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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异剑银光


  苏绎宸低头不语,脚步越来越快,寒风迎面扑来,撕扯得他睁不开眼。接近府邸大门时,路过一座拱桥,曾经的亭台水榭早已颓圮倾塌,不知名的昆虫在崎岖石堆上搜寻着栖局场所。

  他掩去眉眼间撩过的痛苦,踏上拱桥,却一瞬间瞥见了对面来人。

  来人青丝高绾,眉眼如墨,素衣如雪,腰间别着长剑,剑鞘上是一枚炫目的红宝石。他急匆匆地走着,身后跟着不少随从,这些随从其貌不扬,却是极为整肃规矩,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两人同时来到拱桥最高点,擦肩一刻,武学造诣平平的苏绎宸感受到对方温润外表下沉重的杀气,不由得微微侧目。只是那男子不做片刻停留,他的手下也仿佛没有看到苏绎宸,径直进了内院。

  风国竟有这等人物,他自诩少时游历,遍视国人,却也未见得如许集温和煞厉于一身的年轻人。此番得见,只得诧异。

  思量再三,这样的危急时刻,对元帅府有兴趣的,当然不止风国人。楚国备受蒙骗,楚皇却并未征讨风国,很可能也是觉得此时蹊跷,不忍因一时冲动毁了两国交好;而齐国作为既得利益者,自是要稳坐一方以得渔翁之利。风皇一句查封元帅府的命令,却未见重兵把守,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转念一想,风国哪里还有重兵呢?

  苏绎宸很快将擦肩而过的白衣公子抛于脑后,一跃翻上坐骑,扬长而去。

  马蹄音消逝在远方,苏绎宸知道,心中萦绕的疑团很快就能解决。

  与苏绎宸停步擦肩的白衣公子正是萧亦如,只不过轻抚玉箫的白皙双手此刻正握着一把凌冽的长剑,剑锋翻转于荒芜的草丛间,劈开裂石,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此刻竟是大张旗鼓,动静百出。

  萧亦如难得一见的锋利目光,最终也锁定在了厅内固定的香炉之上。

  他取了香灰,贴心的下属很快递过一个小巧的青花细颈瓶。封好香灰后,四望片刻,确定没有遗留下任何细节,他与属下们鱼贯而出。

  前后过程极为短暂,没有一丝言语的杂音。若是苏绎宸看到这一切,大概会明白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万幸的是他没有看到,并且还为自己拿到的线索十分愉悦。他遣了一名旧部立刻快马返回莽山禀告慕容轩,自己则带着人马奔向风王宫。所有的秘密,就藏在这座巍峨森严却略显陈旧的宫殿里。

  只需要问一个知情人一句话,慕容轩的计划就成功了大半。

  伏在马上,苏绎宸攥紧缰绳。一声低低的叹息,踏碎于奔腾的马蹄之下。

  寒风止息,风国的春夜,空气里的浮尘躁动不安。萧亦如临窗而立,雪色身影似乎要融进漆黑夜色里。属下们备纸研磨,他悬腕挺笔,就着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加上丹色剪羽,又拿出细颈瓶,取少许香末,一并封入竹筒。信鸽振翅惊扰了夜的宁静,扑落一地的琐屑尘埃。他乏力地靠上椅背,凝神苦想。

  与此同时,莽山之上,慕容轩听完快马加鞭返回的下属的禀报,袖里拳头攥了又松,复又握得更紧。许久,烛芯咝咝燃尽,慕容轩嘶哑着嗓音,对属下说:“去告诉阿宸,谢谢他。”

  属下离开后,慕容轩吹灭烛火,随意搭上一件外衫便推门而出。木门的嘎吱声回荡在空旷的院落,莽山的夜,树影婆娑,随风而舞,叶片摩擦的唰唰声规律地飘扬着。他在院落里来回踱步,一团心事纷乱如麻,剪不断,理偏乱。

  “苏公子得出的结论是,长公主绝非自尽,杀人凶手就隐藏在风楚齐三国皇室之中。”

  “长公主常年饮用翠莲菊香酒,内室香炉中添置的却是千竹葵研碎的香粉。千竹葵与雏菊药性相克,更何况长公主院内气流不畅,熏香难散,长此以往,毒性累积,一朝再饮此酒,积毒扩散,残害心脉,予人自尽假象。”

  ……

  秦素月终究只是冰山一角,巨大的阴谋还沉于水底,未曾触及。

  重重阴谋,置慕容元帅一家于死地,意欲何为?!

  慕容轩微闭双眼,“阿宸,万事小心。”

  晨曦洒向楚国都城,晋城的大街小巷从梦中苏醒,开始了一日的忙碌喧嚣。

  林彦心素手扶上窗棂,一只雪白信鸽叫的正欢,在窗沿来回跳动。

  “阿墨,你可算回来了哦。”林彦心芙蓉玉面绽开笑容,取下阿墨脚边的竹筒:“希望亦如能有好消息带来。”

  她展开信纸,阿墨在她手臂上一口一口地啄着,她也不着恼,只是一如既往甜甜微笑。“等我看完,就去给你找吃的。”

  信笺摊开,她的神色却越发凝重,她丢下信笺,倒出竹筒里的香粉,鼻尖靠近,眼睫微翕。再睁开时,柳眉已然紧蹙。她不顾身边的阿墨,奔跑的倩影很快消失在阁楼里。

  “阁,主”林彦心很少这么着急,此刻喘息连连,“萧公子来信……”她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秋寒沉静的双眼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直接移向她身边,一身云纹锦袍的叶微澜闲庭信步,款款而来,一只手悠扬地抬起在林彦心面前,温和地制止了她的言语。

  “查清楚了,是七皇子凌瑧。”他语气淡漠,“吉日是下月初五。”

  秋寒不说话,把玩着手中的玉环,目光渐渐移向了窗外,雨后的天空。

  “阁主?”林彦心试探着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是的,秦素月,要出嫁了。”

  雨过的晨光,透过空气中透明的水珠,折射出渐淡的彩虹。

  慕容薏以一种她最喜欢的休息方式——青丝垂在身侧,身子慵懒倚着矮塌——坐在窗边,朦胧的目光倦倦地仰视洗净的碧空。眼睛里刻满血丝,脑海里重复着的,是残月如水的夜晚,陆瑶荔尖锐的话语。

  “他是暄王凌江的亲生儿子:凌郁!”

  “你和他,一片天空,两个世界,没有交集。”

  “没有交集。”

  “……”

  没有交集。

  原来那个每次回阁都撑着一身刑伤的男孩儿,那个从来与人无争,眼神温和中藏着冷冽,却是一身骄傲胜过旭日初升的少年,竟然是大楚王爷的亲生儿子。

  也是暄王府最低微的护卫。那么多撕心裂肺到不忍揭开的伤口,那样鲜血淋漓的过往,他从不对任何人提起的阴暗与黑夜,独自坐在王府顶上,最高的树枝上,仰望繁星,无尽的寂寥,空洞。

  稚嫩的心灵在黑暗里被迫以一种非凡的方式日趋成熟,那时的他,不会知道这样的寂寥有没有尽头。

  慕容薏发现自己无法想象秋寒这么些年在王府的生活,越是往深处想,越是感觉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心脏,仿佛有一只手伸入心窝,狠狠的揉拽着每一寸肌肤和血管。

  不寒而栗。痛彻心扉。

  慕容薏猛地撑起身子,稳住心神,推门而出。

  进入圆厅,向左走,经过一段长廊,再向右,一间外表看上去与所有房间并无区别的屋子,门上雕刻着复杂的龙纹凤饰。她知道,这是秋寒的房间。

  驻足,她右手微动,似要抬起,终又放下。犹豫良久,还是轻叩房门。

  里间没有人,门却是开的。在落雪阁,连陆瑶荔和叶微澜都甚少进入秋寒的房间,一般只是在门框处商量处理公事。慕容薏却压根不考虑,门反手掩上,白裙衣角一闪消失在屋内。

  寥寥几样陈设玩件,随意地摆放在案器之上,床榻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帷幔优雅地悬在两侧,垂落如美人发梢。素雅的屏风亭亭玉立,图案静谧委婉。数套换洗的衣物列在几案,白衣胜雪,黑衣如墨,幽蓝和浅黄锦袍袖口纹饰极是精美,不过,他应该是很少穿这些,即便他贵为落雪阁阁主。叶微澜的环佩总是摇摆在腰际,陆瑶荔色彩招摇的衣裙层出不穷,他还是黑衣箭袖来往于王府和阁中,只有极少时候才会白衣加身。慕容薏思绪一下不受控制,回忆起第一次相见,弥散烟雾中持剑而立的少年。

  一切简约清明,一如他淡漠冷静的性子。扫视一圈,慕容薏的眼光却很快锁定在一件物什上。

  一把剑。

  “你的剑好漂亮,能借我看看吗?”稚嫩的童音。

  少时偶遇,他背在身后的长剑,银华耀泽,寒光锋锐。多年来那一抹银光一直荡在记忆的一隅。第二次得见时,血水流过她的眼睛,只记得锋芒冷肃,寒意逼人。

  这把宝剑,这次终于安静地出现在她眼前。

  初习剑招时,她练毁过数把绝世好剑,师父曾说,刀剑择主,那些与她无法合一的,纵使沏淬工艺绝卓,于她而言,不是利器,反为拖累。师父一双刀光剑影里闪烁了一辈子的昏花双眼,终究在有生之年为她寻得一把世间无双的“冰影”。以风国北境玉莲雪山终年不化的寒冰浸润数百日,阳光雨露,万物滋养,冰影有了灵性,与掌剑者心有灵犀。八年来,冰影寒光幽幽,慕容薏傲然驰骋北境沙场,战功赫赫,可剑下的无辜亡魂也不知其数。冰影的气息早已融入她的血液,然而对佩剑与生俱来的敏感,却让她的目光再也没法离开紫檀木上安静躺着的银白长剑。

  她抚过皮革剑柄,十分柔软舒适,剑格是白银雕绘的,纹饰端庄大气。月白色的朗清剑鞘,周围滚滚寒气让慕容薏不由自主微阖双眼。迎着朝阳,剑鞘边缘散发着淡淡光晕,光束被折射出七彩的色泽,如入幻境。

  她握住剑柄准备拔剑的手,竟然开始犹豫。

  “你的剑,很漂亮。也很有杀伤力,是一把举世难得的好剑。但我希望,你的剑锋,永远不要指向落雪阁的人。”

  冰影,这把绝世好剑她从不曾怀疑,可这一刻,她却无从知晓,到底,冰影能不能和手中这把剑相比呢?自己,又是否和它的主人站在同样的高度?

  她摇了摇头,赶走纷乱的思绪,右手运劲,本以为会闪现刺眼的泠光。

  没想到手中的兵器竟然文丝未动。

  慕容薏顿觉惊异,再次让右臂集中力量,却依然无法褪去剑鞘。

  这一刻,一向临危不乱的少女彻底懵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世上有她拔不出来的剑。

  银白剑鞘还在泛光,温暖的春意流入屋内,她却从心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浓浓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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