶子从木头上撕了下来。
上面沾着一些半液态的银色物质。
艾拉小心地闻了闻，有金属的味道。她蹭了一点在指尖上，黏糊糊的。她立刻站起来跑到爸爸跟前，举起叶子：“爸爸，这是什么？”
意识到艾拉发现新线索的加文，挑了挑眉毛，接过艾拉递过来的叶子碎片。不同于艾拉的满头雾水，他在看清上面的银色时便反应了过来：“这是流银，是炼银的伴生矿，在大片的炼银矿脉里偶尔会有。”
可是森林里没有炼银矿脉呀。
新线索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让整个事件变得更模糊了。就在艾拉找不到头绪的时候，加文思忖片刻：“你去把小杰森找来，看看他对这流银有什么看法。”
对！杰森一定有不同的看法，他是铁匠呀！在这儿没人比他更懂矿物了。
甚至艾拉可以夸口，连镇子上的铁匠都不会有他懂得多。
所以听到这句话，艾拉顿时来了精神，她胡乱地点了点头，拔腿便朝着村子里铁匠铺的方向跑去。
按理说，小规模的村子里不应该有铁匠的。可距离艾拉家最近的这个村子里偏偏就有一位。而且铁匠的年纪不大，今年不过十七岁，他不是村子的原住户，刚会走路岁时搬到这儿来后没多久父母就因意外而死。是村子里仅剩的老铁匠收养了他。
艾拉很喜欢他，因为他是村子里为数不多愿意陪自己玩，对妈妈也没什么偏见的人。
他不会又在打铁吧？艾拉气喘吁吁地停在铁匠铺门口，却意外地没有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那他在干什么呀。艾拉忍不住在心底嘀咕道，她知道杰森从来不多事也不爱凑热闹，但是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会被村民说不是的。他自己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但艾拉不希望杰森被孤立。
“杰森？”她敲了敲门，大声喊道，“我爸爸希望你帮个忙！”
然而屋子里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啊。
艾拉等了片刻，耐不住性子，直接推门而入。跑进院子里的时候，她一眼便看到了小铁匠。
十七岁的少年，碍于工作，把头发剪得很短，刚刚是能一手抓起的程度。他还穿着打铁时的短衫，宽阔的脊背和结实的手臂裸|露在外，手里握着打铁的手锤，却没有站在铁毡之前。听到脚步声，杰森扭过头来，小麦色的面庞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你来干什么，快走！”
什么啊！艾拉顿时来了气：“你不应门也就算了，还要——”
后面的话，在艾拉察觉到院子里还有别人时，戛然而止。
她看到铁匠铺庭院的墙上，蹲着一个瘦削的影子。正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艾拉。她的模样看起来和镇子里二十岁左右的大姐姐没什么区别，可是艾拉没有错过她猫一般的瞳孔、毛茸茸的耳朵和左右摇摆的尾巴。
“呦呵。”长着尾巴的女人开口，语气里尽是不正经，“小姑娘，来找自己男朋友的么？”
竟然是真的。
艾拉目瞪口呆地看着墙头上的女人。
村子附近，竟然真的来了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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