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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相遇


  清漪脸上的伤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消肿, 那些破皮的地方也长出了新的皮肉。她年少, 正是长得快的时候,伤口处理的及时, 而且慕容定找来的大夫医术高超,给她敷上了生肌膏, 现在疤痕是有,但是淡淡的, 再过一段时间, 可能就不见了。

  清漪对着铜镜看了会,兰芝见着纤细的手指拂过肌肤上那道几乎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 以为她在乎面上这一套, 将粉盒取来, 递到她手边, “要不六娘子拿粉遮一遮?”

  清漪注视铜镜中的人良久,脸颊比之前要瘦了不少, 肌肤依然莹白剔透,越发的楚楚可怜。她对着镜子里头的人办起脸来,顿时那份楚楚可怜如同被阳光下的雾气一样散做无形,眼底深处隐隐浮动着一股倔强。

  “六娘子现在的伤差不多快好了, 那人会不会真的……”兰芝掐了把手心,面带忧虑。慕容定过来,她在一旁伺候的时候,听慕容定说, 等六娘子身上的伤好了,他就要如何。哪怕逼不得已,兰芝也不愿意清漪真的委身于他。就算长得好,也还是个鲜卑人,和汝南县公没有半分可比之处!

  兰芝仔细拿慕容定和汝南县公元穆比较,论出身,宗室的汝南县公自然比慕容定不知道高贵到哪里去了。就算阿爷是刺史,但也完全没得比。论相貌,两人倒是部分伯仲。可才学慕容定给汝南县公提鞋都不配,这家伙就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兰芝越想就越着急。若是来强的,六娘子哪里是这个莽夫的对手!

  “他若是真的想要,我也没有办法。”清漪垂下眼,她拔下头上的发簪,随意的丢到镜台下,簪子撞上妆奁盒,咚的一声响。

  乌鸦鸦的长发立刻就落下来,乌如乌木的长发立即倾泻而下。肤白如雪,发如乌木。瞧得后面的兰芝都有些直眼。

  过了好会,兰芝才反应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可是这样,也太委屈六娘子了,看他样子,恐怕是不会给六娘子个正当名分……”

  清漪坐在那里,咧起嘴角摇摇头,“我当时就是被他从泥水里头拖起来的,他也不是光明磊落把我聘娶来。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不然他要十二郎去他身边的时候,我为甚么不反对到底?”

  她为什么不彻底的反对?一个怕触怒慕容定,另外一个她也想让弟弟可以在这个乱世有一份可以站住脚的本事。这份本事,暂时杨家给不了他,但是慕容定却可以。他可以教杨隐之在这个群狼环伺的世道如何活下去。

  至于她自己,她可没有要和慕容定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心思,何况两个人之间那个关系,恐怕时间一长,他腻味了,她就可以退场了。她恨不得快点走,才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分。

  “六娘子……”清漪说的平淡,但是兰芝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眼睛一红就要落泪。

  “好了,别哭,我还没死呢。”说着,清漪咬着牙露出一丝略带狠意的笑来,“能活到现在,我们就已经很有本事了,说不定有些人死了,我们还能活下去呢。”

  兰芝被她这笑吓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清漪。这样的六娘子多少有些陌生。

  清漪见着兰芝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叹气,“傻丫头,这会谁都有委屈,不说我。十二郎他不委屈了?如今身体好点就被带去习武了,就算是宫里的皇帝,也要看人脸色行事呢。”

  兰芝听得云里雾里,过了好会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说起十二郎君,今早十二郎君来找奴婢,说他一切都好,六娘子不要担心。”兰芝想起那个还没她高的小少年提着足足有他半人长的环首刀来找她,顿时一阵唏嘘。

  “嗯。”清漪点头。

  *

  慕容定这会站在宫中偌大的广场上,瞧着那边上朝的大臣排队从太极殿前走过去铜驼街两边的官署。

  自从六镇入洛阳之后,这天下就翻了个遍。清流的士族们死的死逃的逃,那些宗室就更妙了,没下水喂王八的,也个个恨不得钻到民间乡野里头去。没了祖上的威风,这些人基本上也阡陌农夫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说起来他当年也只是个骑兵参事,管理骑兵,如今也能到这洛阳皇宫里头来看看了!慕容定如今是南北东西四中郎将,属护军将军治下。别看上头还有个上峰,可算起来可是从三品。比其他原来的那个骑兵参事,简直是一飞冲天。

  大丞相就是出手大方,手下的人只要有功劳,也就出手大方。

  慕容定春风得意,见着那边的大臣,眼角里也露出些许不屑。这些人不过是不重要位置上的小官,每次早朝拉过来在大殿上一站装样子的。真正有事哪里会进宫,直接到大丞相府里就行了。

  他站了小会,瞧着差不多了,自己也点了卯,伸手弹弹身上袍子的灰尘,大步向宫门外走去。他办事的地方也在铜驼街,下朝之后也要去。

  宫禁内不得大声喧哗,大臣之间就算是有话说,也必须压低声音。至于政见不合大打出手,恐怕还没等打出个胜负,就被羽林军拖出去打的屁股开花了。

  所以宫门处人虽然多,但是大家都保持着队形。除了脚步声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慕容定是热闹惯了的人,在怀朔镇的时候,他对手下的骑兵十分严厉,但是从校场上下来,他还是喜欢和伙伴骑马追逐打闹。现在别说骑马进出宫闱,就连先要肆意大笑都不可以。

  事先阿叔就狠狠的警告了他一番,在洛阳做官不比在怀朔镇,哪怕有大丞相坐镇,也不要以为事事都能替他摆平。

  慕容定年少丧父,后来因为年岁小,刺史一子可做官的好处他也没有享受到。后来因为家境窘迫,母亲还不得不带着他到阿叔慕容谐家中,慕容谐这个阿叔对他来说,不是阿爷,但是有养育之恩。

  哪怕再跳脱,他也不会真的和慕容谐对着干。

  出了宫门,慕容定让人牵马上来,翻身上马,直接叱喝一声向官署奔去。官署之中一片繁忙的景象,慕容定才在官署坐下,就有人给他抬上一堆的简牍。打开来看,就是四关关尉津尉送上来的文书,上头都是关于年末本关本津的所有的人口粮草,还有些驻守当地的军队的事。

  他拿起笔写了几笔,读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写的好像有些过于文白。慕容定自小喜欢练习武艺,对读书并不热衷。父亲慕容旻活着的时候对儿子还能管束,可是他死之后,慕容定就彻底放纵自己在马背上了。

  慕容定头疼了起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愿意手下的那些人小看了自己,见着上头文书写的如此漂亮,他也不愿意尽写些大白话上去。他正是年少人较劲的时候,咬着笔写了几句话,读着不成样子,直接丢到一边去。

  这时原本关着的门从外头被推开,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少年走进来,他身上穿着合体的铠甲,脸上还将带着没褪去的稚气,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进来的人正是杨隐之,杨隐之身体才好了点,要他去习武还是不行,慕容定可不愿意白白养他,干脆提在身边要他做些打杂的活计。

  “将军,备好的点心和茶汤来了。”杨隐之拼命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怨恨。他低下头学着以前服侍他的那些侍从的样子,跪在慕容定面前,将盒子里头的点心和茶汤一一取出。慕容定抬眼乜了眼这个少年,杨隐之自觉在脸上隐藏的很好,可是他偶尔抬眸,不经意从眸子中泄露出的厉光,暴露他自己现在心下最真实的想法。

  慕容定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他整个人都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带着点儿逗猫逗狗的心思,看着杨隐之服侍自己。

  杨隐之上完了东西,就退避到一边。没有慕容定的命令,他是不可以擅自退下的。若不是为了姐姐,他才不会在这个鲜卑白虏面前受辱,如其这么受辱不如自尽算了,也算是保全了弘农杨氏的脸面!

  慕容定不叫他退下,伸出手抓住茶碗,喝了一口,冲入口中的葱姜咸还有茶原本就带的苦味,顿时让慕容定一口茶汤就呛在了喉咙里。

  立即慕容定就咳嗽的死去活来,杨隐之在一旁看着,幸灾乐祸。

  “甚么玩意儿!”慕容定好不容易把呛入喉咙里的茶水咳出来,随手就把茶碗丢到了一边,里头剩下来的茶水泼了出来,丢下一地水渍。

  杨隐之看热闹看够了,终于垂着双手给慕容定讲解,“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洛阳里风行的茶汤,茶有苦味,所以以姜葱盐中和,在南边,听说还经常举办茶宴,以示风雅。”鲜卑白虏就是鲜卑白虏,好东西送到了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白白的砸了这一碗好汤。

  慕容定皱着眉头听完,鼻子里一声冷笑,“南边的那些人没事和自己过不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给他们一头骡子他们都跑不动呢。那茶水煮的难以入口,比不上你姐姐半分手艺!”

  慕容定酒醉之后喝过清漪亲手做的茶水,清淡可口,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哪里和这个似得,又是葱又是姜,还一股咸味。谁喝他都不会喝!

  杨隐之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他原先想要取笑慕容定不懂风雅,没想到他竟然会拿出姐姐来。

  “姐姐擅长烹煮茶汤,自然比得过别人。”杨隐之就算再想叫慕容定吃瘪,也不想把姐姐也牵扯进去。

  “你姐姐烹煮出来的茶汤,我以前没喝过。”慕容定手指点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说道。

  “士族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并不值得说道。”杨隐之开口。

  “哦,是吗?”慕容定应了声,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那些文书,抬眼瞥了一眼杨隐之,顿时肚子里头的坏水就冒出来了,“之前你说,你自小没学武艺,没学骑射,都去学那些经典了?”

  “……是。”杨隐之俯首答道,他眼眸转动了几下,不知道慕容定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个,只得应了一声。

  慕容定一听就乐了,他伸出手指指案上的堆积的那些文书,“那正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那些文书我都看过了,我说甚么,你就写甚么。”

  杨隐之顿时目瞪口呆,这些文书的回复,竟然要他来写?

  慕容定见到杨隐之面露呆滞,呆坐在那里,不禁竖眉怒视,“怎么?你还不领命?”杨隐之只得俯身下去,“是。”

  慕容谐来找侄儿,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侄儿没个坐相的瘫在凭几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或者说个孩子,手里拿着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

  “来年春日,记得要放牧军马,军马有半分病痛,都要重视。我会上奏朝廷,定期派人查看。”慕容定懒懒的,那边杨隐之听到开门的声响,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就见到一个中年人站在那里,神色晦涩不明。这个中年人相貌堂堂,身材颀长,肤色更是和慕容定如出一辙的白皙。这两人的眼睛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杨隐之立刻反应过来,他写好了最后一笔,就将手里的文书递给慕容定,退避到了一边。他眼聪目明,又不是傻子,两人相貌相似,肯定是亲族。他自然要避开。

  “嗯,愿其尽忠职守,不负大丞相与陛下之恩。”慕容定看着最后一句,笑出声来。这孩子看上去和他姐姐一样烈的很,没想到也会这么识时务。

  “你在做甚么?”慕容谐站在门口,双目炯炯直接看着慕容定。

  “阿叔!”上一刻还坐没坐样的慕容定,下刻立刻跳起来,嬉皮笑脸的对着慕容谐,慕容谐看着那张笑脸,忍了许久才没动手。

  慕容谐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杨隐之,“你连文书都不自己写了?”声音发沉,明显就是动了怒气。

  “我不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话,而且有个现成的杨家人在这里,我干嘛不用?”慕容定说着瞥了杨隐之一眼。

  杨隐之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士族并不教子弟们忠义二字,多是如何在朝廷中钻营,家族抱团。所谓的君子之风只是拿出来给人看的,不是没有人真正有君子之风,可绝大多数不会只做隐士名士。但像慕容定这样,不要脸直接摆上明面上的,杨隐之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慕容谐立刻阴了脸,但他还记得慕容定的脸面。挥手让杨隐之退下去,杨隐之退出门外,将门合上。

  官署里头人来人往,好一派繁忙的景象。现在接近年末,加上洛阳里前段时间遭受了大乱,所有的事加在一块。官署人又不够,还有许多只晓得打仗不知道治国的鲜卑新贵。事还是必须有人来做,鲜卑新贵下面的那些属官们个个忙的脚下生风,恨不得爷娘多生两条腿。

  杨隐之看着那些属官们忙的连口水都不愿意喝,眼里暗暗发热。这些就是浊吏做的事,他方才和慕容定做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胸腔中顿时掀起了骇浪,做浊吏,做亲兵,不管哪一样,他都不愿意!难道他们这一支就没有崛起的希望吗?

  杨隐之悲愤难当,眼里发热,他低下头闷头就往外头冲。他脚下一阵风,属官们纷纷惊呼避让,他只管闷头跑,也不看路,结果一头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大胆!竟然敢冒犯颖川王!”有人大声叱喝。

  叱喝才完,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还是个孩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颖川王这……”

  那声音如珠如玉,和珍珠落在玉盘上一样,让人沉醉不已。

  这声音听着好耳熟……

  杨隐之下意识抬头一看,站在光晕中的年轻男子五官精致,浅浅的光晕渡在他周身,越发显出他清俊的容貌。

  这人正是元穆。

  两人四目相对,元穆眼中神色一变,很快眼里的波涛迅速按捺下。元穆依然是浅笑的模样,他弯下腰,对杨隐之伸出手来,“摔着没有,起来吧。”

  杨隐之望着那只修长的手,眼圈红了,泪意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他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把手放到元穆手心里,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两人的手分开之际,杨隐之察觉掌心里被飞快划了一个字。

  “没事就好。”元穆淡淡笑着,和杨隐之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请不要忘记我,蟹蟹。

  清漪小兔几咬住手帕热泪盈眶:我木有!

  慕容大尾巴狼疯狂扑上去露出森森尖牙:咬死你个妖艳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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