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挂上电话，李老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爸，这是怎么了？”
李明举刚从部队回来，换了身衣服下楼，刚巧听到了老父的长叹。
李老爷子刚想说什么，厨房的门被打开，吴婶端着一杯热茶进来。
“老吴呢？”
吴婶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他过午去医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老爷子摩挲了下拐杖，能平安活到现在，并且活得很滋润，他当然不会是傻的。妞妞那孩子很机灵，而且从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想想老吴这几天的举动，一开始他也理解，毕竟亲孙子出了事，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但静下来，再往深处想，这几年老吴的许多疑点就一一浮出水面。李老爷子回想起医院那一幕，老吴孙子跟冯家那小子的交情真不错。
“吴婶，您先歇着吧，爸这里有我就成了。”
吴婶进了旁边的房间，李老爷子打开收音机，咿咿呀呀的京剧声传出来，正是《二进宫》。戏文中的当权者可以幡然悔悟，退一步海阔天空，但现实中却鲜少有人这么幸运。
“爸，有什么烦心事你就说出来，有事儿子服其劳。”
刚好李浩辰看完书下来，跟爸爸和爷爷说起了今天的一幕。
“童天策说，那个人对妞妞用了催眠。”
李明举也点头确定，“我今天遇到石青阳，他也顺带着提了一句。爸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有青阳看着他们不会出事的。”
李老爷子敲敲拐杖，现在有些军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心疼老战友孙女的同时，老爷子不免往深处想。明明理亏的事，这些人都能用处这么下作的手段。
而明年就是换届之年，外面郑家和朱家争得厉害。他已经退下来，明方和明举也不偏不倚。但政治上的事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今天为了小辈间的打闹伤亡，都能闹成这样。到时候新一轮的权力划分，争得头破血流之后，成功的一方还会给失败方活路么？
走过六十年，从旧时代的官宦人家少爷，到如今的开国元勋。虽然偶尔有失误，但李老爷子本身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的。今天若梅的事给他提了个醒，政治斗争的惨烈远远比看上去要严重许多。平常人生意失败，还有东山再起之时，但若是在宦海中沉下去，那迎接他们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明举，我真是闲了太久了，有些掉以轻心了。”
李明举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李浩辰乖乖上楼去了。然后他扶着老爷子进了书房关上门，这是个隔音条件很好的房间。
“爹，您也该颐养天年了，有什么事儿交给我们去做就好。”
黄花梨木大书桌上，李老爷子拿起那支久未动过的毛笔。李明举铺好宣纸磨墨，李老爷子撩起袖子挥毫。时而动笔沉思、时而笔走龙蛇，十几分钟过去，一幅完整的《诫子书》跃然纸上。
“爹的笔力又进步了。”
李老爷子未作回应，端详着笔下的痕迹说道：“你知道的，当年我是想让你大哥进入军中，可惜明方不喜欢军队。”
“人各有志，大哥如今的成绩也不错。”
李老爷子点点头，“你们兄弟俩都没错，只是李家这些年的顺遂，让你们失去了那份进取之心。不说你大哥，现在就说你。明举你觉得，你比石青阳如何？”
李明举低下头，颇有些惭愧的说道：“我不如青阳。”
老爷子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石家那小子就不像正常人，爬的太快了。其实说实话他儿子也不错，虽然有李家的关系，但这个年纪能做到上校的位置，在这圈子里也算有数的上进之人。虽然心中满意，但他面上还是一派严肃。
“李家提供了这么多的条件，你和明方如今还是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其实不说你们，包括我这些年也够懈怠了。李家的确是足够富贵，但须知任何事情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全国上下，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的位置，他们都拼命地想要往上爬。你们如果不努力，李家就会一直走下坡路的。其实也是我疏忽了，退下来之后就不再管这些事，所以忽略了一些问题。”
李明举眼中愧疚更浓，“爹，您为这个家做的够多了，都是我和大哥的错。大哥没进入军中，其实主要还是我的错。”
火候够了，李老爷子也就不再打击儿子了，他趁热打铁的说了下去。
“你们兄弟还算不错，但你们应该更好。李家到今天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资治通鉴》一直摆在这，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可以长久，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永世富贵。但富不过三代，还是保持更长，端看人的努力。
如今的李家看似稳妥，但明年整个国家又要有大的变动。刚才我想了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仔细找找，李家的漏洞也不少，如今该是绷紧神经的时候了。”
“爹，你是说吴叔？”
李老爷子点点头，“他跟冯家太近了，你知道的，那年如果不是冯家揭发我是资本家大右派，你林叔也不至于出来顶罪。”
“吴叔也上了年纪了，咱们家总不能苛待老人。”
听完儿子的话，李老爷子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我这半辈子为人，从不信打草惊蛇一说。杜绝一切隐患，加强自身防御才是正经。等会儿我去跟老吴说，李家不至于亏待他，至于其他的就靠你了！”
“恩，爹你放心。”
李老爷子换了一张纸，挥笔写下一个“稳”字。
“咱们这种人家，要的就是一个稳。稳住现在的地位，不求进步，但求不倒退。但要想不后退，就得不断地进步。明举啊，轻松了十年，是时候该加把劲儿了。”
书房中李老爷子和李明举的话，再无第三人知晓。下班的黄杏回到家，得知此事后撇了撇嘴。老爷子真是偏心，有什么事从来不找明方商量，军中那些关系也不给他们。
虽然明方不在军中，但势力是可以交换的啊。虽然不满，但黄杏是不会说出来的。等到老爷子下楼，她说了下小儿子浩午出国的事。
“京城大学挺好的啊，真不懂现在的孩子怎么想的。哎，我也不管了，想去就去吧。”
正值多事之秋，李老爷子也不想再费工夫劝说了。劝了有什么用，人家不领情，但愿他们能真的在美国学到点见识吧。
“爷爷，我不去，我留下来陪着您。”
李浩辰抱起爷爷的手臂说着，在哪儿上学不一样。而且他始终记得，妞妞妹妹初一时说过的话，她相信国内的教育。
“好。”
李老爷子老怀甚慰，本来对小孙子的疼爱之心又多了一分。黄杏脸上的笑容未变，心里却是升起怒气。老爷子对明举和浩辰也太好了，何时见他这么多浩申和浩午这么慈祥过。
……
吴叔离开李家的事，若梅时听李浩辰说的。
实验高中的规模并不大，并不是所有初中生都能直升的。不知是有人打点还是巧合，若梅跟四个小伙伴分到了一个班。军训休息的空档，若梅听李浩辰献宝似得说道，吴叔已经离开了。
“爷爷给了他好大一笔养老金，而且送了他们房子。以后你可以放心的来我家陪爷爷。”
若梅心里突然一松，李爷爷这是开始行动了。不管如何，有这个意识总比没有要强。
而且她相信李爷爷的智慧，这辈子即使李家再倒霉，也不可能彻底销声匿迹。对着李浩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若梅表示她现在很开心。
“只是，二堂哥也要出国了。”
说到这李浩辰有些不高兴，童天策的声音插进来：“浩午哥也要出国了，那他是不是跟冯耀还有郑世逸一个学校？”
李浩辰摇摇头，“不是，二哥去的麻省理工。”
若梅有些不解，黄杏那么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怎么会送两个儿子出国？要知道，想要跨入政坛必须得根正苗红。前世后来开放了点，电视上放的那些领导人履历，全都是没有受过资本主义“腐蚀”的啊。
而且明显的郑世逸和冯耀是被流放了，李浩辰的两个堂哥去凑什么热闹？
“别担心了，过几年他们不还得回来读研么？”
若梅顿时悟了，原来还是可以洗“红”的。去国外玩儿两年，回来拿个根正苗红的马列硕士之类的，家里关系一走照样该干啥干啥，妥妥的没有任何阻碍。
三人说得热闹，周鹏和袁庞也加入了进来。其中周鹏更是现身说法，
“对啊，大家都是那样的。我哥不就去了奥地利学音乐，回来还得拿个文凭的，我妈说那叫双学士！”
若梅脑海中浮现出沈行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他坐在主席台上，喝着茶水发表最低半小时的领导演讲。摇摇头脑中迅速恢复正常，她早就记起来了，前世沈行是蜚声海内外的钢琴演奏家。上辈子搞交际的时候，她还陪着冯少的太太，去听过他的钢琴独奏会。
“对了若梅，你家方便面厂是不是面向社会开放参观？”
袁庞的声音打断了若梅的思绪，下意识地点点头。
《京城日报》的动作很快，下午去参观了方便面厂，第二天头版头条就发表了报道。
方便面厂的图片清晰地印在上面，虽然是黑白的，但井井有条的工厂车间和工人们整洁的仪表，还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报道从福乐方便面厂一日游开始，最后引出了国家相关标准。
“像山梨酸钾等32种食品添加剂，在国家规定是可以使用的。这些防腐剂效果强，毒性极小，人本身身体内也有，可以参与正常的新陈代谢。但有些防腐剂，是对人体有害的。请广大市民尽量购买正规厂家出产的带有标志的食品。在购买时，请看准包装袋上的配料表。
本报从本期开始，每周日将报道一部分不安全的食品。同时欢迎广大市民来电举报，我们的24小时热线电话是96005900。
另外福乐方便面决定接受广大市民监督，即日起每日下午15点到17点，邀请市民实地参观生产流程。您可在市区内任意批发商处报名，或拨打产品背面的热线电话。”
报道一出立刻火了，进厂参观可是天朝第一份儿。别管去没去，单凭这个气度，之前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当然有部分人鸡蛋里头挑骨头，说不全天开放，肯定是在其它时间搞鬼。但这部分意见一出，就被理智的市民拍飞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凭什么让人家不生产，二十四小时等着招待你。
“那我们可不可以去？”
一瞬间回忆结束，若梅听袁庞搂着周鹏的脖子说着，同时李浩辰和童天策也有些好奇。
若梅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去了就知道，厂里没那么好玩儿的。不过都是朋友，去看看也没什么。
“可以啊，谁都可以去的。除了……”
若梅买了个关子，若有所思的瞅着袁庞。周鹏立刻跟他划清界限，坐到李浩辰这边来。
袁庞是个急性子，瞪了眼周鹏问了出来：“除了什么啊？”
“除了小孩子啊，工厂里好多设备很危险。小孩子如果乱跑乱碰，很容易被伤到的。如果想去的话，得有监护人陪同。”
周鹏立刻接话：“那大胖，回去我跟阿姨说，让她抽空陪着你去。”
童天策也开口，话音中带着戏虐：“是啊，去了千万别乱跑乱跳。”
没等李浩辰说什么，袁庞已经奋起了。虽然夏令营瘦了不少，但天生体格摆在那，袁庞现在还是很壮。伸出双手，他就要去抓周鹏和童天策。
三人闹做一团，若梅笑了起来。李浩辰坐在一边，看着她甜甜的笑容。妞妞妹妹真好看，虽然长大了，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甜美可人，如果天天能看到她就好了。
教官的哨子声响起，若梅起身。坐久了贸然起来有点头晕，身子一倾刚好撞到后面人的胸膛。
“不好意思。”
“我没事儿，妞妞妹妹好点儿了没。”
若梅刚好比李浩辰矮半头，一说话唇间那股温热的气息扫过耳畔。背后少年平素看起来纤弱的胸膛，竟是出乎意料的结石，一股独特清新的气息传入鼻尖。若梅心中划过一道怪怪的感觉，似被猫儿轻轻挠着一般。
“真是误交损友。”
袁庞有些不服气的声音响起，若梅站直了走向队伍。怀中一空，李浩辰涌起一股失落，方才妞妞妹妹整个嵌入他怀里，整个身子似棉花糖一般，软软的抱着真舒服。
耳根微微有些红，十七岁的少年，常年在军人家庭长大，对这些事还似懂非懂。
两世为人，说起来若梅还真没经历过太深刻的感情。前世与赵文瑞的相恋，因为彼此太过熟悉，还没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所以虽然觉得怪异，但她也没多想什么。
一天的训练结束，等到散队时，若梅答应四人等有空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参观。
骑着自行车回家，在若梅的强烈要求下，海峰终于不来送她了。换好衣服，若梅顺口跟爸爸提了参观的事。本来就面对社会开放，多几个人也没什么。
林建军当即应允，他们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必顾忌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间段。
吃完饭是一家的休息时间，若梅跟爸爸说出了吴叔的事。
同女儿一样，林建军明显松了一口气。方便面厂能经营到今天的规模，多亏了李叔在后面。林家破产了，李家不至于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李家不好了，林家也难保全。
“你李爷爷是个真正的君子。”
林建军感慨一句，拿起女儿喝干净的牛奶瓶，对着家人说道：“你们说，咱们搞个饮料厂怎么样？”
若梅眼前一亮，这阵子忙着军训，要彻底从吴勇的事儿中摘出来，还要温习高一的功课，她已经很久没想厂子发展的事儿了。没想到今天，爸爸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食品这一行其实很赚钱，民以食为天，天朝又是有名的吃货国。明年换届后，天朝会进入一个快速发展时期。而未来的十年，正是民族企业告诉发展时期。各种有利的政策会纷纷出台，谁把握好了谁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觉得很好。”
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林建军也知道这次的主意想对了。虽然女儿这几年很少再提前世的事情，但一点点的启发对他来说也足够了。他现在还有余力，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多。
海峰也点点头，崔荷随了母亲，对做生意的事不太通。看全家人都支持，她也只是嘱咐句，要注意其中的风险。
刚想去隔壁找大舅哥商议，家里的电话响了。本以为是报社打来的，林建军接起来后，着实吃了一惊。
“是你们姑姑。”
小声的说着，看着老婆孩子好奇的表情，他干脆摁了免提。
“二哥，你快回来看看吧，大哥和赵学泉闹得不行了。”
“建玲，这是怎么了？”
若梅和海峰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幸灾乐祸。这几天一直在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更新村里的事儿了，这下终于可以补番了。
果然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在林建军的循循善诱下，林建玲把最近事态的进展说了一遍。由于大多数女人八卦的天赋，她的版本中糅合了许多村民的传闻。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若梅抱起毛绒玩具，本来有些百无聊赖，但后来越听越起劲儿。心中感叹着，现在的编剧简直弱爆了，这才是活生生的狗血剧啊。
前面讲到了赵学泉夜会王寡妇，林建国常临按摩房。警察进村去扫黄，竟把兄妹奸情抓。接着这里事件升级，事关儿女两人顾不得揭彼此短了，纷纷开始洗白。赵文瑞还存着几分聪明，说是给妹妹抓痒。偏偏林若丽死心眼儿，以为赵文瑞不要她了，就把两人交往的全过程说了出来。
这么一来，林建国火冒三丈，嚷嚷着赵文瑞占了自家闺女便宜，面粉厂的股份就当是赔偿。赵学泉哪能答应，他还没追究林若丽勾引自家儿子呢，怎么还能再出钱。事关儿子，李桂香也不顾以往的情分了，跟着丈夫一起吵起来。
两家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干脆彻底撕破了脸皮。交了警察局的罚款后，就在村里天天闹。这么闹着林若丽干脆躲到了姑姑家，林建玲也常被人指指点点，受不了的她来电话搬救兵了。
“二哥，你也不缺那点儿钱。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劝劝他，现在这事也只有靠你了。”
林建军摊摊手，若梅海峰加上崔荷，三人齐齐摇头。好不容易甩脱了，他们可不能再往泥潭里跳。
三票反对，林建军干脆弃权，拿起话筒说道：“面粉厂那边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说了也不算。建玲你也别着急，咱们国家是法治国家，遇到事情总能说清楚的。你也知道，最近方便面厂这边在组织参观，我这边实在是走不开。”
电话那头那头又缠着说些什么，林建军始终不答应。
他不答应，林建玲总不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她也听出来了，二哥这是在推脱。但想起现在的二哥，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她实在不敢说什么重话，叹了口气终归是挂了电话。
“爸爸，必要时候咱们可以让孙律师去帮忙。”
林建军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总归是你们大伯，亲戚之间就该互相帮助。”
事情到这，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赵学泉和林建国都不是什么好人，就让他们俩继续掐着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若梅一直听说着许多事情。李浩辰的二堂哥办完手续，在八月底飞到了大洋彼岸，冯耀和郑世逸跟他是同一班飞机。
出乎她意料的是，许久未曾出现在公众视线的刘柳，也跟他们搭的同一班。若梅心中升起了警惕，刘柳的脾气她知道，那可是比吴勇更加锱铢必较的主。
还有吴勇，吴叔前几天回了李家大宅，求李老爷子帮忙送吴勇去美国治病。所以李明方这几天又忙了起来，吴家的地位摆在那儿，黄杏倒是与吴勇妈妈相处的很愉快。
两周的军训很快过去，九月一号又是开学的日子。收拾好书包，兄妹俩并排着往实验高中骑行着。跟胡同口小卖部的阿姨打过招呼，拐过街角，若梅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萱萱姐！”
跨在山地车上的萱萱扎着清爽的马尾，三人并行在马路上，若梅叽叽喳喳的问道着怎么这么久没见，一个劲儿的诉说着她的思念之情。
“我爸给报了个班儿，非让我去参加什么心理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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