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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自是花中第一流


  某天晚上,一个很悠闲的场合,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酒足饭饱之后,捧了香茶有了符合人类进化本能的进一步的追求: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换个通俗点的称谓,就是开始打屁聊天。从陈墨的阳台上该种什么花说起,陈墨如一惯习性的卖弄文采,长叹了一声,“身寄东篱心傲霜,不与群紫竞春芳”,张婷婷也不是没学过中文,不甘人后地顶了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满京城。”吴娴嘿嘿地摇头,“你们这算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豆妈本来是无甚兴趣的,此时也不禁要加进来秀秀自己背过的古诗,“人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学文科的女生,再谦虚的也难免在心下以花自喻过,不学中文********如小珩,居然也还记得一句,“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这一番古文秀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大家把能背得出来的关于花的诗词全找出来了,居然还有人比出了诗经和屈原,“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讨论得非常热烈,大家都发现了自己记忆力是那样可贵惊人,聚会的气氛充分符合社会潮流之“和谐”二字。

  到各人家中怨夫捱不住孤独,不约而同使用了催字决,一时里只听得电话声声,此起彼伏,各人这才依依而散。

  陈墨意犹未尽,回到家抓住某人袖子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某人想来早已熟悉她的跳跃似思维,眉毛不动地答道,“衣服帮你找出来了,你洗完澡早点睡吧。”

  陈墨继续问,“喂,说真的,你觉得我象什么花?”

  那人皱了眉头,“什么花啊草啊的,你们这些女人,就是麻烦……”

  陈墨还是毫不气馁,追问,“说嘛说嘛,在你心里,我到底算得上什么花啊?”

  某人有些烦,拿起摇控器斜了眼睛看她一眼,“狗尾巴花呗,你还以为你是什么花?”

  陈墨竖起眉毛,抓起沙发垫子就砸了下去,“说实话!”

  那人抬手抵住那只软绵绵的垫子,笑了道,“好了好了,就算是桂花好了,你去洗你的澡吧,一身的味道。”

  好歹也升级为传统名花了,陈墨转了眼睛自言自语,“桂花?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她马上跳了起来,“好你个某某,居然还是转了弯子说我长得丑!”

  那人的注意力又被迫从世界杯上转移了出来,男人嘛,耐心极其有限,这一下说话的口气都变了,“说你半桶水你不服气,有本事你把那词背出来听听。”

  从不发脾气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都是很恐怖的说,陈墨马上老实了下来,乖乖地在心里背起词来,只背得半阙,只看她脸上一红,立马无声无息地去了洗手间,一场风波就这样偃旗息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第32章  后记

  新婚旅游的时候,陈墨提出了要去一趟老院子看看,文涛如一贯对待陈墨提议的态度,绝对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车子渐渐驶进了他们熟悉的那条路,陈墨有点紧张,咬着唇,双手互握。她侧过头看看,文涛的视线紧紧聚焦在前面隐约可见的大院上,根本没来得及理她。陈墨心里微微地好笑,明明也是想来的,昨天还是那样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呢。

  只要不是太过凄惨,谁会愿意忘记自已的童年?

  陈墨很快地就笑不出来,她一贯眼尖,一眼就看到院子外面一圈围着大池塘的玉兰花形的水泥栏杆还是她们以前在的时候的那个旧的,包括她们以前偷偷下池塘摘荷花的那个缺口,她坐直了,伸出手去抓文涛的手,文涛似是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院自从他们搬离了之后,显然已经衰败,现在里面被无数民办的中专所租用,一拨拨鲜艳的面孔在里面进进出出。到了大院门口,两个人下了车。下车的第一眼,陈墨没有打量新砌的大门和石狮子,而是第一时间就溜到了那对放在门口废草坪里的那对灰不溜秋的木制俄式岗亭上去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那对岗亭那样地残旧不堪,不少地方都烂出一个个的洞。但是它尖尖的塔尖还在,它居然还在。陈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指有些发抖地指着岗亭示意文涛看,文涛显然也受了震撼,一把握住陈墨的手,点头如捣蒜一般。

  好容易平静了下来,陈墨双足如不听使唤一般从大门左转。向左绕又向右绕,毫不犹豫地走到一栋三层的楼房前面,这栋楼并没有陈墨想的那样苍老,相反,新装的银色防盗网和铝合金窗,衬着那一面砖墙,反而显得很是相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进了最后一个单元的门。

  她一口气扶着曾经是他们天然的滑梯的宽大的木楼梯爬上了三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楼道口上以前妈妈砌的鸡笼和一墙斑驳的印子,时光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跑到墙角蹲下,果然让找到了歪歪扭扭的几个铅笔字,“刘鹏程是个猪!”旁边并且还打了一个箭头指向二楼,原来一切都还留在这里等着她。她心头一酸,眼泪水就扑扑地掉下来了。

  文涛轻轻地拍拍她,拿出相机把她和她童年的印记一起圈了进去。感谢上帝,还送给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过了一会儿,文涛牵着眼圈仍然红红的陈墨下楼,一边嘲笑,“女人可不都是水做的……”

  毕竟也二十年过去了,老院子里很多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比如以前满院子的树和菜地都已经不见了而为无数的新房子所代替。两个人开始凭记忆猜测脚下的方位。

  走到车库时,两个人相视一笑,陈墨心里是轻松了,南腔北调地唱,“椰子糖椰子糖,有人还欠我一棵椰子糖。”文涛心里还挂着心事呢,很是敷衍地说,“放心,你这棵椰子糖可贵呢,我拿这一辈子抵在你这里呢。”

  陈墨猜到了他的心事,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跟着他往西院去。

  但是两个人还是站住了,面前原来有一排矮房子的地方虽然已经为高楼所替。陈墨还是很快地吐着舌头跟文涛道歉,“其实呢,我还真不能肯定那雷炮是我丢到你手上的。”

  作为受害人的文涛反过来安慰犯罪嫌疑人,“嗯,我知道,你们一群人在比赛甩雷炮,是我没眼色闯到你们地盘的,谁知道是谁丢的,我是活该挨炸。”

  陈墨佯作暴怒,“那你后来看着我就象是在看凶手一样!搞得我一直以为是我炸的,心虚了不知多久……”一边看看左右无人,拉着他的手飞快地放在嘴边啄了一下。

  文涛嘿嘿的笑,搂过陈墨肩膀,在她脸上贴了一下,“不这样怎么骗得到你?再说了,我可一句话都没说是你炸的。”

  陈墨哼了一声,“狡辩,所以你才让我有这么重的负罪感么!”文涛还想以温柔感化之,身边走过的一个小女学生看见文涛,忙嘻嘻地推了身边的同伴要他们往这边看。陈墨可不想承担起教坏孩子的恶名,拉了文涛嘻嘻哈哈地落荒而逃。

  两个人朝西跑了一阵,遥遥的陈墨已经看到了那栋当年很稀罕的七层楼办公室,不由喘着气说,“咦,文涛,你家快到了吧?”

  身旁的文涛已经石化,陈墨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她刚才这一阵跑,居然没有看到以前那么耀眼的那几栋三层楼的别墅。她定睛一看,别墅的院子由于没人打理,已经完全荒废了。灰色外墙顿时显得十分的破败来。而别墅的阳台上和落地窗前花花绿绿地晾着无数衣服裤子。原来已经变成了学生宿舍。

  陈墨呀了一声,“这可不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文涛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这是他的家,看着自已的家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有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已知道。陈墨忙跳到他面前,“喂喂,最多我们努力赚钱把这个房子买下来嘛,你可别生出末代王孙自杀的心思来了啊。”

  被她这一番插科打诨,文涛终于恢复正常了。他也嘿嘿地笑,“你说的,你要出钱帮我把这个房子买下来的啊。”

  陈墨马上搭下眉毛来,“大哥,求你了,你今年又不是三岁,这话你也信。”她马上又神气起来了,“再说,有我这么个能说能唱能解忧的大活人陪着你难道不比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子要强?你也太不知足啦。”

  文涛马上笑了,“这倒是真的,有你这样管着,我这辈子还敢想别的么?”

  陈墨伸出手就去掐他的手臂,文涛呼痛,却趁了陈墨心软的一刻,返手去捉她,陈墨嘿嘿地笑着跑开。文涛慢慢地站直了身子,金钱和权势,浮名和利禄,也许所有的一切总有一天也会象面前的这栋房子曾经代表的东西一样灰飞烟灭,但是只要这个人站在身边陪着他,此生终不必后悔。

  第33章  B版

  陈墨接下来的小日子这一个叫腐败滋润,小钱儿花花,男朋友牵牵,大家都得空的时候和刘枫亚一起去篮球场看凌风和刘鹏程1V1,那两个人在场上龙争虎斗,这两个人在场边讨论流川枫和仙道哪个更帅,就这样足足吃了刘鹏程一个月,妈妈看她居然没有再打电话回去要钱,只怕她真的饿死在学校里,忙打了电话过来,听陈墨活蹦乱跳得意洋洋地笑,“我人品好啊,哪那么容易饿死?”妈妈冷笑了说,“是不是找鹏鹏要钱了?”姜是老的辣啊,一听这边陈墨不语,劈头给了她一顿臭骂又立马汇了钱过来,叮嘱了她马上还钱给刘鹏程,陈墨嘿嘿地笑了几声,翻身农奴把歌唱,这下她终于自由了。

  天气越来越冷,寝室里的人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齐全的了,就算是最勤奋的李玉也扛不住晚上教学楼前的穿堂寒风,窝在寝室里看书,陈琳在给她在辽宁的男朋友打围巾,田佳蓉躲在被子里抱怨这冷天气,其他的几个人围了桌子在打拖拉机。陈墨属于刚刚学会牌瘾特大而水平又特差的那一种,和她对家的人往往可以这样总结,“第一轮我们没有赢,第二轮她们没有输,第三轮我们想和可她们不让。”这天是张婷婷和她打对家,只打得七窃生烟。旁观的夏召文也在撺撵陈墨下台,偏偏陈墨打定主意千辛万苦也要把牌学会学好,一任旁人使尽了软的硬的办法,她的人和凳子仿佛粘在一起上哪里肯离开?一边口里还嘀咕,“我饿了,谁去六食堂那边小卖部买笼包子来吃就好了。”六食堂旁边的小卖部里以一种辣椒馅包子成名,是冬天里活血生肌、居家旅游、男生向中意的小妹妹献殷勤的必备品。寝室里众人想到那辣椒包的好处,口水顿作倾盆雨。只是想想外间接连几天乌沉沉雨夹雪的天空,望之而生畏。陈琳嘿嘿地笑道,“好吧,大家举手表决,我提议派陈墨去买包子。”陈琳年龄虽不是最大,平日里性格稳重温和,乐于助人,无形之中早就成了本寝室的霍梅尼,登高一呼,不说百人,起码有七个人响应。于是陈墨哆嗦着垂死挣扎了一句,“姐姐,外面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你不能就为了昨天早上我没有帮你跑操就这样陷害我啊。”话犹未完,已经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推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陈墨大叫了一声,“我身上没钱啊!这们这群土匪。”门又迅速地岔开一条缝,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塞了一把零钞到陈墨手里,嘻嘻地在里面笑,“快去快回啊!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陈墨转了眼睛到传达室,怎么着也得再陷害一个,她按下本寝室的房号,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对传呼器一顿狂叫,“张婷婷!把我的伞和围巾拿出来!外面下大雪了!”这一句话叫完,也不管寝室里乌烟涨气多少人在骂她,一把合上开关。果然过不多久,就有一个骂骂咧咧的女生小跑了出来。

  陈墨阴谋得逞地嘿嘿的笑,冲出去一把抱住田佳蓉的肩膀,“蓉儿,你为了我舍得下床了?还是你对我最好啊。”

  田佳蓉翻了白眼,用白话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想必不是好话,陈墨反正也听不懂。二个人合撑了一把伞朝遥远的六食堂走过去,路上基本上都没有人了,天上果如陈墨所言开始飘起雪花来,两人一直走到图书馆拐角处路灯下才发现四周已经白了一小半,平日里路灯昏黄的光在这白底子的反衬下,显得分外的明亮。

  田佳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呢。”陈墨也有些诧异,“别说你,我也很久没有看过这样大的雪了。”两个人的袖子上、身上、帽子的毛领上都坠了雪花。陈墨看看田佳蓉,“不如,我们看看雪到底有多大?”

  田佳蓉的脸上有些兴奋的红色,她点了头说好。“一、二、三”陈墨刷地收起伞,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那一霎间,扑天盖地落下来的雪花似乎将两个人淹没了。

  两人又几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陈墨伸出手,一片、两片,只有入手时的那一点冷浸才能知道手里又落下了一片雪花。这样的美丽,陈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次下大雪,刘鹏程身上只穿了毛衣就窜上来敲她家的门,“下雪了!下雪了!陈墨你快起来啊!”李阿姨拿了棉衣在后面追着喊,“小祖宗,你先站住穿上衣服啊!”心里一甜,忍不住睁开眼睛,把手伸到嘴前,用力地朝着旁边仍处于震撼中的田佳蓉脸上吹去。

  田佳蓉一声尖叫,睁开眼看到陈墨诡异的笑脸,从旁边的女贞树上撮了一小堆雪就向陈墨扔去,陈墨正等着这一刻,一扭身躲开已经团了一个不小的雪球在手里,亮出来朝着田佳蓉嘿嘿的笑,“我可是自卫哦!”

  田佳蓉又是一声尖叫,拨脚跑开,不料这几日连日的冷冻,有些路面已经结了冰,她穿的又是一双毛茸茸的靴子,脚底一滑,一头撞了出去。

  陈墨眼看自已闯祸,脸上也变了颜色,忙冲过去拉她,哪里赶得上田佳蓉冲出去的速度,眼看着这家伙就要和拐角的女贞树丛亲密拥抱,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已经煞出一人,挡在田佳蓉前面,给她做了一张天然的垫子。

  陈墨的心这才扑通扑通归了位,她忙忙地走过去,却看见田佳蓉脸上除了惊魂未定之外,似乎多了一点其他的内容。

  有名堂,陈墨的眼睛如摄影机一般,镜头拉近,拉近,再拉近。拉近到可以确定田佳蓉眼睛里是小鹿乱撞的迷离光茫后,镜后再向后撤,广角画面可以确定是英雄而非英雌救美。于是镜头再拉近一点,给这位英雄一个全镜。

  陈墨倒吸了一口冷气,妖孽啊,男人漂亮成这样子不是妖孽是什么?她现在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被救的不是俺?!还有没有天理啊?!陈墨愤愤不平的心在看到那男生的痛苦面容后,心下计算了一下自已和田佳蓉的身高体重之差加诸于那位英雄身上要令他此刻的痛苦加多几成以及可能要支付的医疗费的时候终于平静了下来,而且更主要的是那位英雄面上的痛苦神色好象不是装出来的,这个就很恐怖了。

  后面又走来一个男生,看到这场面忙上来扶起这英雄。陈墨叹了一口气,这下子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希望就已经完全破灭了,再不出场难道还等人过来拆她的骨头不成?

  她一脸惊恐,跑过去扶起田佳蓉,小声问道,“你没事吧?”田佳蓉伸伸四肢,并不象受了什么外伤的样子。陈墨放下心来,用力在田佳蓉手上拧了一把,听田佳蓉“唉哟”了一声,马上顺势对英雄旁边的那位男生说,“这位同学,真是对不起,我叫杜鹃,经管系933班的,这是我的学生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学生证递过去,“我同学好象也受了伤,我现在要扶她回去看看,麻烦你送他到校医院去,有什么事日后请他只管来找我。”旁边田佳蓉的眼珠子已经掉出来了,好在撞了一下之后脑子比较迷糊,没顾得上当场揭穿她。陈墨满脸诚意遗憾悔不当初反省错误等等情绪地说完这几句后,几乎是用拖的把田佳蓉硬拽离了案发地。田佳蓉倒吸着冷气道,“你狠!连假学生证都准备了一套随身带着呢?”陈墨轻描淡写地挥挥头,“哪里啊,我今天早上在梯形教室捡的,本来准备明天给人家送去的,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俺送上这么一个帅哥那位师姐应该不会告我假冒伪劣。”

  陈墨走得飞快,自然没有听到后面的一段对话,“文涛你行啊,要是撞了我这女生多半是捏个假名儿溜了。看看人家对你这负责到底的态度,杜鹃?好名字。”

  受伤的英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他扶着说话人站了起来,不知触到了哪里,呲牙“咝咝”地呼了一声痛,忍不住说,“她叫个鬼杜鹃,外贸941的陈墨,这臭丫头,咝,妈的我好象扭到骨头了。”

  星期二晚上,陈墨正在给老同学写信,陈琳踩了一脚的泥水回来,她这些时候神出鬼没惯了,寝室里最近气氛有点怪怪的,陈墨并没有抬头,谁知那家伙进门就向她开火,“星期五晚上我们和联谊寝室搞活动,谁也不能缺席,陈墨,重点提醒你啊,星期五晚上。”“联谊?”陈墨怪叫了一声,“你指的是那种校园旷男怨女的变相相亲?”陈墨看陈琳无庸置疑地点着头,弯了手指一个个点着寝室里的人名问道,“我们寝室的人有需要用这种方式消化的么?张婷婷?谢慧?夏召文?还是你和高大哥出了问题导致你想移情别恋?”陈琳呸了一声,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你别忘了田佳蓉。”

  陈墨恍然大悟,田佳蓉自从那天晚上撞了那个男生之后,做事完全心不在马,颇有点似脑震荡后遗症的架势,上会计课拿着国际经济法的书,去水房打水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个空水瓶之类的事情,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的护着她。还是问到陈墨,陈墨懒洋洋地说,“哦,蓉儿啊,目边之木,田下之心嘛。”又颇同情地感叹,“那样的帅哥,难怪啊。”已经被张婷婷抡起一本书一甩,书呼啸着砸在她头上,“他妈的陈墨你居然知情不报!”陈墨操起书欲扔回去,一看封面却是自已的书,她小心地抹平了书页,言简意赅地说,“那天晚上,蓉儿撞到一个男生。”

  “是帅哥吧?”张婷婷一句话就点入画睛之笔。陈墨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已已经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了,而夏召文又来了句,“这话你根本不需要说,长得不漂亮的人陈墨什么时候正眼看过。”陈墨跳了起来,“喂,你怎么说话的,我们熟归熟不等于我不会告你诽谤,我有这么好色么?”

  众人“切”了一声,并不理她。过了片刻,陈琳再笑,“话又说过来,能让陈墨这么感叹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帅了,陈墨你说来听听。”

  这才是知已啊,陈墨转了眼睛,“我第一印象就是这人是妖孽,”众人又拖长了声音地“切”了一声,陈墨自顾自描述下去,“他的个子很高,眼睛很亮,鼻子……”她的声音越来越慢,众人正在等她说下去,却听陈墨迟疑了道,“咦,这个人我好象是认识的。”众人一齐晕倒,全天下的帅哥有哪个你不认识?

  张婷婷沉思了问,“陈墨,照你的习惯,这样的新闻应该是不能放过夜的啊,怎么那天你没跟我们说?”

  陈墨皱了眉,“不知道,反正我感觉那种人和我们不一样的,不过那人长得……”她停了停,在脑海里搜索了形容词,“真的是绝色。”

  张婷婷笑了唾骂,“你家那打篮球的好象也能算个绝色吧?”陈墨难得的正经,“亦舒说过,绝色也分三种:绝色的绝色,一般的绝色和可以容忍的绝色,刘鹏程长得是不错,可和我们还是同类,但是那人真的不一样。”

  陈琳不愧为该寝室的大姐大,气定神闲地吩咐,“这个你就不要管了,上次凌风不是要带你看本校第一帅哥?这男生被你说成这样,我看离本校第一也差不了多远了,你问问凌风去。”

  隔了二天,陈墨下午没课,凌风两口子拖了陈墨去吃火锅,陈墨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老大,你上次说的什么本校第一帅哥,到底是什么人啊?”

  凌风还没有开口,刘枫亚掩了嘴吃吃地笑,“难得,这本校第一帅哥除了我们家凌风,还能有谁?难道是说电子工程的文涛了?怎么?你又闯了什么祸?”凌风跳起来就去捂她的嘴,两个人打情骂俏地还说了些什么,陈墨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她听到某个名字的那一刻,脑袋里“轰”的一声,小宇宙已经暴发了,文涛?再记起救人那帅哥的长象,果然和记忆中有几分相近,人品啊人品,这回丢脸丢得大了,一面还在心理做万一的建设准备,文涛这个名字应该还是算比较普及的吧,中国十亿人里面有十个八个叫这名字的也不稀奇哈,总不能先自乱阵脚的不是,又开口问“这个文涛哪一级的?”

  张枫亚想都不想回答,“93级的啊。”陈墨刚拍拍胸口以示安慰,又听到一句叫她吐血的话,“人家是神童,跳级考来的,很厉害哦,一进就进了校学生会。”本校虽然是一个二流学校,但是电子工程这个专业却提前迈入了共产主义小康生活,是本校的拳头专业。该专业的招生分数紧随清华北大的档次,撑起了本校的一片蓝天白云,可谓精英中的精英。而陈墨所在的外贸,却只能说是鸡肋中的鸡肋。相形之下,陈墨不由服气,果然说牛牵到北京也还是牛,同理牛人到了北京也还是牛人啊!

  陈墨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陈墨一贯是个好同志,把生的希望留给了陈琳,把丢人的糗事咽进了自已的腹中。不过陈琳听陈墨说了文涛该人该事之后,脸色也不是很轻松的样子,接下来她顶风冒雪早出晚归的过了这么久一段时间,陈墨几乎已经已经把这件事忘了,谁知寝室长大人跑进来又玩出什么联谊的花招出来了。

  陈墨来了兴趣,摩拳擦掌地笑,“对方的男生怎么样啊?要不要我帮忙拉拉皮条?”陈琳面上有几分不屑,“男生7舍306房,不过你只管带嘴巴来吃喝就行了,其他的指望你也指望不上。”

  陈墨无奈,换了一张纸给刘鹏程写信,“礼拜五晚上不要来了,我要去联谊。”

  联谊是在陈墨极陌生的一家店子开始的。因为刘鹏程高二时曾经在陈墨学校集训过一段时间,对陈墨学校周边小饭店的了解就象了解他自已的眼珠子一样,陈墨对它们的印象也全部照样拷贝过来了,刘鹏程曾经指了那家店慎重嘱咐陈墨,“这店子纯属宰猪,你可不要来凑热闹。”想来菜的滋味肯定不会好,陈墨的兴趣甚是不高,被张婷婷一路拖死猪一样拖着在走,店子门口守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看着陈琳黑黑的晚娘面孔,陈墨附在张婷婷耳边说,“你看你看,陈琳象不象专业拉皮条的?”

  陈琳皱了眉毛开口,“怎么这么晚才来?”旁边那个还算对得起观众的男生忙笑了说,“没事没事,我们寝室老四老八也还没来呢。”

  陈墨是个没事也要生非的,一听这话哪里忍得住,嘻嘻地冷笑了道,“唉呀,居然还有要女生等的男生?难怪要联谊了。”

  话音未落,冷不防后面几乎同步传来嘻嘻的笑声,“好说好说,女孩子走在前面,我们怎么着也应该护护花呀。”一听就知道是个顽主。陈墨嘿咻一下恢复了战斗力,眉花眼笑地回过头去。

  这回头一笑百媚生的经典姿态却被一口口水呛到,陈墨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嗬嗬发出的的全是单纯的音符。张婷婷顾不上有美在旁,伸了手在她背上给她顺了好久的气,陈墨这才剧烈地咳了起来。

  说话的男生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咪咪地说,“呀,这不是杜鹃妹妹嘛?怎么到了外贸系来了。”

  “靠!”陈墨心里把这男生三代以内亲属全都问候了一遍,面上仍皮笑肉不笑地打混混,“哪里,哪里,我这人从来大众脸,这位同学的妹妹太多了以至于记错了也是有的。”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旁边并未出声的正主儿,那人牛仔裤之下,耐克靯之上的脚髁处,还裹了一层绷带之类的物体,把袜沿上的一弯新月撑得鼓鼓的,妈的,还真钱多了撑的角儿。

  张婷婷平里里颇有些自负的,此时也低下头在陈墨耳边小声喃喃,“陈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个人走到陈墨面前,目光灼灼,并不打算打个哈哈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的模样,你要说陈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据说公安破案时有一个步骤叫“现场指认”,正是靠让犯罪分子回忆其作案过程以摧毁其心理防线。再说陈墨也是知道这个人的牛脾气的,更何况这店子里头还有一位病人等了这剂解药进去相救。于是陈墨当先签下降书“对不起,那天谢谢你救了我同学。”

  那人唇边似有一丝笑意,“我叫文涛,电子工程931的学生,住在男生7舍306寝室。”陈墨不明其意,“呃?我们是和男生7舍306室联谊的啊。”那人继续说下去,“我最近因为受伤,走路不方便,打开水打饭都是室友帮我做的。”一句话就停在这里。

  陈墨又傻傻的“嗯”了一声,却没听见下文,而那个人已经走到店子里面去了,陈墨精神禁锢一松,脑神经开始运转,反省了这人说话的意思,不由暴怒起来,他妈的居然想我给他做老妈子!

  陈墨这一暴怒,脑袋里有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就滚滚而来了,不要小看陈墨一怒啊,虽不说流血漂杵伏尸百万,但是乌云普盖电闪雷鸣百里之内不见生物,威力只有更大。于是陈墨怒吼了一句,“站住!”一箭步冲上前,手巍颤颤地指了文涛的鼻子,“他妈的文涛你还欠我三套古龙二套金庸一套无忧公主一套萍踪侠影半套蜀山剑侠传就一走了之,我看你长得帅没顾得上跟你算旧帐你还敢跟我起高腔!”

  她借着一股激愤之意一句话不带停顿地说完,心下正在调整深呼吸以免再度挨呛。文涛脸上仍是公式化的笑,“嗯,然后呢?”然后?然后你就应该乖乖地让我们田佳蓉泡,一任她先奸后杀再奸再杀?陈墨怔了一怔,想想这说法好象也不太妥当,那就换个说法吧,“那么,你对我同学就应该和气一点,摆出这种脸来给谁看?”陈墨说完这句话,看着这人同意地点头,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电子工程7舍306室的男生们,以往有过多次联谊的经验,但都是惨败而归,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而已方的文涛,显然就是最大的内贼。虽然这家伙每次笑咪咪地参加此类活动,都是最大限度地低着头,最努力地埋头吃饭,最惜言如金地不开口,但是最后回寝室挨打最多的还是他。但是这次显然不同,对方目标明确,放了一个水当当的姓田的小妹妹主攻文涛,其余那姓张的小妹妹,姓夏的小妹妹,姓陈的寝室长等等等等注意力都明显不在文涛身上,且长得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就是最普通的那个姓陈的小妹妹,也一边翻着菜盘一边在和小五斗嘴皮子。该室室长大乐,阳光啊,你终于照到俺们这阳光照不到的阴影疙瘩角来了。

  吃完饭室长提议去看电影,陈墨打着呵欠告辞,“我就不去了,我在图书馆借的书再不看就超期了。”嗯,这个妹妹走了好,提高对方整体素质啊,已方小五也懒洋洋地站起来,“室长,我送送陈墨哈。”这家伙走了更好,一张嘴皮子说死多少清纯的小妹妹,这不又少一个竞争对手。

  陈墨也不拒绝,两人悠悠哉离开饭店,陈墨抱抱拳,“那个,那个贺同学是吧?我自个儿会走,不敢劳您驾。”

  那位同学京城大少的劣根性顿时一览无疑,“哟,同学,你还真以为我送你呢,我只是不想去看那场傻呆呆的电影罢了。”

  陈墨哈哈一声,“失敬失敬,原来是同道,那么,就此别过罢。”转过头却看见凌风混在一群人当中从学校出来正在横过马路。

  陈墨欢呼一声,扑上前去,“凌风凌风,你们去哪里?我要跟你去混!”

  凌风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口香糖递给她,以哄小孩子的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要去艺校那边泡妞,你跟了只会坏事,没见你嫂子都跟没来?人家多识趣。没事的话,你晚上陪她去胡闹去得了。”

  陈墨恨恨的,“满口里没一句真话!”看看队伍里果真没有一个女生,知道有不便处,老老实实地剥了一颗口香糖丢进口里,一边准备横冲马路一边叫嚣,“那你晚上要带二十串羊肉串给我们宵夜!”

  那么说,今天晚上也只能呆在寝室里听电台看书了。陈墨觉得有些乏味,懒洋洋地走进学校大门。

  平时喧闹得象个菜市场的寝室此时静谧得简直有些可怕,陈墨发现自已根本看不进什么书去,她拿出日记本草草地写了几笔,想了想又换了一张信纸,“她们都和联谊寝室的人看电影去了,房里很静,我在给你写信。”信的对面是一个每个礼拜都看得见的人,能说些什么呢?陈墨咬咬笔杆,“今天看到文涛了,就是以前住常委楼的那个小孩子,心里很高兴。”她想着信的对面那个人看着这封信时的表情,胸口暖洋洋的,想想又在信后面加了一句,“很想你了呢。”写完这句话,陈墨脸上有一点点发烧的感觉,真是不害臊呵,给男生写这样的东西。可是,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啊。陈墨跟空气里的那个并不存在的人分辩道,她心虚地吐吐舌头,飞快地把信封好,兴之所至,拿了钥匙出门寄信。

  雪已经融了,校园里大马路上象被水洗过一般的干净。空气是冷的,天空中挂了几颗星星。陈墨呵了呵手,小跳着往离寝室最近的邮筒跑去,一边想着下个礼拜跟陈琳学着打条围巾吧。

  陈墨后脑勺上是长了反骨的人,想也不会理会文涛那句威胁,可是有的人却将之当做了头一件大事,此之佳肴,彼之毒药。所以当坐在床上正在和膨体线、棒针努力勾通的陈墨看到田佳蓉从外面拿回来一个空饭盆的时候,下巴都掉了下来。竖起眉毛问道,“田佳蓉,你还真的准备帮那家伙打饭啊?”田佳蓉脸上是圣母马利亚一般恬静的笑容,她轻声道,“可是真的是我们做错了先,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啊。”陈墨直觉就想跳过去翻田佳蓉的眼皮子看看,那个叽叽喳喳小鸟儿一般的田佳蓉到哪去了?真的跳过去的时候却换成了一副执子之手,情深款款的神情,“啊,幸好有你,不然我岂不是会带着这样罪孽下拨舌地狱?”

  门人有人噗嗤笑了起来,拖长了声音说道,“我以为会从你口里听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陈墨没提防什么时候有男生混进来的,这一幕声色俱全的表演顿时停滞。

  众所周知,凡是守女生寝室大门的阿姨大妈们,都是很恐怖的一种存在,目光比老鹰尖锐,嗅觉堪比鬣狗,速度赶超猎豹,总而言之,一般时间,男生想冲过这道防线,只能送之两字“休想。”所以这天早上没有课的陈墨这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小脚丫塞在拖鞋里的不能为外人见的家庭主妇模样就这样“啪”地被推到了聚光灯之下。而台下是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陪了她千娇百媚的室友们,所谓“laedsandgentleman”,英语中常用于大型活动小型聚会的发言词的首句。

  陈墨愣了一愣,已经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冲进自已的床幔之中,身后响起一串压抑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床幔子后悉悉索索如同老鼠打洞的声音终于停止了。陈墨从中钻了出来,因为实在是羞忿难当,这一番整理就格外费时间,首先是一双穿了绒毛卡通袜子的小脚丫伸出来试探着在床下摸索着鞋子,然后幔子里钻出一个脸蛋红红的小脑袋,左顾右盼发现男士们都还站在门外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果断地跳了出来弯下身去系鞋带。她身上是一件很厚的蓝色卡通图案的套头毛衣,头发松松地打成一根肥大的辫子搭在肩头,蓝白色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这时门口才传进来陈琳礼貌的“进来坐”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陈墨趁乱丢下一句,“我吃早餐去了。”已经从人群之中夺路而出。

  陈墨心里这个叫郁闷,怎么着也想不通寝室里这群人怎么连这样大的事也没跟她通报一声,害得她如今有家难归,四处飘零。而且她出来的仓促,想进图书馆没带借阅证,想去采买点生活物资又没有带钱,这么冷的天,露天游荡肯定是不明智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女生三舍刘枫亚的寝室门也紧闭着。陈墨四顾茫然,冒着冷风在外面又尽可能地多绕了几圈,手已经冻成冰棍了,这才怏怏地回宿舍去。

  陈墨站在寝室门口,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祸不单行,欲哭无泪,面前的门是锁着的,而她,并没有带钥匙。

  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门,脚已经转向传达室方向。却听得“吱嘎”的一声,身后一个声音,“你吃个早餐怎么吃了那么久?”

  陈墨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说话的是位男士了,忙窜了进去。先倒了一杯开水,握在手里取暖。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环境。

  敌方已方,大部队均已撤离,房里就只剩下三个人:田佳蓉、文涛,还有那位口才便捷的好象是姓贺的同学。似乎是看到了陈墨的疑问,田佳蓉开口,“他们说出去溜冰,文涛脚不方便,刚好我们一起等你。”审时度势之后,陈墨讪讪地向文涛开口,“呃,那个文涛,你脚怎么样了?”

  还没等文涛答话,那位贺同学已经笑嘻嘻地指了陈墨床上问,“帮男朋友打围巾呢?”

  陈墨摇摇头,那位同学还以为她是害羞不敢承认,开始进行诱供,“别不好意思,我都看到了。”却是太小看了陈墨的脸皮厚度,只听她镇定自若地答道,“这么难看的怎么拿得出手?起码也等熟练了后再打条漂亮的给他。”

  那位贺同学怔了一下,接着笑道,“陈墨你眼光不错,男朋友很优秀啊。”陈墨眉花眼笑地谦虚道,“哪里哪里。”他却说,“凌风那家伙大一当了你们系学生会干部,大二那年就被校学生会看中了,能力还是一等一的。如果不是他当时执意要找女朋友,早就进校学生会入党了。”

  陈墨眼睛里骨碌碌往外翻着问号,怎么话又转到凌风头上来了?不过实在没想到嘻皮笑脸的大哥背后还有这样惊天动地的事迹,陈墨第一次听到,感觉还是很自豪的,于是她代表凌风也要谦虚几句,“那当然了,刘枫亚这样的女孩子错过了一个不见得有下一个,可是当干部入党这玩意,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贺同学的下巴也掉下来了,他努力说出了一句话,“你知道刘枫亚你还和凌风在一起?!”

  “我靠!”陈墨的眼睛也瞪得滚圆的,“我和凌风一起长大的好不好?照你这样讲,我和文涛的关系也不正常啊,神经病!”原来这只猪居然把自已当成了第三者,难怪跟自已说话一直都是这样针锋相对且阴阳怪气的。

  田佳蓉忙做起了解释桥梁工作,“陈墨的男朋友叫刘鹏程,在隔壁某某大学就读,学工民建的。人家两个人青梅竹马来的,贺延平你搞错了。”

  误会澄清了,天空晴朗了,陈墨气鼓鼓地等着那个对她纯洁的心灵造成重大伤害的家伙来道歉,谁知那个家伙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哦”了一声之后再无反应了。

  陈墨心念一动,恍然大悟。幸灾乐祸地拍掌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那个追刘枫亚的家伙。”贺延平并没有表示赞同或是反对,陈墨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家伙好自私!难道还盼着他们分手不成?他们分手,你就有机会了是不是?只是我就想不通,既然喜欢上一个人不希望她高高兴兴还千方百计盼着人家伤心,是不是太过卑鄙了?”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又泄私愤,又维护了大哥大嫂,说得很是痛快。田佳蓉接连给她发了几个眼神她都没有注意。

  贺延平苦笑了站起身来,“我投降,你也说够了吧,这话够诛心的了。”他看了看文涛,“我们也该出发了,到北菀还有段路呢。”

  贺延平笑脸后的那一点惨痛终于让陈墨闭上嘴,这个外表看上去浮滑游荡花花公子一样的人竟然情深如是,一霎间,陈墨突然有点羡慕起刘枫亚来。

  这四个人走在路上就有些尴尬了,贺延平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田佳蓉和文涛在后面慢慢地走着,陈墨本来脚程是挺快的,这一下却不敢冲上前去,可是落在后面又难免有作灯泡之嫌,她很抱歉地看了一眼田佳蓉,田佳蓉现在的善解人意体贴关怀已经浮到了某个高度了,她抿了嘴笑,“下次看你还敢这样说话不给人留余地?还是你陪文涛慢慢走好了。”一边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其实这样也不是陈墨不想要的局面,文涛不说话。陈墨“呃”了一声,还是捡起了前面的那个问题,“文涛,你脚怎么样了?”

  文涛终于笑了,以前看古文中有一个形容漂亮男人的笑容“一笑若百花之放”,拿这句话来形容文涛又失之阴柔。文涛笑起来象什么呢?就象初夏清晨那一缕洒向大地的阳光,面颊上现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来,“没事,就是扭着了,我求校医院的医生帮忙打了个绷带,不然怎么逃得过早上查跑操的那帮孙子的眼睛?”

  陈墨退后一步,心中充斥着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个文涛高傲冷漠,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又想了想,一个男人从少年到青年时代的改变很有可能是颠覆性的,武侠小说里从菜鸟到高手的转变往往只要一夜,而他们毕竟有六年没见过面了,谁知道面前这具熟悉的躯壳中装进了怎样陌生的灵魂。

  陈墨还想进一步礼貌性地询问比如“你爷爷奶奶现在身体还好么?”之类的问题,文涛已经先开口,“另外,麻烦你一个事。”陈墨下意识“嗯”了一声,却听文涛说道,“麻烦你们就不要再想着什么撮合那丫头和我了,这样的事还是顺其自然一点好,太过操心反而可能以后大家难堪。”他很客气的以请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嘴边还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但是陈墨马上感受到了这句话里的威胁和讽意。大二的男生,别人或许还在电子游戏厅里只争朝夕,而他就已经练就了这样深的城府,陈墨他乡逢故知的喜悦连同记忆里那个影子如同一张薄纸,“哗”地被一撕两半。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半步左右的距离,微笑着点头道,“知道了,这种事本来就勉强不来的。”这下她可以肯定为什么撞到文涛的那次她没有认出他来,她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这个人的气质内涵已经完全不同了。

  有一点点冷场,陈墨已经明智地放弃和他讨论一切与童年有关的话题,她敷衍的恭维,“你成绩一直那么好,怎么没考北大清华跑俺们这疙瘩里来了?”文涛微微一停顿,“哦,我爸以前这里毕业的,他已经帮我跟那边学校联系了出国的事,这边读完了就……”话没说完就被陈墨打断了,“咦,那群家伙溜完冰了。”声音越来越小,他定睛看时,陈墨已经跑过去哈哈地和那群女生嘲笑成一团。文涛的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是他马上恢复了笑容了向人群中走过去。

  陈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这个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回答,总结一下,大致不超过以下范围:小农后代,书香门第,她家里从她奶奶的爸爸起就都是读书人,还中过一个跨时代的记念奖:大清朝最后一届的秋风钝秀才。家风流传,也算得上家中无白丁了。家世清白,三代无坐监之男,五代无再蘸之妇,生活简朴,早吃早睡;至于本人,第一特点是懒惰,能坐着不会站,能躺着不会坐;性格当然谈不上温良贤德,但是刁蛮不超过阿紫,任性略逊于朱七七,基本上还在刘鹏程可以忍受的范围;思想简单,虽然在书上和电影中看过和口头上计划过无数阴谋诡计,但从没找到机会实践;情绪全写在脸上,伤心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要笑,愤怒的时候要发泄,当然时不时还不忘卖弄一点小聪明;志气不高,几近于无,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找个不算辛苦的工作,摸鱼抓虾,混吃等死。至于人缘么,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还是颇能找出几个。……究其本质,是个小农。但是在进化过程中,又难免沾染上了一点小资习气,比如说有一点小虚荣心啦,平日里喜欢看一点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文章啊,所以,当她打开一封邮戳上表示是昨天发出来的信的时候,眼睛不由地亮了起来。

  而其实那封信也是一小段流水帐,不过就是描述了昨天下午某人参加的一场篮球赛,其主要内容是这场球打得行云流水,出了一身臭汗而结果想当然的是大败对手。结尾是照例的一段指示,大意就是他乡遇故虽然值得高兴,但是历史的车轮是向前的,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如果谈不拢来,也不要太过伤心之类云云。虽然陈墨从信纸里闻出了一点点酸味,但还是不由地佩服起该人的远见来。

  自此之后,这两封信带出了无数的弟弟或是妹妹,为祖国的邮电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陈墨专门捡了一个小纸盒,密密地按日期收好,一年下来,小纸盒居然已经装不下了,暑假回家时,想来想去,陈墨还是把它们裹在大衣里带了回去。

  大学的暑假是无比悠闲的,导师就是怕大家玩得连系办公楼大门朝哪边开都记不住,给她们设置了一个小小的任务:暑期见习。

  陈墨飞快地收拾了随身衣物,洗漱用品,随爸爸办公室的小李叔叔到L市去做小二卖苦力去也。

  这次出差本来只是一个例行的数据调集,上面下来的人级别也不高,下面招待的热忱也不高。陈墨老老实实做了一天半的记录,如“在某某思想理论指引下,在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领导下,今年我市经济增长势态良好,进出口贸易又增加了几个百分点之类”通篇雷同于人民日报报道的格式废话前篇下,开始出现一组一组的数据,只记得陈墨大脑充血,小脑缺氧。二天下来,陈墨眼里禁不住发出幽幽的绿光来,那些传说中的腐败呢?不是说到下边办事是做一个小时玩一个礼拜的变相福利么?而且那些传说中的龙井新茶、进口水果呢?还有吃饭时的燕翅鲍参呢?比陈墨大不了几岁的小李叔叔似乎看到了陈墨眼中的问号,关切地问,“墨墨,累不累?”陈墨咬了牙说,“还行。”小李叔叔的关切本来是很正常的,但是放在这个时候却一个叫诡异,谁叫前些天陈墨去找爸爸要钥匙的时候兴之所致就外界某些风靡一时的小段子和小李叔叔讨论了一下公务员的隐性待遇问题。所谓自做孽,不可活啊。

  桌上电话叮叮地响起来,汇报的人终于住了嘴,过去拿起电话。

  不知对方是什么神道,接电话的人脸上先是一惊,恭恭敬敬地说道,“是,是,正在这里,刚汇报完。嗯,嗯。”隔了电话居然都能做到点头如捣蒜,陈墨这下是真服了。

  那人放下电话,脸上还有点激动的红色,他返过身来恭恭敬敬对小李叔叔说,“李主任,这样子的,刚才市委刘书记来电话说中午请你们吃饭。”

  陈墨眼前一亮,这下子终于可以有一顿好饭吃了。楼下正对了办公楼大门处停了一辆门窗紧闭黑乎乎的车子,看到他们一行人出来,前排有人摇开车窗叫了一声,“小墨!”

  陈墨怔了一下,已经欢呼了扑过去,“刘伯伯!”

  刘伯伯呵呵地笑,司机跳下车来拉开后门,陈墨象猴子一样窜进去。听了刘伯伯笑,“你前些日子在你爸爸办公室乱说些什么?小孩子不吃点苦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不是你李阿姨舍不得,我连这一顿好的都不会给你吃,让你知道胡说什么燕翅鲍参。”一边吩咐司机,“等下吃完饭,你跟他们去趟宾馆,把小墨的东西送我家去。”又掉过头来,“你就不要跟他们一起走了,你阿姨正在家里收拾房子,鹏鹏不在家,电脑反正也没人用。”不愧是做领导的,老奸巨滑,深悉攻心之道,陈墨转了眼珠子正准备花言巧语地表达出“归去来矣,田园将芜”的意愿,被电脑两个字刺激得一哆嗦,脑子里就已经自动格式化了。

  李阿姨的话说得还要直接,“你就在这里陪着阿姨,要做报告就在这里做好了再回去,缺了什么数据也好找人问,不然万一少了什么还不是要摸了石头打天啊。”

  陈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阿姨唠叨,刘鹏程家里房子够大够多,本来给她另外收拾了一间房子,但是她一进门,放下行李,就冲到刘鹏程房里的电脑桌前参观电脑,一屁股坐下,从此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矣。

  他们两个人的事都还是瞒着家里的,陈墨本来想问问刘鹏程去哪旅游去了,又怕语多必失,在这群成精的大人面前露馅。却没想到,她没在第一时间追问刘鹏程的去处是多么不自然的一件事。

  陈墨在刘鹏程家的生活十分之有规律。玩半天电脑,估摸着大人们该下班回来了,老老实实拿出数据,开始写报告。中午吃过饭就在书柜边游荡,等大人一走,爬起来继续玩电脑。感觉又好象回到了小学时代。让她这样磨磨蹭蹭搞了几天,那报告居然也写完了,刘伯伯翻了一下,居然还表扬她说内容翔实,数字准确。陈墨心下极为得意,表现越加优良,比如说早上不睡懒觉起来帮大人买早餐啊,看到李阿姨在搞卫生也能放下电脑出来帮忙啊,所以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她爸爸听到刘伯伯在电话里没口子的称赞,简直怀疑他说的是不是自已养了十几年的那个小魔王。

  这天中午,陈墨坐在刘鹏程床头看曾国藩血祭,看着看着不觉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就往枕头上滑去。

  却听到砰的一声,不知撞了一个什么硬硬的东西,陈墨的瞌睡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刘鹏程这家伙在枕头边放的什么?她随手掀开枕头,底下是一个当时很流行的硬皮本子。

  枕头下藏着的东西,自然不是打算公之于众的东西了。实在太有诱惑性了,陈墨捧了那本子嘿嘿了二声,这下刘鹏程这厮的秘密尽握于我手,以后吵架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良知提醒了她一句,偷窥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而且充分体现了人类的劣根性。

  心中某个角落里有个小小的陈墨在说,“我没想看别的,只想看一看他的日记里怎么写我的。”

  良知又说了一句,“刘鹏程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那个小小的陈墨退了一步,“那我只看一眼,看他的日记里有没有我的名字,可以了不?”

  良知还要说什么,陈墨已经啪地一下随手翻开了一页。

  毕竟受过这么多年勿以恶小而为之的教育,陈墨的心理压力不胜其负,一颗心砰砰地似乎要跳出胸腔,神经变得特别敏感,房里房外每一点细微的声音哪怕是葡萄架上掉下一片叶子都会使她冷不防地打个冷颤,她草草地一目十行地扫过日记,在寻找到她的名字之时,如火烙一般丢下本子,脸涨得通红,随后急急地把本子放回原处,迅速而仔细地消除着一切痕迹。

  客厅里电话响起来,她怕吵醒了正在午睡的刘伯伯李阿姨,忙跑出去抓起电话,刚“喂喂”了两声,对方似乎愣住,也不说话,啪一声挂了电话。

  陈墨颓然放下电话,她似是刚刚苏醒过来,正在反省自已为什么刚才着了魔似的坚持要看刘鹏程的日记。突然手边电话又叮铃铃地作响,陈墨拿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那头却是一个她此刻并不想听见的声音,“怎么是你在我家?我开始还以为我打错了。”又顿了顿,“我晚上到家,记得叫我妈多煮两个人的饭。”

  陈墨哦了一声,惶恐中也不由地浮起几分喜悦。

  家里的节奏开始忙起来了,李阿姨下午大早就回家开始准备弄饭菜。陈墨在帮忙的间隙中神经质地跑去看了几次刘鹏程枕头底下,怎么看都似根本没动过的样子,这才放心回到厨房。

  这一天的下午过得特别特别慢,越到后面,陈墨越是神不守舍。李阿姨板着脸赶开陈墨,“这丫头笨手笨脚的,还是去玩你的电脑算了。”却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了解和欣慰的笑容来。

  时间到了五点半,刘伯伯推掉了外面的应酬也回来了。陈墨手下的雷电没有一次打过第一关,终于,她再次听到了敲门声。

  陈墨象上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也顾不得其他的,冲过去打开门。门口果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心头一热,眼圈顿时红了。

  刘鹏程却没有其他的表情,他脱了鞋进屋,第一句话却是侧过脸对着身后的地方,“到我家了,进来吧。”

  陈墨心里叮咚叮咚全是电视里急救病人拖进手术室的配音的声音,某种如动物般的直觉在提醒着她,什么危险正在到来,而有一种伤害必不可免。

  门后是一个雌性生物,皮子晒成了浅棕色,五官组合得很端正,体态婀娜,神采飞扬,自然一段风流态度,足以令陈墨仰望之。只是此时,每发现她的一个优点,对陈墨而言,只能成为其更加不顺眼的理由。

  刘鹏程似是直到这女孩子亮完相后才注意到门口戳着的女佣,哦不,女友。他解下背包来,顺势递到陈墨手中,陈墨被那包压得手中一沉,咬了牙给它掀到旁边的沙发上去。

  那个女生大概也没料到刘鹏程家开门的会是一个妙龄少女,双目灼灼,面上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陈墨钢牙矬矬地把客人迎进门,片刻之前的满心欢喜此时全变作嘿嘿地一阵冷笑,“看看!本姑娘在这里眼巴巴地守成了一个十年寒窑的陈宝钏,人家却在外头左拥右抱美女陪着全程旅游,这才叫齐人之福呢。”但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刘鹏程手中拿着那个女生卸下来的包,一边招呼她进去坐。这么些年来,陈墨还没有看过刘鹏程在哪个人面前献过这样的殷勤。

  刘鹏程爸爸妈妈也迎出来了,看了是个女孩子,始则一愣,而后忙笑了说,“快进来,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

  陈墨吃得很沉默,而平时她叽叽喳喳,点评着这个菜好那个菜不好张家新闻李家长短的话已经被这个叫做谭芝芝的女孩子绘声绘色以旅游途中奇闻奇遇所取代,她人既漂亮,性格也活泼,说话清脆玲珑,真的就象书上写的“银铃一般”,陈墨不无恶意地想,“就凭姑娘你这发育得这么良好的身材,再来装活泼可爱是不是晚了点?”但是其他人明显和她看法不一样,不但刘伯伯李阿姨听得有趣,说到好玩的地方,刘鹏程也忍不住亮着眼睛加入谈话。虽然明知不开口会显得太小气,可是这眼前一家大小其乐融融的情形,开口打断也太不识趣了。输也要输得漂亮,陈墨三口二口扒完饭,正欲离席,却听到刘鹏程叫她,“陈墨!”也许是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刘鹏程喊了出来。

  陈墨仰起头,很无辜很正常的声音,“什么事?”

  刘鹏程的嘴唇动了动,明显是想解释什么,但是桌上除了自已父母,还有谭芝芝在,隔了一个外人,也不好解释,他呆了一呆,返脸对李阿姨开口,“妈,家里还有住的地方吗?不然早点到L市宾馆去订间房子。”

  陈墨已经不打算在刘鹏程面前还表现什么贤慧大方的形象,她只当没听到这句话里“家里还有住的地方吗?”那一下的犹豫。就算你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我没有在旁边敲闷棍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开门揖盗不是我的作风,要我让出半间屋子半张床再乐呵呵地接受那个女生三跪九叩端上茶叫我一声姑奶奶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她刷地溜进刘鹏程的屋子,继续她的雷电。

  陈墨的飞机一边闪避着子弹、陨石,一边收子弹匣,结果一个疏忽,被一颗陨石敲了一下,小飞机翅膀晃了一晃,原本她最喜欢的红色子弹匣已经变成了蓝色。天意,陈墨木然地操作着飞机去收弹匣一边近似自虐地想,这是天意,我今天的收获本来就应该是蓝色的忧郁。她的牙齿已经深陷到下嘴唇上,眼睛往床头柜溜了一溜,想到她接下来会做的事情,陈墨心头又是一阵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李阿姨在门口说,“小墨,我们送鹏鹏的同学去宾馆,你看好家啊。”陈墨夸张地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随了口腔的震动,几颗眼泪顺着面颊应声而落。

  刘鹏程和他父母到宾馆安顿好了谭之之,三个人出来,他爸妈说还要出去散散步。刘鹏程心知家里的那个不定时炸弹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引爆,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二步跑回家打开门,老远就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着了的糊味。

  “墨墨,陈墨!”他站在门口叫了二声,并没有见人出来应门。打开门进入自已屋子,本来我在阵地就在有陈墨在就死也不可能关机的电脑是关着的,左右一扫,发现床头柜空荡荡地敞着,里面原本一叠叠整整齐齐的信不见了。

  刘鹏程又惊又怒,他大至知道了糊味从何而来,又想起那人暴烈如火的性子,心下越知不好。冲到里面天井,果然看到陈墨呆呆地站在葡萄架旁边,脚下一堆尤有余热的灰炽。

  “陈墨你疯了,那是我的东西!”刘鹏程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陈墨这时回起头来,很轻很轻的说,“我不要你了。”她是那样倔强地看着他,睫毛分外的长而且黑,眼睛也异于寻常的亮,瞳孔里映出了刘鹏程眼里的不可置信和害怕,也许在陈墨内心也在害怕自已口里说出来的话,所以又轻声重复一遍,说给刘鹏程也是对自已的强调,用以彻底斩断自已回头的路。

  刘鹏程忍了心中的焦急和忿怒,这个时候再跟她吵架纯属不智,也只有耐心地跟她讲道理,希望她能听得进,“这次旅游是老大他们临时想起来叫我去的。我走之前打了电话给你,但是你不在家。我开始也不知道这次旅游会有女生在,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同学。她要到L市转车,我是地主,招待一下也是最基本的礼貌啊。”

  陈墨游魂一般站着,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刘鹏程走近了一步,拉住她手臂,恳切地说,“墨墨,你是钻进牛角尖去了,我知道我不对,但我真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从小到大,这已经是刘鹏程最接近哀求的口气了,也只有在最高兴或是最紧张的时候,他才会叫她“墨墨”,陈墨脚下一软,几乎就要相信他的话,又硬生生地撑住。可是一想到之前漫长得几近煎熬一样的等候,乍一听到他声音时的急切与期盼,和他对那个女生的体贴周到……一点一点,汇做一盆冰水从头淋下,起初有多少的欢喜都变成了现在多少的失望,不管你怎么解释撇清,你对她总有过一点点的动心吧?那么,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成全你。

  刘鹏程眼中有着那样沉重的悲哀,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陈墨。陈墨并没有哭,她站在葡萄架下,好象摇摇欲坠,但是她眼中的果断决绝,阻止住了他说下去的欲望。

  文涛在学生食堂遇见陈墨的时候,几乎可以说吃了一惊,他是因为家里爸爸妈妈去了外地谈生意,加上校学生会还有点新学期开学迎新之类的琐事,无聊兼无奈之下提前十天到学校的。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陈墨都不是一个爱校如家的人,怎么也提前这么久来了?当然文涛此时心里,喜悦自然是多过惊讶的。他愉快地走上前去,“喂”地拍了拍那个低头专心察看菜色的人的肩膀。

  也许是太过专心,被文涛这样一拍,陈墨吓得几乎跳起来了,手里的饭盆咣一声掉在地上和地面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文涛知道闯祸,正闭了眼等着承受对方砸过来的一系列不合理条约。不料陈墨看了看他,反而耸了肩膀说,“啊,不好意思,我没拿稳。”一边弯下腰捡了饭盆起来出去清洗。

  没有敲诈,没有勒索,没有得意洋洋面目狰狞地逼他洗了饭盆再帮她重新打过菜,文涛简直怀疑自已是不是认错人了。再一看时,陈墨回到窗口打了二两饭,又在菜摊上打了一个苣芛炒肉,已经转身出门了。

  这就更加不应该是陈墨了,文涛记得联谊寝室的女孩子是怎么形容陈墨的:那是一顿饭打了三个菜还要跑去加个煎蛋的家伙。

  文涛忙胡乱买了饭菜,跟着追出门去。

  陈墨仍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从食堂侧门出去,绕过三舍,径直走向女生四舍,这是最最正常的路线。而一向以英明神武稳重优雅著称的校学生会副主席此刻这副愣头青一样端着饭盆,没命地往前赶的模样就很不正常了,足以令平日的崇拜者们掉下下巴来,不过幸好,此时这条路上并没有其他的行人。

  追得差不多的时候,文涛在后面喊,“陈墨,陈墨。”

  陈墨闻言站住,转过身来等着他,“嗯,有事?”

  陈墨正经起来还很能称得上落落大方的,比如此刻,她脸上彬彬有礼的笑容,从容不迫的仪态,乐于助人的表情等等等等,很斯文,很完美,也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文涛怔了一怔,方才找到一个话题,“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陈墨皱了皱眉毛,做了一个很遗憾的表情,“准备补考啊,我上期马哲挂了。”

  文涛还要找话题,陈墨已经笑道,“要不要到我寝室坐坐?”

  女生在宿舍楼外说这句话的潜台词一般都等同于端茶送客,当然以陈墨的平生事迹而言,一般是不屑于使用这个使用率过高的借口的,此刻她的反应有点迟钝,故而祭出这招来,但平时极灵俐的文涛此时却似乎已经短路了,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啊。”

  陈墨的下巴也掉下来了,过了一下子她才找话说,“哦,我忘了你是能进女生宿舍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女生楼。

  这两个人数年来的角色扮演一直就是一个述说者一个倾听者,攻受分明。而此刻,陈墨明显不欲述说,“两个小受在一起能做什么?”“以沉默以眼泪。”于是陈墨边吃饭边翻着马哲,而文涛边吃饭边看小说……诡异,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陈墨终于忍不住了,所谓本性,一般就是指很难改得掉的东西,她合上书往抽屉一扔,眼也不抬地说,“你还有事没有?我要睡午觉了。”

  文涛终于被逼出一句话来,“五一路新开了一家七喜冰激凌,下午我们吃冰去吧?”所以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只要有适当的刺激,白痴也能变成牛顿。

  “太热了,懒得走。”她沉吟了很客气地说出这句话。

  文涛现在可以断定陈墨在这个暑期中出了什么事,她说的这些话不仅仅只是对他的拒绝,她的眼里有一种可以称之为疲倦的东西,或者就是这种东西缠住了她,使她身上原本旺盛得似乎要从她体内迸发出来的生机黯淡了下去。

  确实是热,陈墨的鬓间额上,不断地有汗水渗出来,她自已似乎没有感觉,文涛却身同感受地觉得自已身上水份流失太快,口喝得厉害。也实在是黔驴计穷了,终于他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陈墨明显不欲反应,真奇怪,他来做什么呢?难道会对我有什么意思不成?她自嘲地笑笑,而她此刻,心中有着那样强烈的自卑与自弃,我是一个不会被人喜欢的人,我这一生中,再也没有爱情。

  陈墨独自窝在学校里舔了几天的伤,在她自我感觉好得七七八八能出来见人了的时候,陆续归来的室友们开始考验她的恢复能力。

  第一个回来的是陈琳,她家因为太远,所以走得特别早。陈墨一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就跳起来迎了出去,“老大,带了榛子给我吃没有?”一边张牙舞爪地去抢陈琳手中的行李。陈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带了,带了,哪敢少得了你陈大小姐的东西。”已经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来丢给陈墨,“别啃完了,给大家都留一点。”又打量了陈墨,“咦,难得你今年没出去鬼混,比放假的时候倒还白了一点。”

  陈墨嘿嘿地笑,已经跳回她自已的角落,这一番表演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但是能顺利躲过陈琳的火眼金睛,可谓成功了大半。

  第二个回来的是谢慧,第三个是夏召文,看来越是长途的人到得越早。而田佳蓉的广东相对近一点点,所以,当某位男士帮她扛着行李进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有几双狼一般的眼睛虎视惮惮地在找下口的地方了。

  田佳蓉自然是知道这个意思的,脸上一红,骂了一声讨厌。那个男生放下行李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寝室里顿时倒下一片,原来是个烂熟的人,他们联谊寝室那位极憨厚忠实的寝室长颜新华同学。

  这下子来日方长,有得好的吃了。她们放过了颜老大,开始准备十八般酷刑逼问田佳蓉,“说!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好家伙,反了天了,连我们都瞒着呢。”

  那小狐狸脸上一片娇滴滴的红色,吞吞吐吐地招供,“就是放假回家的时候,火车上挤得要死。别人又占了我的座位,他把他的座位让了给我,自已一直站回到韶关才坐到位子。所以……就这样了。”

  陈琳嘿嘿地笑,“你就这样移情别恋了?文涛就这样被你抹掉了?”

  田佳蓉小小声地分辩,“我和文涛哪有怎么样?人家条件那么好,我哪里高攀得上。”夏召文拍了手笑,“不用多说了,我看到外面本周未电影预告是好莱坞经典爱情片回放,按老规矩叫你家颜新华准备放血吧。”

  陈墨的铁布衫已经练得可以了,听到老规矩的时候,若换了别人想到这老规矩还是刘鹏程首创,只怕就会如一个重物击在胸口,吐出一口血经脉俱废或者是走火入魔了。而陈墨心里一阵痛楚过后,面上仍保持了看摩拳擦掌打土豪分地主的积极性。

  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没过二天,张婷婷就在奇怪,“陈墨,你现在一顿怎么只吃这么一点点?”陈墨没留神说了实话,“吃不进,心里闷得很。”寝室里一阵狂议论,“你们说陈墨是不是暑假里面这个这个了?听人说女人刚怀孕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啊。”“有可能哦,但是陈墨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吧?上次大三有个学姐不是就因为这个被开除了?”“那就难说了,我上次打电话给她,不是说她到L市去了,这年头奸夫****到一起还不会干柴烈火?”陈墨本来还准备把她的铁布衫进化到九阳神功中“你自来去你自来,我自巍然不动”的境界的,听到这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下去吐血破功了,她哈哈哈地一阵大笑,不知笑了多久才停下来,甚至呛出了眼泪。寝室里其他人面面相觑,陈琳担心地问道,“有问题么?”陈墨满面通红地抬起头来,在持续的短促的笑声中摇手道,“没事,没事。”

  她知道这一关终于过去了,从这天起,陈墨还是陈墨,不再是那个强颜欢笑的那个假人,而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然失去永远不会复返,又或者,这是成长过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

  日子一天天过着,除了以前最受陈墨欢迎的周末现在都漫长得令她简直觉得有点害怕之外,她的改变足以令无数女生嫉妒,肤色白皙了不说,她的腰身一直在瘦,以前的紧身T恤现在穿在身上能看得到小巧优美的锁骨,而且她的目光也愈发地娴静。与此同时,联谊寝室的男生们也同步见证了这个丑小鸭变成天鹅的过程,寝室夜谈时酸溜溜地夸起了某人的远见。当事人自然是一贯的沉默,倒是贺延平保持了毒舌本色,冷笑了一声,“得,别太夸张了,就陈墨那胚子再好好得到哪里去?”而陈墨并没有觉察也不会关心这些,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和注意力就是在学校简易的舞厅里怎么样挪动才能不踩在别人的脚上。舞厅里拥挤的人群,或激烈或迟缓的乐曲,不断变换的舞伴,让陈墨的思想能够专注于脚下而不再陷入到一些她不愿意想却又不由自主想起的某些片段或是回忆。寝室里以前对跳舞颇有兴趣的张婷婷当仁不让地落入她的毒掌,现在每个礼拜五的晚上,张婷婷的无可奈何和陈墨的精神百倍往往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又是一个周末到了,陈墨飞快地吃过饭就涎了脸去张婷婷的床上拖人。张婷婷看着面前这人如毒瘾发作的猴急模样,嘿嘿嘿地与某人签下了无数诸如帮忙打饭啦,陪她去补办学生证啦等等系列不平等条约,这才施施然起床,换了裙子和陈墨一起去体育馆舞场,陈墨经过这段时间的舞技恶补,终于练就了一身分心二用之术。她脚下踩着慢三的拍子,眼睛却一直跟着如穿花蝴蝶一般全场飞舞的张婷婷,以那丫头的水平在这种学校舞场还真是浪费,一曲接着一曲,只见男生识趣退场,就没见哪个家伙能跟上她的舞步。好了,这个新来的不错,可张婷婷还是只跳了一曲就不再接受这男生的邀请了。

  两个人跳完最后一曲才从舞厅出来。这晚的天气很好,夏末的那点强弩之未的懊热被提早来临的阵阵初秋的凉风吹散,月亮很圆很大,照得满地都是奇形怪状的影子。空气里似乎还回响着似有似无的音乐。陈墨意由未尽踩着舞步点子摆出了一个拙劣的pose,张婷婷嗤嗤一笑,抬起手做了一个标准示范。陈墨突然触起刚才的疑问,笑了问道,“喂,你跟谁学的跳舞,满场子都没有男生配得上你的,难怪你都只跟人跳一曲了,只是后面那个男生跳得也不坏,你干嘛不跟人家跳了?”张婷婷似乎是被陈墨问住了,微微抬高了头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架势,很有点往事不堪的模样。如果是从前,陈墨早就跳起来嚷着“坦白从宽”了,但是此刻,陈墨一眼就看到了张婷婷的伤痛,顿时缄默。

  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张婷婷轻轻地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爸妈学会跳国标啦,高中学校每次搞活动我们班的保留节目就是我和一个男生跳恰恰。”那样的一种声音,一点点回忆一点点伤痛一点点惆怅,使得陈墨也收敛了笑容,很专注很专注地听着。张婷婷顿了一顿,继续,“那个男孩子坐我后面的,后来,高三愚人节的时候,他们骗我说老师找我说保送的事,我没有信他们,只是返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是。我就起身去了老师办公室。后来,我再也没理过他。连考哪个学校都没有告诉他,只是陈墨,我现在还是常常想起他,常常想。”

  就象有一只重重的拳头落在她的胃上,陈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婷婷仍是幽幽地疑问,“有些东西是不是一定要到回头时才知道是不能错过的?”这一个不知有无答应的问题让陈墨只觉“卡”的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心掉在地上,摔做了一地的碎片。她无语地望着张婷婷美丽的侧影,原来命运早有注定,和张婷婷的一见如故,只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和一样的伤痛。

  第34章  B版2

  第二天,陈墨趁全寝室的人到联谊寝室去搞活动之际,一个人跑去南菀买水果和打口带。黄家驹和陈百强的相继逝世,使得陈墨基本上已经不听港台音乐了,加上马上就要考英语四级,没有四级证是拿不到毕业证的,寝室里其他的人进进出出吃饭睡觉都抱着英语书。陈墨从善如流,随身听里的磁带全部换上了西洋音乐。

  她到商店买了些日常用品,出来在水果摊上称了两斤梨,又捡了几个石榴。然后悠悠哉站在卖打口带的摊位前一边剥石榴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磁带。摊子上的录音机里的靡靡之音刚好放完了,摊主随手换了另一本带子进去,录音机略一停顿后突然迸发出了一把嘶哑的男声,“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暗中淌泪,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象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你可知,谁人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有谁……”陈墨闭着眼都能倒背的歌词,只是在这个时刻,只是这把声音,陈墨的心里一紧,呼吸好象被夺走了一般,剥石榴的手指不由停住,入魔一般站在当地,两耳里嗡嗡的全是音乐的过门,身边的一切都糊涂了,只有手上的石榴被无限放大一般,颜色格外鲜亮。她却又突然想起,石榴在幼时本来是刘鹏程的最爱,她就是故意要和他抢让他不高兴才嚷着说她也喜欢吃的,后来她果然得逞,有了石榴刘鹏程总是让给她,这么多年过去,这种水果早已成为她的最爱,真真假假,却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将近午饭时分,联谊寝室那边寝室长还是过来叫她了。陈墨觉得再让自已一个人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多半会疯掉。问问颜老大,听说下午的活动是打牌,她觉得再无矜持的必要,马上站起身来,兜了一袋水果往联谊寝室而去。

  那边已经打起牌来了,看见陈墨进来,外头一桌上的田佳蓉忙起身让座,陈墨也不推辞,双眼放光当仁不让地抢进去坐下,双手哗啦啦地洗牌。一边还不忘占占嘴皮子便宜,“再有两礼拜就考级了,你们有时间不会去背几个单词?”

  本寝室的人没人理她,大家都在以一种相当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的对家。

  贺延平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了,马上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不动声色地提出,“打了一上午双升级了,没意思,改玩跑得快吧。”一桌上的人如释重负,马上点头连声“好好。”

  陈墨懒洋洋地打了两把牌,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自已占着别人的位置其他人也玩得不开心。她很快地说了一句,“不玩了。”把牌递给她身后的田佳蓉,自已站起来走到窗口。

  文涛正坐在床边看书呢,陈墨自厌自弃之余,对文涛的态度反而没那么坏了。她搭讪了问,“看什么书呢?”

  她说的是家乡方言而不是重逢后一直说的普通话,文涛耳朵里塞了耳塞在听随身听,恰恰没有听到这一句,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意识到陈墨的态度转变。他只是发现自已书前多了一片阴影,很礼貌地抬头微笑时,却没想到会是她老佛爷屈尊下顾。忙手忙脚乱地扯下耳机,陈墨却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双眼懒懒的看向窗外。

  陈墨带来的水果已经被大家分得一空,有人递了瓣石榴过来给文涛,文涛借花献佛,“有石榴呢,你吃吧?”

  陈墨摇头,“吃过了,谢谢。”

  在这样的时候,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在,说着普通而客气的家常话,也总比没有的要好。陈墨再次问,“看什么书呢?”

  文涛把书递过去,不由地也用起了方言,“没什么,老书。”

  陈墨接过来,却是一套厚厚的金庸全集。翻了翻目录又立马还给他,在他身前凳子上坐下,仍旧笑了问,“听什么呢?”

  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一大群人随之竖起的耳朵。

  文涛醒悟过来并且从她的口型中分辩出她说了什么,忙取下耳机,恭恭敬敬把随身听递给陈墨,陈墨也不客气,接过来拔掉耳机插孔,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却是她意料之外的。

  她有些惊讶,抬头看文涛的眼光也多了一分亲近,“咦,你也听beyond?”

  文涛含笑,“我听beyond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陈墨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文涛还待说什么,已经被身后的陈琳打断,“喂,你们两个,这么无聊的话,出去买几两生姜回来。”

  陈墨吃惊回头,“有没有搞错!早又不说,你们早上做什么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买?现在又要我走大半个钟头去买几两生姜?”

  陈琳怒,“你以为你真有那个好命什么事都不要做只要白吃?”

  陈墨眼看着本寝室那样好脾气的老佛爷也发脾气了,知道自已犯了众怒,好汉不吃眼前亏,忙站起身来说,“好好,二两生姜嘛,我马上就去。”一边向着联谊寝室的兄弟们求教,“各位,谁有车借我用一下。”

  这话却被田佳蓉打断,“你也坐了一天了,到外头去走走吧,对身体有好处的。”

  陈墨无法,苦了脸往外走。却听得后面田佳蓉那位颜新华同学和稀泥地说,“陈墨,你慢一点,让文涛陪你一起去嘛,他在寝室反正也是无聊。”

  陈墨耸了肩膀,“免了吧,二两生姜要两个大活人的劳力,你们以为是买金子?”她从陈琳手里拿了钱,百无聊赖地走下去。身后楼梯上啪啪啪啪的一阵急促足音,她还没走出大门,听到文涛的声音,“喂,喂,你等等我。”

  陈墨窃笑,“嘿,你也被赶出来了?”

  文涛也笑笑不语,陈墨问他,“你比我熟,什么地方买姜最近?”文涛笑,“差不多,到教工小卖部那边去吧。”两个人一起往遥远的西菀走去,两个那样伶牙俐齿的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却都找不出什么话来。还是陈墨大方,走了一阵子后笑着说,“我也最喜欢黄家驹呢。”

  文涛也努力找话,“为什么呢?”

  陈墨思索了慢慢地回答,“不知道,我第一次听他的歌是《农民》,大概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不是情歌的港台音乐?那时候还只刚刚觉得这个人长得虽然普通,但是眼睛里很干净,音乐也让人感觉舒服。然后又听了他别的歌慢慢地就喜欢上了他罗,没什么其他的道理。”

  也许是被黄家驹拉近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陈墨说话又恢复了对熟人的肆无忌惮,突然问了一句“喂,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文涛惊诧,没想到她上半句还在说黄家驹,下一句马上就跳到自已身上,中间过门都不带,这思维也够跳跃了,他笑了问,“你觉得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陈墨皱了眉头,“心机太深,圆滑世故,也俗气了,人比以前倒是讨喜多了,不过我……”她差点就冒出一句“不过我不喜欢”不过幸好已经意识到有点交浅言深了,马上收嘴不语。

  文涛却不在意,“哦,这是你以前给我的忠告啊。”

  陈墨嘴巴“啊”了一声,那个啊出来的圆形半天没有合拢,我以前和你无怨无仇会给你这种忠告害你长大了变得这么畸形?

  文涛也知道她老人家多半已经忘不起这个事了,慢条斯理地忆苦思甜,“你让我学东方朔‘依隐于世,形见神藏,与物变化,无有常象’有没有这回事?”

  陈墨张了四五次嘴,东方朔这段话她是背得的,只是什么时候说出来给文涛做了座右铭的?她立马赖帐,“喂,那是小孩子说话不负责任的啊。再说了,你这么听我的话,我现在只有一缺钱用就嚷着要去抢银行你帮不帮我去抢?”

  文涛低低地笑,笑得陈墨脸上一红,又解释了说,“呃,其实象你这种做大事的人变成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那谁谁说的,做大事的人皮厚心黑才是正常的。”却又忙忙地捂了嘴,真正是越描越黑了。

  文涛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十九岁的男孩子的笑容,笑得毫无形象东倒西歪。陈墨紧紧地闭上嘴,懒得再去免费帮人家提供笑料。

  在这样一个暖洋洋的秋天的中午,有一种久违了的被人称做友谊的东西在两个分别了很久的人之间恢复。

  第35章  第35章

  礼拜一是陈墨她们班课表排得最满的一天,连晚上都排了两节课。相应的,礼拜二就轻松了许多,整个上午没有课。陈墨正在睡床高卧,突然听到耳边一个噪音,“懒虫起来!你答应了今天陪我去补办学生证的!”她闭着眼睛含糊地咕噜,“让我再睡一会嘛,反正有半天时间还怕办不成一个学生证。”耳边的噪音更加大了,“你难道不知道校办的那群猪过了九点半就不在办公室了?如果办不成我找你啊!”陈墨好不容易拉开了还在打架的眼皮,面前张婷婷的头像放大扭曲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把陈墨身上的瞌睡虫全部吓回老家。她迅速地爬了起来,诌媚地陪笑“好了,好了,太后息怒,小的马上就好。”

  她们到校办的时候并没有到九点半,办公室是开着的,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为了国庆节回家能买到半价车票而来补办学生证的人并不在少数。陈墨开始还指指墙上的挂钟向张婷婷示意与她无关,不能算在她的帐上。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办公室的人越来越多,陈墨就有点不耐烦起来。

  张婷婷叹了口气,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等。陈墨哪里是坐得住的,凑到她面前耳语了一句,“我出去另外找找路子。”看她没有异议,这才小碎步子跑了出去。

  陈墨在周围的办公室溜了一圈,间间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楼上倒是人来人往地热闹,陈墨头上的地板不时就是嘎吱嘎吱地一阵乱叫。她转了转眼睛,往楼上爬去。待看清楚楼梯口的指示牌,不由是嘿嘿地一笑,又左右扫了一阵,发现前前后后好几个人进了某间半掩的办公室,于是她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笑咪咪地问,“同学,请问贺延平在不在?”

  这是一个套间似的办公室,外面办公室只坐了一个人,许是贺延平一向的女生缘不坏。所以那人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头也不抬地向里间喊了一声,“贺延平,有人找!”

  贺延平笑咪咪地迎了出来,一看了是她,脸上反而有些吃惊模样。然后又回复了笑脸,“陈大小姐贵足踏贱地,有何贵干?”

  陈墨也不避讳,同样笑咪咪地迎了上去,“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是有事要求你来了。”

  听陈墨说了来由,贺延平抱着手臂笑,“补个学生证倒容易,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居然有人敢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陈墨气定神闲一派高手风范,嘻笑着伸手拍了拍贺延平的手臂,“好说好说,大恩不言谢,小妹我以身相许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贺延平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滞,仿佛是豪门夜宴里教养极佳的公子突然发现了自己喝剩的半杯酒里还有半只苍蝇一般,他微笑了摆手,“得,得,至于么?多大点事。哥哥这就帮你办了哈。”

  于是乎陈墨略略收敛了脸上的得意,嘴角弯成一个标准幅度,正准备前方开路的干活,听得里面屋子传来一声,“姓贺的,你给我站住!”一面走出来一个叫人看了赏心悦目的身影。只不过文涛显然没那么愉悦,眉毛皱着,手上还有些墨水印子,他头也不抬,带着些许责怪地口气问道,“你也认真坐三分钟给我看看,一有正经事要你做了就甩手掌柜有事有人找。”一抬头却恰好看到陈墨,忙问道,“你怎么来了?什么事?”

  陈墨摆摆手,“你忙你的,别管我,我这就走了,刚才陪张婷婷来补学生证,贺公子说他搞定。”

  也许是不甘沦为路人甲,贺延平突然改变了态度,微笑着插嘴,“先说好了,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许,请我们吃顿饭吧。”

  反正花的不是陈墨的钱,她很大方地慷他人之慨,“吃饭这种小事,就今晚好了。”

  贺延平摇头否决,“今晚不行,我们有课,礼拜五吧。”

  陈墨立马摇头,“礼拜五不行,礼拜五晚上我要去……”她马上醒悟过来,神色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生,嘴巴紧闭得象只蚌壳。

  贺延平此刻的笑容无比愉悦,就象一只刚刚偷到了十七八只母鸡的狐狸。他笑了说,“得,我也不敲诈过了,这样吧,礼拜五你们请我们吃饭,我保证马上把你的事情办好。”看着陈墨还是一脸的防火防盗防小贺的表情,他马上转过脸对文涛说,“得,谁让刘主任把办公室抽屉的钥匙放了一套在我这里呢?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啊。”

  陈墨一听关键就在这厮这身上,忙低声下声地连声说道,“好吧好吧,礼拜五就礼拜五。”又陪着笑对文涛说,“我就借小贺用三分钟,马上还你,马上还你。”见文涛果然无语,连声催着贺延平下楼,走出一半又眉花眼笑转过身向里面的文涛摇摇手说再见。

  学生证补办得这样顺利,使张婷婷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子。陈墨想起答应贺延平的事,心下嘿嘿直笑,“小样,居然敲诈到我身上来了,不知道什么叫班门弄斧?礼拜五等死你。”她花花肠子一转,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个可能“这家伙该不是看上张婷婷了,在找借口接近她吧?”

  张婷婷看着陈墨面上五颜六色的神色变幻,所有反应也只剩下无奈二字,她好心地提醒,“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后天晚上还要补考呢,妹妹。”一语未了,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却见陈墨一头撞到了电线杆子上。

  陈墨学校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学校,所谓历史悠久,换言之便是该学校里有很多存在很久但是不见得合情理的东西。比如说外贸系系楼前面生长的那块杨树林。

  那块树林就在马路一侧,长得很茂盛,就是大白天中午走入林中抬头也是阴森森的,被俗称作“鬼拍手”的大叶子就是在没风的时候也哗啦啦地乱响。而外贸系的系楼是一栋五十年代苏联援建的俄式建筑,位置偏僻九曲十八弯不说,还有着血红的砖墙,老式的吱嘎乱叫的木窗,更诡异的是这段路的路灯基本上只是摆设,陈墨曾经设想过这片林子最恰当的用途应该是月黑风高的时候,一个白衣飘飘的妹妹飞在半空中,面部朝下深情而急切地呼唤,“采臣!采臣!”

  于是,某个晚上,补考完毕的陈墨舒了一口气从系楼中出来,眼见的是月黑风高的黑暗,耳听的是头上阵阵稀里哗啦的乱响,想起自已以前说过的种种轻神蔑佛大逆不道的语言,饶是她贼胆包天,那一瞬间背部也不觉有些寒意。而且因为她交卷最晚,就在她犹豫的那一霎间,和她一同补考出来的寥寥数人的影子也渐渐看不到了。她愣了一愣,念头一转,“换言之,这地界现在是俺的了”她心里嘿嘿了一声,舌头在口里打了个圈,吹了一声感叹的口哨,义无反顾地投入暗夜,长发飘飘,布拉吉似的长裙,从身后看怎么看怎么一个纯洁似丁香花般的姑娘。不协调的,是姑娘不甚秀气的步伐和从她口里发出来的很熟练很清越的口哨声,“遥远的东方,列国的边疆,还有远古的破墙……”

  再一转弯,系楼的灯光就被那该死的林子遮了个干干净净,面前是一片浓稠的黑暗,陈墨撅了腮帮子,口哨吹得越发的大声和用心,思绪仿佛也跟着歌词飞向了某片苍茫苦痛的大地。直到她发现本该在她的脑海的歌词被人从树林中抛了出来,“前世的沧桑,后世的风光,万里千山牢牢接壤。”

  很黄家驹,真的很黄家驹。陈墨心中下意识赞叹,然后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口哨嘎然而止,手里的东西已经朝声音来处扔了过去,然后再才是她的尖叫,“啊!”

  虽然明知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被她的口哨引起了共鸣的男生,但是陈墨还是在做完了上述一系列下意识的动作,脑子恢复正常运转后才表达出了正确的应对方式,“谁?出来!”

  陈墨心中的懊恼无与伦比,她一直以为以她胆气智慧,就算穿越时空回到革命时代她也肯定会成为江姐,结果真穿越了却发现敌人还没动竹签她就成了甫智高。对自已人格的清晰认知使她有些迁怒,竖了眉毛质问“人吓人,吓死人,同学你边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那边懒洋洋地回嘴,却是一****关斩的京油子腔,“哟,同学,您这不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声音却有些熟捻且有愈来愈近的架势,陈墨正在琢磨身边哪位男士既能操一嘴流利官话又能卖一口正宗粤语的时候,只听嚓嚓的声音响过,一团橙红的火苗爆了出来。

  打光机的光并不亮,却分明照出了面前人的眉目轮廓,和他嘴角隐含了一点调侃的笑容。

  看到是熟人,陈墨心里有一点点高兴,她跺脚嗔道,“糟糕!我才买的钢笔!你要赔我。”文涛耸耸肩,“强盗逻辑,如果刚才你手里拿的是一盘金子,也得该我赔?”随了他的动作,火光微微的摇曳,他脸上原本是酒窝的地方仿佛变成了一点阴影,眉目间的那种在陈墨眼里过于张扬的气势也被淡化了,显得分外的柔和妥贴。

  陈墨突然意识到自已是不是看帅哥看得太直接太久了些,好在文涛的样子也并不象嫌恶她唐突之类。她吐了舌头转变话题,“你怎么窜到这里来了?”

  文涛把玩着火机,“这是我们新大嫂给的任务,说怕你走夜路过鬼林,特地让我们老大给我打电话,叫我顺脚陪你走一趟。”

  “鬼林?”陈墨寝室里诸路豪强虽然无比怕鬼却从来不怕动手打陈墨,所以陈墨的这点感觉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宣诸如口,此时听他一说,大生知己之感。

  文涛微微一笑,“你们外贸系的鬼林和外语系的情人路同为本校同学谈情说爱的圣地,不然这条路的路灯怎么老是不亮?换了好的又被砸坏,换了好的又被砸坏,所以到后来总务部都懒得来换灯泡了。”

  陈墨对这种八卦明显没什么兴趣,她瑟缩了一下,和文涛拉开了距离。

  文涛似是觉出了她的小动作,脚步停了一停,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不甘寂寞的夏虫在黑暗中奏着那支永恒和谐的和奏。

  不知过了多久,前路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灯光,陈墨一心想说点什么以打破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尴尬。绞尽脑汁找到了话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因为和他们比赛捉萤火虫,偷偷跑到你们西院那边叫你帮我一起捉,结果你发现一只萤火虫追着追着一头扎到树丛里面,脸上划了好多血印子,吓得我半死。”文涛并没有接口,陈墨不由有些怪自己多嘴,老是唠唠叨叨祥林嫂一样说着过去做什么呢?不是每个人都象她一样一样固执和坚硬,那样根深蒂固地记着这些往事。而且,这话说起来也酷似某种含蓄风格的表白或是暗示。她下意识地抬头看看他,却不想文涛转过脸来正想对她说些什么,斑驳光影中映出异常挺拔的一张侧脸,那样坚毅果断专注的眉与唇,在她所处的黑暗中,对面的光线在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闪光的光芒。

  陈墨的心跳乱了一拍,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终于,听到他说,“你……”陈墨抢在这句话的前面开口,“呃,到了。”

  文涛也换了一幅模样,眨了眨眼睛说,“走了这么久的暗路,一下子走到光地里,眼睛有点受不了呢。”而后的一路上他公式化的笑容,送陈墨到宿舍门口的那种任务完成的表情,又叫陈墨怀疑起自己是否是太过感觉良好了。

  周未晚上,陈墨已经把答应过贺延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反正补考完了,包袱也甩完了,她神清气爽地拖着张婷婷进了舞厅。因为心里实在高兴,也没有平时那样挑剔了,不捡高矮胖瘦,来邀她的她一律答应。不知跳了多少个曲子,坐回座位时,她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粒,但是看见面前有一只大手伸到面前来,她依然毫不犹豫地把手放进对方手里,被对方牵着走下舞池。等到她把手放到对方肩上顺便看清对方长像的那一刻,顿时面色大变,恰好头顶的五彩灯光打下来,映着她橙红黄绿的一张脸儿,加上一头根根竖立的长发,只令对方觉得眼花见鬼。

  对方倒是好整以暇地带着她踏起了慢三的拍子。舒缓的音乐,熟悉的舞步,终于令陈墨的小心脏渐渐回到了原位。

  她扫了一眼对方仍带了丝挑衅的面部神情,扁扁嘴,然后象任何一个在和梦中情人跳舞的女孩子一样,脚下跟随着对方的脚步,身体亲密地向他靠近,嘴巴几乎贴上了对方的耳朵,然后猛然加大声音,“贺老大,你都不嫌这种学校舞会傻呆呆的了?”

  贺延平不露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身体距离,微笑了道,“没办法啊,饿昏头了,只好到处转转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罗。”要凭这两句话指望某人良心发现显然是不能的,而且陈墨已经发现这厮的舞带得还真不赖。于是大胆地闭上眼睛,专心享受跳舞的乐趣去也。

  谁知我不就山,山来就我,沉默不到半分钟,陈墨就听到了贺延平的声音,“喂,喂,陈墨,你说你有什么好的啊?”陈墨大乐,立马露出一个极之令人鄙视的笑容,“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第36章  第36章

  贺延平气结,正想说点啥子,音乐骤然一停,却是一曲终了。陈墨狡黠地对着他笑,“喂,劳驾来点绅士风度,把我送回板凳那边吧。”他看看周围,全场男女已如过江之鲫一般散开。他也只有老老实实在前面引了她的手回座位。陈墨则抬头挺胸,神态万方直如被小安子引向御座珠帘的慈禧太后,估计贺延平也连想到了此处,脸上表情一个叫隐恨。

  不出陈墨所料,在她因跳舞而离开的板凳上,张婷婷已经和文涛接上了头,交头接耳不知在说着什么,陈墨大咧咧挤插到两人中间挤着坐下,意味深长地盯着文涛看了半晌,直把他看得提心吊胆毛骨悚然,这才伸出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好眼力,加油啊兄弟,我支持你。”

  贺延平和张婷婷不由齐齐叹了一口气,相顾无言,唯有一脸苦笑。文涛却似木头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随着再次响起的音乐起身,把手伸向陈墨。

  陈墨小吃了一惊,颇恨铁不成钢地责怪,“呃,你邀我做什么?去找她啊。”顺手往后一指,回头之下,才发现那两个人早已经搭着手溜下舞池去了。她又返过脸看着文涛摆的这个舞厅里最常见的pose,忙忙地摇手,“免了免了,咱们自己人就别来这一套了。”

  文涛一返往日的知情识趣,固执地伸着一只手递在她面前的空气里,陈墨心里暗暗叫苦,这么打眼的一个男生站在面前,再无所反应的话,这个角落只怕马上就会被一地掉出来的眼球塞满。于是,她以一种息事宁人任君鱼肉的态度站起身来,“好吧,好吧。”

  舞厅里每五分钟一支曲子,这么些日子的舞跳下来,陈墨握过的男生手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基本上也达到了握着男生的手就象握着石头一样的意境。可不知怎的,她的手乍一踫到文涛的手,顿时如触电一般飞快地挣开,一张油盐不进的小脸红了又红,就象秋天里被一场接一场严霜光顾过的红叶。

  陈墨就象换了一个人,声音低且扭捏,“不行啊,真的不行。文涛你要跳舞找别人跳吧。”

  她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怕。但这都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理由,文涛的身体语言和眼神里有一种不顾一切追问到底的执着,那是陈墨在少年文涛身上常见而重逢之后,她以为已经被他的圆滑和世故所完全取代的一种特性,这种特性,因其固执,所以脆弱。而陈墨更是因为了解,所以不忍。她果断地握住他的手,凑着他耳边叫了句,“我们出去再说!”手下用力,拉着他往外跑。

  文涛被陈墨这样顺毛一捊,果然变得听话了,他毫不反抗地被陈墨拉着出门。一直走到大月亮底下,陈墨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口气,又看了看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的文涛,这才吃吃艾艾地说,“呃,呃,是这样子的,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要和你跳舞,就觉得别扭,有一种乱伦的感觉。”

  虽然打从认识她开始,文涛就知道这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但是此刻他这一跳吓得也确实不轻,以至声音都有点变形了,“你你你什么意思?”

  陈墨挠挠头,一脸的无辜“不知道啊,我们从小一起混大的兄弟,要靠得那么近,我有心理障碍的。”

  文涛一阵啼笑皆非,心跳这才慢慢恢复正常,恨不得给这丫头来个暴栗,可是看了那一脸樱桃小丸子似的表情,也只剩下无奈的叹气,“你这丫头,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

  而那位天真浪漫的同学,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正一下两下蹦跳着试图从一棵桂花树上摘下一枝早发的桂花来,她满地蹦达了一阵,终于得出了依靠她的身高只能是图劳的结果。这才笑咪咪地蹦到他身边,陪着小心地扯他衣角,“喂,帮个忙啊,我自己摘不到嘛。”

  他莞尔,要学生会长带头破坏学校的纪律去采花?真是一个荒谬的提议啊,不过涉及到这个丫头又有哪件事不荒谬?他看着陈墨因为这一番蹦腾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和那双永远有一对星星在里面闪烁的眼睛,四面瞅瞅没人过来,跳起来抓住一枝桂花摘下来。陈墨欢呼一声,眉花眼笑地冲到他面前伸手来拿。文涛悠闲地拈着花向她递过来,陈墨脑袋哄得一声,仿佛穿越时光隧道,看到了那个在枫叶下跳完青海波之后,倚在案前,半敞了领口,从容不迫地一边和权大纳言斗嘴一边在荻枝上系上书信命僮子送到二条院去的少年。那个少年俊美无伦,似乎有光芒从身体内发出,世称“光源氏”。而穿越过去的陈墨,最大可能的身份就是那些自不量力的丑角。

  这种实力上的对比,使陈墨的心理充满了矛盾。一向从不和文涛谈及私人话题的她终于也忍不住开口,“文涛,将来找你的女孩子会很幸福呢。”

  文涛的手一颤,那枝眼看就要落到她手里的桂花就从她手边划了过去,她自知失言,掩嘴不语,一时里天地间只剩下文涛的反问,“这种幸福给你你会不会要?”

  在学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眼间校门口就挂上了庆祝国庆中秋的标语。妈妈打了电话问陈墨回不回家过节,被她大人义正言辞地以学生当以努力学习为天职,岂能只想着回家吃喝玩乐为由拒绝了。事实上,她也没怎么闲着,上午睡到10点起床后就开始拆被套枕套,前段日子浑浑噩噩地也不知怎么过来的,这时候再不趁着天气好搞搞大扫除,到了潮湿冰冷的冬天,这被子只怕会沤得发霉去。

  节日里留在宿舍里的人总比上课时来得少,加上陈墨起床毕竟不算早,所以整个水房里就除了她一个人嘿哟嘿哟把一大盆子床单枕套被套摊在洗衣台上拿刷子狠命地涂肥皂刷污点搞大工程外,其他只有寥寥几个夜猫子闪进来洗脸漱口。

  陈墨这活干得一个叫行云流水,洗到畅快处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边漂洗一边按着荒诞的调子大声哼哼,“踏雪过山双脚虽暂老,但靠两手一切可达到……”但即使是这样,她的脑袋还是阵阵发痛,明知道文涛对自己有点意思,明知道自己和文涛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呢?这样心分两用的结果是被子还没有洗好,她身上的衣服先基本上湿了个半透。

  第37章  第37章

  她正干得起劲,却突然看到夏召文跑了进来,似乎在急急地对她嚷着什么,陈墨忙伸手关住水龙头,这才听到夏召文的话,“刘鹏程在下面等你。”

  她的心突然抽紧了,有一下的停顿,可是再过了片刻却又好象要蹦出胸腔一样。她本能地“哦”了一声,在睡衣衣摆上擦了擦湿手,面无表情迈着机械的小步子往外走去。照这样的步子走了片刻,她的腰身突然灵活起来了,脚步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简直是用飞的速度跑下三楼。她三步两步跃下楼梯,遥遥地看到大门口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才站住。

  一看到刘鹏程面上的神情,她心立刻被从赤道打入了北极。那样一张心不在焉的面孔。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她隐蔽地向他张望。刘鹏程瘦了,而且黑了,以前陈墨最喜欢看他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上嘴唇微微翘起,似乎是快乐太多了关不住一般,就算平时说话行事再象大人,只在这笑起来的时候总归还露着几分孩子气。此刻他端端正正地扯出最礼节的笑容,陈墨心里竟也不知是酸是痛。

  他并没有看她,但就象再微弱的磁也能引起铁分子的反应一样,他的身体自动迎向了她来的方向,目光越过千山万水,于半空中交会。

  终于还是刘鹏程先低下头,开口,“我妈听你妈说你不会回家过节,让我带几个月饼给你吃。”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陈墨仍然呆呆地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只是一双眼睛异常固执而又象带了一点迷惑或是思索的意味看着他,刘鹏程顿时心头一软,走过去把塑料袋放进她的手心。空出来的手习惯地抬起来要拂她的头发,却又硬生生地刹在半空中。任务已经完成了,按说也该走了,可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我走了,你赶快回去换件衣服。”

  终于变得这样梦也不曾想到过的疏离,那些曾经让两个人那样幸福快乐的往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刘鹏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外走。脚步不是不沉重的,这一趟来好容易找的借口,终于见到了她,她瘦了,漂亮了,可还是傻乎乎的,一身湿透了也不知道换件衣服,可是这些能代表什么?又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身后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很微弱,没有什么底气,似乎听得出发出声音的人舌头和牙齿在打架,然后这个声音摆脱了紧张,回复了它一向本来的气场,“刘,刘鹏程,站住!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啊?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他立马以篮球国家二级运动员三步上篮的迅捷速度回过头来,那个站在宿舍门口双手叉腰右手尾指还提了一个塑料袋的女孩子,细细的牙齿咬住嘴唇,眼睛红红的仰着下巴,骄傲的粗鲁的生动的挑衅地看着他,动作里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一眼就读懂了的威胁,“你再敢走,再敢走我打碎你的狗头!”

  他不顾一切地欢呼了一声,眼圈却不由自主地泛红了,四只同样湿润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于是那似乎是已经是命中注定的错过和遗憾忽然变成了令他们狂喜的恩赐。

  第38章  第38章

  车象是等了很久了,她前面座位上一个女孩子不满地嚷嚷起来,“说了再上一个客就开的,现在都上了六七个人了,怎么还不开车!”司机他们对这种抱怨应该早已习惯了,售票员扭头笑笑,“就快了,就快了,再上一个就开车了。”

  那个女孩子恨得直举手砸座位,座位上软绵绵的并不受力。然后她身边一个男孩不急不慢地劝道,“他们总要等人坐满子之后才会开车的啦,你耐心一点嘛。”一边伸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象是要抚平她凌乱的短发,又象在安抚一只小猫。

  小猫张牙舞爪地回头给他抓了一把,把怒火引到了他身上,“都怪你啦,你本来都说了要坐旅游专车,怎么听我一说要坐这个野鸡车就跟着来了?只打雷不下雨,一点主见都没有。”

  那个男孩子也不生气,从随身的小包里拿了一包开心果来,“来,吃点零食。”那个女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嘎吱嘎吱啃了一堆果壳。

  也许是因为年轻,这样的无理取闹也并不让人讨厌,可林桐芝看了后心里酸酸的,眼眶一热,似乎就有什么东西会夺眶而出。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感触,是羡慕?还是妒嫉?亦或两者兼而有之?同是女孩子,为什么有的人运气这么好?再刁蛮任性都该被宠着让着?而自己的运气为什么就这么差?再乖巧懂事都只有宠人让人的命呢?

  她正在自悲薄命,那个女孩子又开口了,这次换了一种异常向往怀念的口气,“呀,这次一定不能忘了去泡温泉,你都不知道,小时候院子里组织来的那趟我们玩得多快活。”

  这句话攫取了林桐芝全部的注意力,她情不自禁地往她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上联系,会是她么?是那个分别之后再无联系的密友么?她急切地把身体向前倾,想在他们的对话中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似乎是觉察到了身后的这种异常关注,那个男孩子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眼睛似乎在说,“打扰你了,抱歉。”她的呼吸顿时一窒,那张似曾相识的清俊的面孔,如月之辉,如玉之润,只是气质已经迥非记忆之中的清寒孤傲。

  那个男生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看到他时的异常反应,对她点点头便欲返脸坐正。那个女孩子已经转过身来,做河东狮吼状,“你又在拐骗小妹妹啦?”然后抬起头对她咧了嘴一笑,“你别理他,他就是一张脸漂亮,心黑着呢,小心你被他卖掉了还帮他数钱。”然后她才定了睛看她,皱着眉毛说,“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冷么?”她的神情越来越犹豫,声音越来越慢,她的男伴已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桐芝,似乎在掂量她会不会对他的女伴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林桐芝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在这个纷繁变幻的世界上能看到一份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开花结果真的是件令人快乐的事。她调皮地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扬了一下,以一种孩子似的声调叫道,“疯丫头,臭陈墨,我再也不要和你玩啦!”只是话还没说完,她已然哽住。

  陈墨早已经跳了起来,“林,林……芝芝,你是芝芝!”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回头抓住文涛的手,摇了又摇,一迭声的,“文涛,文涛,你看我找到了谁?我就说要上这个车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她腾地跳起来,从头上行李厢里拖下来一个大旅行包,从里面扯出一件毛衣,直直地塞到林桐芝手里,“快穿上,快穿上,小心感冒。”而文涛就在那里做她落下的事,把包的拉链拉好,重新放回行李厢中,盖好行李厢的盖子,两人配合得行云流水,直令人羡煞妒煞。

  陈墨结婚是素婚,酒都没有请大家喝一口,两口子从民政局出来直接飞到海南晒了半个月的太阳,回来时金光灿烂,三月回寒,别人都还裹在毛衣里,他两人除了牙齿,身上皮肤无一处不是金棕色的。天南地北闻讯而来的一堆人提着板砖守在她家门口等她,陈墨自己解释说是不敢劳大家破费,是为了大家考虑。她的一个同学叫什么陈琳来的,冷笑一声,“是你平时坏事做多了,怕报应吧?”众人哄然响应,提了板砖就欲动手,陈墨挺起肚子,极其无耻地拖长了声音挑衅,“打吧打吧,打坏了我女儿……嘿嘿,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们……”众人面面相觑,明知这家伙只是恐吓,所谓女儿云云,多半还是液体状态,却也没人敢真的下手。也只得狠狠剁了文涛一顿海鲜后丢下礼物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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