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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海1


  小红死了。

  尽管周书君难逃其罪,但死了……就死了嘛,毕竟罪魁祸首又不是她。

  但河伯这几天始终形如幽魂,每日都在海中凭吊挚爱……

  什么鬼啦,不就是一盆珊瑚吗?

  这里好歹也是海域,随便捞一盆不就是了吗?

  周书君尝试着这样安慰了他,但河伯嫌她吵闹,直接用一记神力封了她的嘴。

  眼看着时间一晃而过,禺强寿宴都已经过去了数天,但河伯却迟迟没有回去的想法。

  虽说不回去也没什么,但海水比河水咸,光照的程度与河水也不太一样,周书君觉得自己可能在河水里待习惯了,长期待在海里可能水土不服,总之这几天脸色一日差过一日。

  原本周书君就很介意自己的样貌,这几日照镜子又被自己吓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问河伯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河伯还在玩忧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会。”

  周书君想想还有些小开心:“真的吗?难道说我还算是个有点姿色的人吗?”

  河伯说了实话:“不,女人都长得差不多,在我眼里没有区别。”

  听了这话,周书君难过得在角落画了一个小时的圈圈。

  她总觉得其中有蹊跷,比起河伯府,这海神府实在是破烂不堪,看上去随时有坍塌的危险,河伯这家伙居然能在这种破地方住上那么多天,实在是够可疑的。

  根据他长期观察,河伯此人向来寡情,而且为人硬派,除了对珊瑚有畸恋以外,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任何事都讲求一个“简”字,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事。

  所以这证明什么?证明河伯这次必有所图啊。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她忍不住就乐了起来。

  周书君想了好几天之后,终于灵光一现,逮了个空子抓着河伯说:“河伯大人,你是想把东海占为己有吗?我觉得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

  河伯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少给我胡诌。”

  “嘿嘿嘿……对我你就不必多加隐瞒了。”周书君窃笑道,“我觉得吧,你长那么好看,只做个黄河河神的确太可惜了,反正你对东海的觊觎之心人尽皆知,还不如趁早取而代之……”

  河伯瞥了她一眼:“谁说我有觊觎之心?”

  周书君指着他:“那你说!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河伯正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株碧绿色的珊瑚,闻言,依然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给小翠洗澡。”

  到底得疯成什么样才会给才找到的珊瑚取名?

  “你这是病,得趁早治!海神知道你偷了他海里的珊瑚吗?”

  禺强不知何时已经漂在了自己边上,闲闲地说:“知道。”

  这下轮到周书君语塞了。

  周书君始终觉得,东海海神禺强是个相当奇怪的神。

  他其貌不扬,五官几乎在脸上糊成一团,完全不像一个神明,性格也像是一团稀泥。

  不过他也是有优点的,比如他十分好客,穿一袭青色的长衫倚在门边,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手里的小手绢,嘴里说着:“你来啦,你来啦。”

  那个样子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周书君有点受不了,转头就对河伯说:“他怎么像是在青楼里干过的?”

  河伯白了她一眼道:“休得无理,他好歹也是一方海神。”

  周书君明白了:“那就是娘娘腔。”

  河伯凉凉地说道:“这里若是天界,你腹诽神明,将会受到天罚。”

  周书君好奇:“什么天罚?”

  河伯说:“魂飞魄散。”

  周书君立刻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嚷嚷道:“嘤嘤嘤,你就会欺负我,我要回家,我要和白蟹比谁的钳子大嘛!”

  “莫要再用剪子欺负白蟹,他已向本神明告过状了。”

  周书君愤愤不平道:“哼,还敢打小报告,看我回去不把他拆成一碗蟹肉。”

  当然,周书君还是不明白,既然河伯不想篡位,为何他们要在如此破旧的海神殿里待上这么多天?

  河伯瞥了他一眼:“究竟要本神明说几遍,你的腹诽本神明全部都听得到,说话之前务必要考虑清楚。”

  “那你倒是把原因说出来啊!”

  河伯说:“原因很简单,因为禺强太过凄苦。”

  周书君不能理解:“凄苦在哪里啦?我怎么没看出来?”

  话音刚落,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来,准确地砸在海神殿的门匾上,立刻激起了一片尘土飞扬,整个海域灰茫茫一片。

  禺强也被这些灰尘喷了一身,连脖子里都进了灰,显得狼狈不堪。

  周书君抖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大概干净了,这才转头问禺强:“你没事吧?”

  河伯淡定得仿佛没事人一样地说:“不会有事的,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对,”禺强说,“我已经习惯了。”

  周书君看着那足足半人大的石块感叹道:“这……真惨。”

  没过多久,上面又沉下了一块大石,这一次眼看着就要直直地落到禺强头上,幸亏被他的坐骑双头龙拍开了,这才幸免于难。

  禺强说:“哎,看来今日又是月圆之夜,你们跟我一块儿进去吧,免得被砸坏了。”

  周书君问道:“关月圆之夜什么事?”

  河伯摇摇头:“都是孽缘。”

  天姬在人间找到了一个新乐子,就是玩泥巴。

  她下人间的姿势不对,掉的地点也不太对,一头栽进了一个大泥坑里,差点拔不出来。

  说起来有些丢脸,天姬自小住在天界,接触的都是仙风玉露,从未见过泥巴之类的污浊东西,初次踏足人间就亲密接触了一番,突然就被这奇妙的触感给迷住了。

  “没想到人间会有如此有趣的东西。”天姬在泥地里玩了半日,直玩到白衣沾满了泥水,一头齐地的黑发成了泥发,活脱脱成了一个泥人,这才罢休。

  这一幕吓到了在海边捡贝壳的少年,少年皱起眉头,真诚地问道:“你……可是有何不快?”

  “并无不快。”

  “那你可是有何恶疾?”

  “恶疾是什么意思?”

  “就是生病了,重病。”

  天姬回答道:“那应该也没有,我不会生病。”

  少年恍然大悟:“我懂了,那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姬也明白了:“你可是觉得我不正常?”

  少年诚实得一如他朴素的衣裳,听到这个明显不怀好意的问题,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的。”

  天姬恼羞成怒,上手就揍少年,将少年的衣服都扯破了。但少年也不甘示弱,两人在泥地中滚了十几个圈,一直打到天色昏黄也没能分出胜负。

  身为神明之女,天姬一向自信神力,没想到竟然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屁孩。

  天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恐被天神发现,捋了捋头发说:“今天就到这吧。”

  少年惊呆了:“难不成明天还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啊,明日日出之时,你就在这里等我。”

  这恐怕就是历史上最早的约架。

  “啊?”

  “你听到了吗?”

  “嗯。”

  自始至终,少年都面无表情,就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翌日,天姬在日出之前就来到了泥坑边上,随身携带了凶器——无邪,这是一柄神器。

  并不是每一个天神都有神器,只有得到褒奖才能拥有神器。

  而无邪在神器中排名虽不靠前,但据说天下没有比它更锋利的武器,它的薄刃甚至能斩破空气——当然,她没打算用它来对付少年,这肯定是要出人命的,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她万万没想到,那少年竟然没有出现。

  天姬来自天上,不谙世事,从小认定字字如金,从不知道竟然还有人可以违背诺言,她顿时火冒三丈,挥起无邪劈向海中。

  接着海底传来了一声巨响,海面突然涌起了滔天大浪。天姬有些担忧,毕竟若真是犯了错,天神也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于是她小心地附耳在沙边,过了好一阵子,那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海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她这才松一口气。

  一转头,却发现有人就站在她的身后,是昨日和她打架的少年。

  天姬立刻挥出无邪,指着少年说:“你总算来了。”

  无邪划破空气,薄薄的刃口发出了啸叫声。

  “好快的剑。”少年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加利落,飞快地向后退了三步,做出了防备的动作,抬头问,“你要杀我?”

  天姬急忙解释道:“没有,我不是想要杀你。”

  少年注视着她:“那你为何用剑指着我?”

  天姬解释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嘛,要在今日分出个胜负来。”

  少年想了想,忽然皱起了眉头,又问道:“若是我输了呢?”

  天姬耸耸肩:“输了还能怎么样,输了就认错嘛。”

  少年又看着她:“那若是我赢了呢?”

  天姬有些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不是我自大,你是万万不可能赢我的,且不说我有神……啊不,我有怪力,而且我今日带了无邪来,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微微发紫的剑身上:“原来它叫无邪。”

  “这名字好听吧,”天姬笑道,“这是我父亲亲自锻造的,是上天下地最为锋利的一柄神……啊不,利剑,凡人想看一眼都是奢望,今日也算给你开开眼界了。”

  少年盯着无邪看了好一会,重新看向天姬道:“这样吧,我可以和你分胜负,但若是我赢了,你就把剑借给我。”

  天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那不行,无邪不能给别人,若是被我父亲知道了,会受罚的。”

  少年说:“我只觉得这剑好看,玩一玩马上就会还你的——况且,我还不一定能赢呢。”

  “说的也是,”天姬说,“那好吧,若是你赢了,我就把剑借你一天。”

  天姬站定了姿势,突然袭身向前,仅仅一击,就打中了少年的胸口。

  明明并不是很重的一下,却不知为何,少年竟然浑身痉挛,随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天姬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少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

  而这时,少年已经晕厥了过去。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

  尽管是山洞,却布置得相当精致,他躺的软榻大得有些离谱,而且那被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轻如羽翼,却又异常暖和。四周点的皆是从未见过的珍珠灯盏,一张金丝木八方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和新鲜水果,洞里的潺潺溪水被竹管引至玉白的水缸内,那水缸白得几近透明。

  洞外,鸟语花香,郁郁葱葱。

  天啊,这里是仙境吗?

  少年揉了揉眼睛,发现天姬正从门外走进来,身穿一袭粉红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地上,头上戴着鲜花编制而成的花环,美丽得不似凡人。几只鸟儿停在她的肩上,她似初晨的露珠,又似黄昏的水花,既纯真又美好。

  “你醒啦?”天姬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我给你吃了仙……哦不,吃了药,你身上还有什么不适吗?”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嘴里说道:“好多了。”

  天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是我用力过头了,我父亲经常说我做事冒失莽撞,我以前从不觉得,现在想来他可能说得对。”

  少年却像是没有听到,始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不断地握紧又放开,再握紧,再放开。

  天姬有些疑惑地问他:“你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问道:“你是神仙吗?”

  天姬被点穿了心事,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名叫朱旭,他自记事起,就活在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那里没有自由,只有血与泪。

  那位殿下得到了天下之后,为了防止旁人有二心,于是命一个心腹门客,建立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城,名曰“血见”。他在其中豢养了一群年幼的孩子,将他们培养成刺客,称他们为“血子”,而林度就是其中之一。

  血子都是很小的时候被抱来的,对自己的身世全然不知,朱旭也不例外。

  在血见中,他们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只有竞争。

  年幼的血子日复一日地挥剑、练体、调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去执行刺杀任务,因为一旦完成三次行刺,就可以离开血见。

  不过,真正能离开的血子其实寥寥无几,而一去无回的血子却数不胜数。

  听说有一个刺杀敌国天子失败的血子,还被五马分尸,鲜血在法场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花。

  当然,朱旭曾经看到血子离开血见的样子,那是一个女孩子,面上蒙着红色的轻纱,头也不回地走出城门。

  血见的塔楼上,血子们探头张望,看着那个血子离去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

  ——倘若有一天我也能够离去……

  但是现实却是无比残忍的。

  朱旭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两次刺杀,正当大家以为他将会成功离开血见的时候,他却遇上了不可逾越的难关。

  一段带着血的裂帛上,写着他要刺杀的对象。

  那是举国闻名的骁勇大将军。

  听说,他身材魁梧,背着两把脸面宽的巨剑。

  听说,他当年不光收复了本国的领土,还一路打到了敌国的都城,他的名字光是念出来就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听说,他以一当百,哪怕对方千军万马,也从不曾惧怕过一回。

  这样的英雄豪杰,他怎么能杀得死?

  看到那个名字的那一刻,朱旭闭上眼睛,一直以来向往自由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但是,如果不按令行刺,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一途。

  于是他带着蒙汗药,深夜潜入了将军府,将蒙汗药下在了水井中,藏身在房顶上伺机而动。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时,守夜的人才酣然倒地。

  朱旭一路摸进了将军的房间,将军已经睡熟了,鼾声如雷。

  他手中握着一柄涂满了毒药的匕首,屏息自房檐一跃而下,将匕首对准将军的心脏刺了下去。

  哪知道将军竟突然睁开双眼,从枕下抽出了那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巨剑,一下挡住了匕首。

  “哪里来的大胆刺客,竟敢行刺本将军!”将军怒斥道,将巨剑猛地一挥,“先吃我一剑!”

  朱旭持着匕首竭力抵挡,却只觉得虎口刺痛,那将军的神力竟然轻而易举地压弯了他的匕首。

  他心下一凛,自觉不好,立刻想要从窗口逃出去,再一回头,就见将军又是一剑劈了过来,眼看就要让他人头落地!

  朱旭左右权衡之下,只得飞快后退,用右手挡住了巨剑。

  那之后,他的右手,就再无知觉了。

  但也幸得他用右手挡了一下,争取了一点时间,才得以脱身而去。

  刺杀失败的血子回到血见,就只有死路一条,朱旭不敢回去。

  而他的右手如今已是形同虚设,连抬都抬不起来,想来是手筋断了。

  他四处寻找医馆想要医治重伤的右手,但无论走访多少名医,都毫无结果。

  所以,昨日和天姬较量的时候,他的右手其实根本使不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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