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不透的女人
初入股市的李忠就像刚进入学校启蒙的学生。面对股市的许多技术指标，就像小学生面对着书本一样，不是这里不懂，就是那里不会，或者面面相觑，那些技术指标认得他，他却认不得人家。
坐在他一旁的宋翠莲，窥看着他笨手笨脚、不知所措的样子，面带着善意的微笑，总是主动热情地告诉他，耐心地给他讲解这些指标的作用：什么宝塔线在什么情况下股票该涨了，在什么情况下股票该卖了，什么两平底、三平底、W底、尖型底……李忠听都没听说过，直觉得这像农转非的乡下妇女很不简单，对股票的知识懂得真不少！他吃惊地望着她，对她刮目相看。
宋翠莲不厌其烦，讲得很认真，李忠在书本上看许多页还弄不懂的，在这里经她一点拨，一下子就看懂了。这种现场教学一目了然，效果十分得好。难得有这样的好老师，李忠满心感激。
李忠虚心请教，不懂就问。只要他问，宋翠莲就会耐心地讲。
李忠是当过大领导的人，非等闲之辈，智商很高，往往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但不管他问什么，都难不住她，她都会详详细细、深入浅出地告诉他。李忠日见一日地对宋翠莲心生敬意，不敢小觑。
小事中明道理，细微中见品行。营业部在每个客户室里都配了一台饮水机，供大家喝水。饮水机就在离房门最近的墙边放着。每个人推开房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本来是举手之劳。但李忠发现，客户室除了宋翠莲，所有的人来迟来早，没有谁会主动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都是一进门就直直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匆匆忙忙地打开电脑看着自己的股票。等别人把饮水机的加热开关打开，水开了，才各自拿出不同式样的杯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放上茶叶，你灌一杯，我灌一杯，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电脑屏上自己的股票，好不悠哉悠哉。只有宋翠莲，唯独宋翠莲，每天一进门就先去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
李忠观察着这个现象，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心想：坐在客户室的不是大款也都是有钱人，平时被别人伺候惯了，进了房门顺手按个加热开关按钮都懒得去做，真是的！这虽然是些小事，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涵养、品行，这宋翠莲不仅股票知识懂得多，而且人很勤快，品性纯良。对她，李忠有了更多的认识。
又一天，李忠比谁都来得早，一进门就开了饮水机的加热开关。
宋翠莲来了，习惯性地向饮水机走去。她看到标示加热水的红点已经变成了蓝色，说明水已经开了，有点奇怪地说：“咦！今天这清洁工还真不错，给咱把饮水机早早地就开了。”——她以为是每天早晨打扫房间的清洁工所做所为。
她一边向自己的座位走着，一边招呼着李忠：“李大哥，水开了，泡杯茶吧。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说着就给李忠的茶杯里捏茶叶。
李忠忙站起来说：“谢谢，谢谢，我这儿有。”
“尝尝，新茶，看看咋样？”她不容分说就给李忠茶杯放进了茶叶。
“赵天逸、孟老师……”她一一叫着，要给大家捏她的新茶叶。
从不同座位发出了同一个声音：“谢谢，谢谢。”有人礼貌地站起，用手推着，说自己已经放上茶叶了。有人嘴里说着推辞的话，两个眼还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股票，并不动，只用一只手作了个推让的动作。
在这个客户室里有一台电话。鬼知道，这个证券营业厅为什么把这台电话印在当地电话本上，并注明是营业部的咨询电话。这一下不得了，社会上在这个营业厅开账户的人，有咨询事宜都往这里打，电话一天响个不停。
电话铃又响了。大家都在专注地看股票，一时无人去接。电话铃响了一阵后，正在喋喋不休地评论着股票、离电话最近的瘦高个子很不耐烦地拿起话筒粗声粗气地说：“打错了，这里不是证券厅。”说罢，继续显摆地说这个谈那个。
他放下电话筒不长时间，也许打电话的人对他的回答很不满，也许那人又查了电话本看到的还是这个号码，又拨了电话，电话铃又急促地响了。
宋翠莲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走过她左手位置坐着的一个长得黑不溜秋的人和瘦高个子，拿起电话，和气地说：“喂，您要咨询股票吧，这里不是咨询部，这是客户室，什么？……电话本上印错了，我告诉您个电话，XXXXXXXX，您打这个电话，是他们营业厅的电话……”她的和蔼与瘦高个子的粗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明显地表现出不同的素养。
李忠观察着这一切，他更疑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宋翠莲的素养蛮高呀，不像是知识不多的农转非呀。他对她又多了一份敬意。
刘艳丽进来了，直向小白脸走去。只要小白脸在，刘艳丽一定会来的，有时候一天要来好几趟。
宋翠莲见刘艳丽进来，对她说：“小刘，你们营业厅是怎么搞的？给你们说了许多次，把这个咨询电话换到你们工作室去，你们咋老不动？这电话一天响个不停，这样不行！”
“你们的意见，我已经给领导反映了。”刘艳丽走到了小白脸跟前，一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她又要“捏”他的肩了，扭过头不屑地说，“再来电话你们就别接。”
“这怕不行。”宋翠莲一脸肃然，说，“常说换位思考，如果咱是打电话的人，那是个啥心情？”
刘艳丽不言语了，两个手放在小白脸的肩上，捏了起来，歪着头，甜甜地问：“今天的股票怎么样？”
“差不多。”
“赚啦？”
“不多。”
“晚上你请客。”刘艳丽娇声地说着，举起嫩白的手在小白脸的肩上故意地拍了一下。
“哎呦！”小白脸故作姿态，脑袋就像被棒敲了的乌龟头，向下一缩，耸了耸肩。
电话铃又响了。
宋翠莲又不声不响地起身去接电话了。
……
李忠挨着宋翠莲坐着。他迷惑地看到宋翠莲的自选股就有二十多个，电脑荧光屏一面都放不下，而他的自选股只有五个。于是，他好奇而又好心地问：“宋师傅，你咋那么多自选股，同时炒那么多啊？”
“有我自己的股票，也有别人的，我替他们看哩！”宋翠莲说，“我自己原来有些股票，我单位有个女同事有几支股票。她生孩子了，看不成了，全给我了，我按现价把钱给她了，结果股票全都套进去了。我也知道买的太多看不过来，可都套着，没办法，不能卖。只能等涨上来了，逐渐地卖……”
听着宋翠莲的话，李忠心里很是纳闷：还有这样的人，在股市狂跌的时候买别人的股票，那不是替别人承担了风险嘛？他在心里说：好人，大好人。股市里还有这样的活雷锋？在如今一切已经市场化、利益化的时代，利益驱动原则已经深入人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乐于助人的雷锋精神早已淡漠了。在茫茫人海中，特别是在股市这样你死我活激烈争斗的地方，要找一个活雷锋真的是凤毛麟角。他从心底里对她产生了更多的敬意，心下里平添了一份关心，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损失大了！”
“一套房子。”
一套房子？在这省会大都市最少不得三四十万元？他吐了下舌头，心里嘀咕：她哪来这么多钱？
转念一想，否定了自己的质疑：两千多年前揭竿而起的农民领袖陈胜、吴广不是早就说过，将相宁有种乎！将相出寒门，时势造英雄。改革开放不仅为城里人，也为乡下人创造了许许多多可以竞争的平台。许多有能力、有眼光的农民搞经营，搞建筑，搞房地产不都发了？不少人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大款。也许，他老公就是这样的农民企业家。她随老公农转非到了城里，闲着无事，拿老公的钱炒炒股。
李忠自从到证券营业厅炒股票以后，就开始留意起电视上的股评节目。本省大丰投资咨询公司，每天在中午十一点半和晚上六点准时对当天股市的情况进行讲评，并推荐股票。那作股评的就像江湖上耍把戏卖狗皮膏药的，总是要卖个关子，在电视上给你推荐点评一两个股票，接着会说还有几支股票前景更好，是几只黑马，要大幅拉升，本公司免费为你热情服务，请拨打我们的咨询电话：XXXXXXXX。吊着你的胃口，鼓动股民和他们联系。
这一天，李忠在家里又看电视上的股评，心血来潮，试着按电视上说的电话号码给大丰打个电话，咨询自己手中的股票怎么样。
接电话的是个女士，当李忠问自己的问题，那女士没有正面回答，却先发问：“您投入多少资金？”
李忠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规定，得先知道您有多少资金。”
李忠迟疑地说：“几，几十万。”
“请您到我们公司来，我们公司在劳务巷金辉大厦……我们一起对您的股票进行研究，向您推荐黑马股，使您尽快转亏为盈。”女士说。
李忠多了个心眼，想到妻曾经买过一个钢铁股票，在股市大跌时还可以，没有赔钱，就试探地请教一下今后的走势：“请教钢铁股今后的走势怎么样？”并说了自己股票的名称。
听得出，那女士拿着话筒询问一个什么马老师。马老师答得很干脆：“不怎么样。钢铁股明年没有什么行情，走势不会好，建议出货。”
股票咨询公司的专家的意见。李忠不敢怠慢，高度的重视。第二天，股市还没开盘，他就来到客户室，在电脑上挂了卖单，一开盘就把这个股票卖了。宋翠莲来了，他还好心地对宋翠莲说：他询问了大丰投资咨询公司，马老师说钢铁股不行，让赶快卖掉。他已经把自己的一个钢铁股卖了，钢铁股没戏，这是专家的意见。
“咳！什么专家！”宋翠莲高声说：“别听他们吹。任何人都说不准哪个股票是涨还是跌，除非你有内部消息。我也曾问过大丰一个股票，他们说三块零八有压力，涨不上去，要我卖掉。现在已经涨了九毛，都超过了四元了。千万不敢把他们的话当真，也不要那么冲动，叫你卖你就卖？钢铁股凭什么就没有行情？说不定还长得很好呢！你才进股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着哩，你还弄不清。以后有啥吭个声，让大家给你参谋参谋……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在股市里摸爬滚打了多年，从血淋淋的教训中过来的，不比他们差。”
啊！李忠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自己的不是，就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说：“他们还让我到他们公司去。”
“不能去！”宋翠莲毫不含糊地说，“那是要叫你成为他们公司的会员，要你给他们交钱哩！千万别信电视上说的什么免费服务，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没有不收费给你服务的。三楼有个老太太，投了二十万炒股。他们跟老太太说，要调仓换股，把老太太原来的股票都卖了，另外选了几个股票。结果他们选的不涨还跌，卖了的股票却在涨，把老太太的二十万元给赔完了。老太太嘴都气歪了，还得打掉牙往肚里咽，没法说。人家和你签的有合同。那些人鬼得很哩！合同上写得很明白，赚了钱他们要分成，赔了责任自负。”
李忠对这些一无所知，听得直瞪眼。
“你给他们打一次电话，他们给你能打十次、二十次，总想让你上钩。更气人的是，他们把你的手机号码还向外公布，各地的投资咨询公司就都知道了，今天这个公司给你打电话，明天那个公司给你打电话，烦死了。我最近常常接到南方几个省的咨询公司的电话，都要我加入他们公司。他们给你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就是叫你交钱。你交了钱他们给你参谋，股票没涨，跌了，你问他们，他们会说，那是一般的人给你指导的，交多少多少钱可以让专家专门给你指导，让你再交钱。你再交了钱，也不见得就是专家指导，你的股票不一定就能赚钱，黑的很！”宋翠莲说。
宋翠莲说对了。此后，大丰经常给李忠打电话，问他股票怎么样，一再要他到他们公司去。
宋翠莲说：“你再接到他们的电话就告诉他们，说你已经把股票卖完了，不炒了。”
大丰的电话又来了，李忠按宋翠莲的说法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们，果然好几天大丰没有再给他来电话了。
他卖了的钢铁股，跌了两天又回升了，而且涨了一块多，涨得很好，叫宋翠莲说准了。李忠心下想，这乡下女人神呀，暗暗举着大拇指。
自从刘艳丽第一天把李忠领到这个客户室，并给他当了客户经理后，她每次来这个客户室虽然多是和小白脸有说有笑，但还是要问问李忠股票的情况。
妻原来买过一支北京板块的股票，这一天涨得很好，眼看着分时走势图上黄线和白线直线向上升，已经涨过了原来买的价位。李忠的心动了，想把它卖掉。
宋翠莲也热心地帮他看着交易屏幕，盯着这个股票的K线图，看着涨势，提醒他说：“这个股放量了，注意，能卖就卖。”
据说证券营业厅加强了管理，对客户经理提出了新要求。这天，刘艳丽突然推门进来了，直奔李忠，边走边喊：“李师傅，你买的北京板块那个股票卖了没有？”
“还没有。”
“拿着，不要卖。”
说话间，她已走到李忠跟前，用手打着李忠电脑的键盘，打出这个股票的K线图。
她指着K线图说：“你看看，走得多好，还要上涨。”
“量放出来了！放大量一般就要卖了。”宋翠莲扭过头脸对着她，不同意她的说法。
“我们内部也有人拿这个股，这个股可以长期拿，我们看这个股还要涨。”刘艳丽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观点。
李忠心里揣摩：她说“我们”是不是他们营业部的意见？从内心说他对专门做股票的证券营业厅顽固地有着一种想当然的崇信：他们专门做股票生意，一定对股票有研究。他们的意见值得重视。
李忠犹豫了，没有听宋翠莲的话，没有卖这个股票。
股市，在大家的看好和各方呵护下一路上涨，上证涨到1223点，深证涨到3147点又突然开始下跌了。
大盘回调了。
第二天，李忠的这个股票也跟着开始下跌了。
大盘从1223点开始下跌，跌跌涨涨，跌多涨少，一路下滑，这个股票也随着波动，一直下跌。
宋翠莲说话了：“你看，放量了，你就要注意。那是该卖的时候，你不卖，听客户经理的，瞎了吧！”
“她懂个屁。”快嘴女人姓杨，叫杨亚南。她的机关枪又响了，“陈友谅的军师！狗头军师出的尽是瞎主意。”
“她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那个时候来。”宋翠莲说，“本来李大哥想卖，她一说，还说得那么肯定，李大哥就动摇了，一念之差。”
大盘经过一段时间回调，李忠的这个股票下跌了一块多，又被套住了。
杨亚南惋惜地说：“李大哥要卖了，能赚上四千多元，现在赔五千都不止，真可惜。”
小白脸进来了。凡是谈刘艳丽的话题，都是在小白脸不在的时候，只要小白脸一进来，说话的就自觉地不谈了。话题戛然而止，立马就转移了方向。
没卖这个股票，李忠十分懊悔。实践是检验错对的唯一标准，这次宋翠莲又说对了，他对她有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宋翠莲真的是被老公从农村带出来的乡下妇女吗？
他再次迷惑地看着她：那淳朴的脸，厚厚的嘴唇，朴实无华的外表。她有满腔的热情，善良的心地，睿智的头脑……
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https://www.baishuzhai.cc/ibook/64/64393/3364086.html)
1秒记住百书斋：www.baishuzhai.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aishuzha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