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辩驳
明泽盯着那一片因为被墨水糊掉而露出宣纸的和纹路纤维与干涸掉的墨汁混合在一起的痕迹，眉头紧紧地皱着。
上面，夫子还在说着行文要求，他的声音和以往没有差别，说得抑扬顿挫，音调里藏了浅浅的讽刺。
听到此处，明泽再也坐不住了，他霍然将笔拍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的一声。
夫子正专注地说着自己的话，忽听得这一动静，口中的声音蓦然一停。
他将视线投落过来，看向明泽，因明泽在书院中的学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稍微一愣，倒没有因此而黑了脸，而是带了些许慈和问明泽，
“明泽同学是有什么问题吗？”
明泽抬首，直面面对夫子，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皱着的浓眉下，眼睛里藏着坚毅。
“夫子，学生的确是有问题。”
夫子打量了下明泽，似有些迷惑，“明泽同学你有何问题？”
明泽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前桌面上的宣纸，那上面写着两行风骨隽永的字。
一行是：论戮王暴行将会引起大周灾祸。
一行是：论戮王妃倒行逆施之为难以堪当皇室王妃。
他的手指正是遥遥指向那第二行字。
夫子毕竟距离他有一些远，看不清他在纸面上写下的字究竟是什么，仍旧十分疑惑。
明泽开口了，“夫子，我对您所说的第二个主题十分迷惑。”
夫子反应过来了，“是戮王妃倒行逆施此主题？”
他看向明泽的目光陡然间锐利起来，“你有何问题？”
面对夫子锐利的目光，明泽不慌不忙，站定了恍若一颗青松，他声音响亮地道，
“夫子对戮王妃了解多少？夫子凭什么说戮王妃是倒行逆施？夫子的此主题是不是有失偏颇？”
明泽上来便是三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夫子眯缝了下眼睛，少年意气风生是个好事，可是这意气风生用在了质疑他的时候就会是一件很让人困扰的事情了。
他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道，“戮王妃昔年曾试图弑杀自己的亲生父亲，经年之后又因为自己攀上了戮王这颗大树而对自己的家族和父亲倒打一耙，这还算不上是倒行逆施吗？”
听了夫子的话，明泽皱着眉头反驳，“夫子说得不对，戮王妃及其家族之事尚未有定论，谁都没有证据能够表明当年是她弑杀自己的父亲，依照学生看来，那更像是走投无路的戮王妃自己为自己发出了反抗的声音，她是在反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的遭遇，如果真的因此而伤害了谁，学生依旧认为戮王妃定然并非是有意的。”
明泽掷地有声，强调着道，“哪怕那个人是戮王妃的父亲，学生也不觉得会是戮王妃的错，这世间敢于发出自己声音的女子本就难得，戮王妃的性情勇气应该是值得我们去钦佩，去学习的，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将还未成定论的事由我们的笔杆子将其盖棺定椁，这对戮王妃来说何其的不公平。”
明泽的话是说到了在场许多学子的心坎上的。
他们基本都是因为上一次的拍卖会才与苏乔认识。
他们看了苏乔为灾民们所写下的戏折子，同样也感慨于她的笔触细腻。
拥有着那样细腻内心的戮王妃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世人定义的恶毒的会去害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呢？
他们透过那篇戏折子看见的苏乔并非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或许是有自己的锋芒，有着敢于与这世间的种种不公遭遇对抗的勇气和决心，但是她却绝不会是泯灭了良心和善意的人。
在明泽的声音落下后跟上的，是其他的学子们认同的声音。
学堂一时间有些闹哄哄的，大家都在发表着自己对于这件事的观点。
“对啊，戮王妃定然不会是泯灭了良心和善意的人。”
“学生也不信戮王妃会没有缘由的就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定然是被谁算计了，在世家大族里，这样的事情还少见吗？”
这书院中大部分的人也都是来自于各世家大族，他们从小见过的阴私比苏乔这更离谱的都有，因此也没有觉得这件事就真的是苏乔的错了。
随着为苏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夫子的脸色也越发地难看，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学生们越来对戮王妃有着如此多的好感。
他拿起桌上的戒尺，握住了，照着桌子边缘砸去，厚有半尺的戒尺拍打在桌子边缘，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啪”的一声。
学子们的声音在瞬间停歇了，他们皆是鼓着眼睛，看前方的夫子。
夫子冷哼一声，蕴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所以，明泽同学说的有证据吗？谁又有证据能证明那弑杀父亲的举动的确不是戮王妃做的？在座的诸位是亲眼看见她被人算计了是吗？”
学子们总算是从夫子话语里的意思明白了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他们因此而拢着眉，眼睛里燃烧着逐渐升腾起来的愤怒不公的火焰。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夫子才总算是满意了一些，可脸上仍旧带着因为学子们的反抗而带出的怒容。
他对众位学子强硬的命令道，“既然你们没有证据，也并非是亲眼看见，那现在你们就别发出质疑的声音，好好地给本夫子写文章！”
夫子强硬命令的语气让学子们很是不舒服。
他们来书院是来学习的，是来感受不同的思想相互交汇产生的奇妙的反应的。
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家中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公子哥们。
他们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他们能接受自己的思想和夫子的思想有所不同，但是他们更想的是由着夫子引导，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思想是否存在误区，又或者是追求一种和而不同的平衡。
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必须要接受夫子的命令，必须接受夫子所灌输给他们的观点。
还站立着的明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扯开嘴角笑了。
他本就生得周正，刚才因为与夫子争辩，因而脸上横生戾气。
现下那微笑将戾气驱散，显得他整个人如同迎着阳光而向上生长的高大乔木。
夫子见状，露出满意的神色，心想明泽这还是妥协了。
然而，夫子得意的神色不过才在脸上停留的一须臾，便忽而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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