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衣初现

　　火苗争相舔舐着铁块冰凉的表面，烧红的烙铁散发出腾腾热气。秦素月小心翼翼夹起红色的铁块，在慕容薏眼前晃了晃。

　　一瞬间，她看到慕容薏透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原来，冰山一样坚硬的心也会有开裂的时候。她其实很清楚慕容薏的性格，这个女孩看似大大咧咧毫不在乎，内心的坚定少有人及。这一块烙铁能给她带来这样些微的恐惧，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她用一种充满玩味的眼神盯着她，看着那一丝淡淡的恐慌退出她的眼眸，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片平静。死水无澜，她恶狠狠地想。“你知道吗，我们洛沂族，男子器宇轩昂，女子美艳温婉，被公认为神族。可是慕容天那个畜生，就凭一道圣旨，洛水畔，大肆屠戮！”秦素月漂亮的眼睛中泛起泪花，“我们族的男子，那是天神之子啊。为了保全血脉，竟然…”秦月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慕容薏毫无动容之色，盯着她，嘴唇苍白，鲜血顺着嘴角滴下，仿佛灵魂早已脱于躯体之外。

　　她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洛沂全族几乎都命丧父帅的屠刀之下，骁勇善战的洛沂男子几乎无一幸存。那一战，慕容天奠定了自己战神伟业的开端。

　　慕容薏痛苦地闭上眼，咬碎的嘴角翕动着。三年了，她视秦素月为刎颈之交，甚至还因为父亲和哥哥暗地里调查她而大吵大闹。在她的思维里，是秦素月带给了她一份她十二年都未曾品尝过的感情。后来她看出秦素月对哥哥慕容轩有爱慕之意，便处处撮合他们，无奈慕容轩不为所动，也只好作罢。可事到如今，你视为莫逆的好友竟然视你为仇人，你对她的信任不仅给自己，更是给焰城军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多么讽刺！

　　秦素月并没有注意到慕容薏的表情变化，因为她完全沉迷在自己的回忆里。“还有你哥哥，我在洛沂族受众人追捧，可那些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她嘶吼着，“我就是看上了他慕容轩！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我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及不上你，一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好的，我认输，我这辈子从不认输，因为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哈哈哈哈！”她突然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刺得慕容薏耳膜生疼。

　　慕容薏蓦然抬头，秦素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想要看你哥哥变成什么样子了？可惜啊，你看不到了。”她一把钳住慕容薏的下巴，强迫她同自己对视，“你现在不如想想，你在这世界上最后的样子。”

　　发热烙铁倒映在慕容薏瞳孔，慢慢接近她的皮肤……

　　密室半边墙轰然倒塌，一个身形单薄，白衣胜雪的少年执剑傲然立于弥散的烟尘里。

　　慕容薏还没有看清来者何人，白衣少年就同秦素月过了好几招。洛沂族人听到打斗声赶来，却只看见白衣少年一个转身，秦素月就被逼退到墙角，半跪于地。

　　“把人带走！”一边吐出一口鲜血，秦素月用内息焦急地送出声音。不过还是晚了。白衣少年抢先一步来到刑架边，剑花一挑便断了所有铁索，将一身单衣的少女扛到肩上，斜眼扫了扫周围的人。

　　秦素月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银鞭挽在右手，眼神更加锋利，唇边遗留着一丝冷笑，似乎是打算拼死一搏。

　　洛沂族的十几名女子一起围上去，白衣少年轻蔑一笑，秦素月银鞭抽动，寒光闪现，那少年剑锋挑起鞭梢，瞬间与秦素月拆了十几招。他剑法飘逸却招招致命，秦素月银鞭回旋，只能勉强抵挡，而其余女子更是很难近身。不久，秦素月便体力不支瘫软在地，她的手下也伤亡惨重。少年回剑入鞘，低头看了看沾血的白衣，问：“还有谁想拦路？”

　　他声音格外好听，清润脱俗，亦沉着有力。本已经失血过多昏迷的慕容薏不安分地动了动。心知不能停留太久，白衣少年将她从肩上放下，却是抱在胸前，转瞬间就消失在烟尘散尽的缺口。

　　北境无雪的夜晚，缺月遥遥挂在天边。慕容轩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无数道墙，他用剑砍，用□□，甚至用身体去撞都毫无动静。随即，墙消失了，他身边是各种各样的人----焰城军的人。

　　“黎伯伯！谢伯伯!”他惊喜地叫着他们，但他们只是低着头往前走，没有一个人停下。

　　“爹爹！”慕容天最后走来，他一把抓住父亲的袖子，祈求道：“爹爹带轩儿去找薏儿吧，爹爹！”

　　慕容天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谁是薏儿？！”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薏儿啊，她是我妹妹啊！她失踪了，我们去把她找回来吧爹爹！”

　　慕容天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记错了，本帅没有女儿！”随后，问身边的将领们：“你们知道薏儿吗？”

　　众将领全部茫然地摇头。他心急了，拉住其中一个的袖子：“黎伯伯，薏儿出的灯谜，只有您猜对了啊，连我这个哥哥都没猜着，您忘了吗”，又拉住另一个：“谢伯伯，薏儿平时最喜欢您了，她还和您玩捉迷藏呢。您不记得了吗？”他一个一个地问，得到的全部是疑问与否定。慕容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颓废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薏儿！！！”

　　“少帅！少帅！”迷迷糊糊中有人叫着自己。慕容轩睁开眼，昏暗的烛光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副将郑炎。

　　“少帅…”看到慕容轩醒来，郑炎反而泣不成声，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担心他不再醒来，没想到他这一醒，发现后面要担心的更多了。

　　“郑炎...”慕容轩挣扎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甫一开口，只觉得半边脸疼痛难当，抬起右手颤抖着向右脸移去。

　　“少帅，不要…”郑炎立刻按下了慕容轩的手，慕容轩眼中泛起疑惑，郑炎躲开了他的目光。

　　“少帅，你身体还没好，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想。”郑炎声音越来越低，干脆扭过头避开慕容轩灼灼的视线。以后再想什么呢，是至今踪迹全无的少将军，还是壮烈殉国的元帅，还是在最好的年华毁于一旦的俊朗面庞？

　　抬眼，映入眼帘是熟悉的帐顶。“齐国将我军与楚军击退后，并未乘胜追击。大概是回国奏禀去了，”郑炎双眉紧促，狠狠地闭上眼，“只是，经此一战，焰城军算是…”慕容轩亲眼看着，两行清泪，就那样顺着他副将的脸颊滑下，那个他十四岁起就跟随他，一向坚毅果敢勇猛过人的副将。

　　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也记得清楚，昏迷前最后的感觉，冰火两重天。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十三岁即上战场，他见过太多沙场惨状，当战鼓擂起，狼烟飘荡，命数就已经由不得自己，任你荣耀几许，多少人能够裹尸而还？可是当这一切都实实在在毫无保留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夕之间，自己从一个人人望而敬之的少帅，变成一场惨烈战争的幸存者，陪伴他童年的父帅与焰城军，辗转间只留烟尘。他知道对于军人来说，最无上的光荣便是战死沙场，灵魂依然能够守护脚下一方热土。可是如今只有他一人苟且存活，又叫他如何面对这一切？！

　　“少帅，少帅你可千万不要…”他的副将见他突然站起来，惊恐地喊道。帐外依旧冰天雪地，他知道他们还在风国境内，而且应该正在向南行进。

　　“少帅，我们回华都去，去找长公主殿下，或许她还能救焰城军…就算楚国找上门来，我们还能一息尚存…”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当今的风国勤政不修，民生凋敝已久，焰城军早已是风国百姓最后的希望，可惜这最后的希望也犹如北境茫茫大雪，只留下落雪的唯唯余音。

　　“我没事。”他沙哑的声音不成调子，只是艰难得移动脚步朝帐外走去。漫天风雪投影在墨黑的瞳孔，蒸腾的雾气弥漫向远方，他看不清路途，辨不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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