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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言声,我回来了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了些凉意。言声因为站着的时间长了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恍惚。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笑容,还有这样的一句话,好象有人说过。

  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的男孩子。在他的怀里慢慢抱了自己的双臂。就那样看着他。

  他一脸笑容,温暖,灿烂。

  他知道言声在等他。

  可是言声的眼中却有那么一瞬间冷了下去。

  虽然只有一瞬间。

  男孩子以为自己眼花,再认真看了一眼言声,却发觉她眼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困惑。

  摇了摇言声,她才回过神来的样子,“啊”了一声。

  这才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的模样。

  言声低了低头,再抬脸时,立刻露了个大笑脸给他。

  放开抱着自己双臂的手,投进了男孩子的怀抱。

  路上言声与男孩子说了好些公司的事。甚至还说了小慧与摄影师的八卦。原来的言声嘴里是不会流出这些话题的。今晚的言声却好象是要用这些来过渡什么似的。

  接下来,言声带男孩子去吃东西,没让他喝酒。带男孩子回酒店,替他脱下外套,嗯,一切都很正常。

  一路上,她也都挽着男孩子的胳膊,把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男孩子一进酒店,就看到了言声放在酒店里的白玫瑰。

  言声还笑着抽出一支,递给男孩子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给送人花呢。快说,以前有人给你送过没?要是送过,我就把这花扔楼下去,明天给你送块臭泥巴。”

  男孩子已经很久没听过言声这样凶巴巴的话了。

  心里头高兴,就笑着上来抓住言声的手,连同那朵花一起握在掌心里,顺便再抱了她一次。

  “言声,你这样问话,我哪还敢说收过?不管是花也好,臭泥巴也好,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好好收着。不过,言声你真没事吧,刚才你在想什么?好象不认识我似的,吓了我一跳。”

  怀里的言声就似乎有了那么点僵硬。

  男孩子放开她,又问了一句:“言声,你怎么了,怪我没回来看你吗?”

  言声慢慢抬起头,皱着眉头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他的怀抱。

  走到桌旁,便拿出茶具。

  “哎,陪我喝杯茶吧。今天和你说说我的过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背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吗?其实,这个伤疤没什么故事,倒是你今天说的那句话,让我有点恍惚。”

  言声一边回着男孩子,一边在那儿倒水,拿茶叶。言声居然连她的茶具也拿了过来,看来,今天真是要和男孩子说说话的样子。

  男孩子与言声相处这么久,很少听她说自己的以往。言声也少有打探他的过去。两人似乎都有默契般的,谁都不提以前。

  今天言声主动要告诉男孩子,虽然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言声肯对他说这些,他还是很高兴。

  脱下外套,便跳到了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言声,一晚上,好象都是你一直在说话吧?我说了哪句话,让你恍惚了,你提个醒,以后我尽量不说?还是,以后我尽量都说?”

  言声便看了他一眼,笑着咬了咬嘴唇,没接话,自顾在那儿忙着。

  “哎,说话,说话,言声,我们小别胜新婚的,你自己都说过这句话的。还有,我们能不能坐得舒服点再说?不然,你等我先洗个澡,我们,嗯,你懂的,那些话,我们有的是时间说。”

  男孩子一脸好兴致。

  言声脱下脚上的一只鞋,便扔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

  男孩子便在那里哈哈大笑着,把言声的鞋从床上拿了下去。

  看着言声把泡好的茶倒进了两只小杯,并且指了指其中的一杯,然后自己端起来先喝了一口。

  言声在把鞋丢过来的同时,早把另一只鞋也脱了,现在光着脚站在那里,倒让男孩子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背言声的样子。

  那时候的言声多清冷啊。

  言声喝了口茶,似乎有些烦恼上脸,回看着男孩子,皱着眉头就先叹了口气。

  “叶子健,今天你说言声,我回来了,这句话让我有些恍惚。本来,这些事,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但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呢,以后说不定,我就不愿意说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又会忘了现在的事,真是脑子有些糊涂了。”

  言声一边慢慢说着,一边放下小杯走了过来,坐到床沿,看着男孩子。

  男孩子便伸过手,揽住了言声的肩,安慰的在她肩头拍了拍。

  “言声,那是因为我们分开太久了,总是让你一个人,真是对不住,都没照顾好你,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男孩子有些感叹地回着言声。

  言声回看他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温暖。

  坐到床上,便靠在了他的身上。抓过他的手,在手里细细瞧着。

  男孩子的手指依然修长,骨节均匀,手掌也很绵软,手心里纹路清晰,比言声的手心还要柔软。

  言声的掌纹,就一片混乱。不知道是真的命该如此,还是言声智慧不够,长着长着,就把自己的掌纹给乱掉了。

  言声的左手无名指根处还有当年做司机时遗留下的硬茧。

  这么多年了,怎么也去不掉,就算什么家务活也不做,过段时间照样还是会长出来。

  言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剪刀修剪一次,不然拧毛巾都会有些疼痛。日复一日的,象是在提醒着言声那段岁月的痕迹。

  “叶子健,我当年离开家,并不是因为想外出寻找机会,锻炼自己,而只是一种落荒而逃。我必须逃得远远的,我才能自由呼吸。那时候的我承受力已到了极限,以为自己坚强,其实已经脆弱得一碰就碎。”

  言声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男孩子差点没有听清言声在说什么。

  ***

  言声便从自己的青梅竹马开始说起。

  当年的男孩子丢下她了。再也不给言声写信了。连声道别都不愿意,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言声。

  言声没去怪他。凭什么去怪他呢?就象郑少宏说过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言声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伤心。就是心里空得那么厉害,那些每日存下来的话,可怎么得了,告诉谁才好呢?这么多,堆在心里。

  因为心里的话太多了,言声反而不会说话了。

  面对郑少宏的诱惑,言声迷茫过,但她一直管着自己没去回应。她下意识里就觉得这件事不对。

  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郑少宏的情感流露,她一直就怕着他,避着他。所以,后来郑少宏迅速改弦易辙。

  成年人,对待感情就是这么干脆,利落。这是言声学到的第一课。

  所以,言声最后的辞职离开,难过,是因为她没想到郑少宏会如此翻脸;

  难堪,是因为自己的笔记,他凭什么让那小秘书一窥究竟?

  那里头是言声的自我斗争,也算是言声小女儿的心迹解剖,这是她的秘密,却是受不了别人拿它当成笑柄。

  尤其是那小秘书前一分钟还笑着与言声说话,后一分钟就把笔记本甩了过来,还哼一声扬长而去。

  郑少宏自己说喜欢她,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所以,她才问了郑少宏,你怎么可以那么快改变心意?

  而这一切,却换来郑少宏那般无情的对话,言声再怎么样需要一份工作,也不可能留在那家公司,任人作践。

  所以,她走得一点犹豫都没有。

  可是,回家后,没了工作,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父亲一句话都没有问她,只是尽可能给她做些好吃的,带言声去看父亲曾经的工厂,告诉言声一切都没了,也没有关系,日子苦一点,也没有关系,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是的,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言声以后每想到父亲说这句话的样子,就想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那时候的言声都做了些什么?!拖着病体的父亲,还要哄着言声,甚至给言声做饭!

  那时候的言声光顾着自己的不高兴,完全忽略了那一段时间父亲白天,黑夜的咳嗽声。

  只到有一天,母亲抖着双手,悄悄给言声看父亲吐出的血,言声才从自设的痛苦中惊慌起来。

  言声扔了脸面,各处去借钱,带着父亲去医院看病,可那医生很遗撼地叹着气,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父亲最多还有四个月的生命。

  四个月!!

  言声快疯了。

  没有工作,没有钱,怎么给父亲看病?

  言声无柰之下,找到原先舞厅的老板,说自己会唱歌,她可以晚上出去唱歌。

  老板是个好人,他劝言声别走这条路。言声摇头,她说自己要钱,需要很多钱,她要给父亲看病。

  老板最后同意了。让言声每晚只唱两首,给的钱却是满场的钱。

  在场子里,在言声登台的那几天,他还护着言声,不让别人来骚扰她,还找了老师来训练她们一起唱歌的女孩子。

  那时候因为言声晚上总出去,很晚才回来,父亲就问言声干嘛去了,言声不说话。

  最后父亲抖着手指着她,你要是敢做没脸面的事情,我没能力怪你,我只有跳楼死了,我眼不见为净。说着,便吐出一大口血痰来。

  言声吓坏了,哭着说自己只是出去唱歌,干干净净的,没做什么坏事。

  那天起,言声知道了原来父亲的眼泪也有那么多。多得她的心都揪起来了。言声后来的心绞痛,不是没有原因的吧?不仅仅只是因为身体的生理问题吧?

  所以,言声登台一个月都不到,就被父亲的眼泪逼着止住了。其实,那时候的登台表演,比现在的歌手环境要单纯的多。可是,那终究还是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还好,言声的歌手生涯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生活还在往前走。没有钱,言声怎么生活下去?找工作,找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

  所以,当时借钱是那一阶段言声每天要面对的事。最后无柰之下,言声还是找到了舞厅的老板,开口向他借钱。

  他看着言声叹着气,摇了摇头,最后给了言声三万元。三万元,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是多了。

  可三万元,对父亲的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是也可以暂时缓解父亲的疼痛了。言声只要父亲不痛,她不管做什么,都愿意。

  父亲看着言声借回来的钱,拒绝去医院看病,要言声马上把钱还回去。言声不肯,父亲也不肯。父女两人僵持着。

  最后言声哭着说,好,我把钱还回去。我还回去。

  言声最后一路哭着把钱还回去了。把钱递过去的时候,言声觉得自己的心也没了,整个心脏空空的,痛得令人麻木。

  那一阶段,言声的眼泪好多,多得她好象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所以,后来的言声就不怎么流泪了,没眼泪还怎么流?

  老板对言声说还是做服务员吧,别唱歌了。我也帮你问问,有没有更合适的工作。言声对着老板谢了又谢,又有些胆战心惊。

  无缘无故的好,经过郑少宏的教训,让她不再安心。

  老板在叹气声中,摸了一下言声的头说:“你不认识我了,我却认识你。我曾经是你的老师,教数学的,虽然我只教过你几堂课,但我知道你小学的时候连跳了两级。你是个好学生,只是可惜了。你安心在我这儿工作,不会有事的,让你爸爸放心。”

  泪眼朦胧中,言声那阶段除了白眼还有冷眼,此刻听到一个陌生人如此温暖的话,就想放声大哭一场,好学生,那是多遥远的事情。

  言声遇上了好人,可是好人也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回家后,言声小心问过父亲,做服务员总行吧?我暂时过渡一下,以后我还开车。还告诉父亲,老板原来是自己的老师,虽然只教过几堂课,但也是自己的老师。

  父亲摇着头,不再坚持了。

  那时候,因为父亲肺癌已至晚期,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痛。

  言声下班后,就整夜坐在床上给父亲按摩,轻轻的,还不能重了。

  除了白天稍稍睡几个小时,除了上班的时间,她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给父亲按摩。

  累了,困了,她就让自己看书,一边看书,一边按摩,她不想让自己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就怕哪一天自己一觉醒来,父亲没了。

  那时候,言声整天和父亲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言声知道,要是再不说话,以后怕就说不了了。所以,言声以后少言,都是因为那会儿,和父亲把话都说没了。

  言声知道自己救不了他,言声能做的,只有每天的陪伴,尽自己的力量,让他少痛一会。

  言声此刻想来,父亲定然还是剧痛无比的,只是安慰自己罢了,说是按着按着就不痛了。

  父亲的病来势凶猛,一天不如一天。

  当父亲陷入昏迷的时候,言声见他睡着了,也呲着牙忍痛的样子,心如刀绞,与母亲商量,凭着医生的诊断证明,去医院开了杜冷丁给父亲打针。

  父亲后期,几乎处于昏迷的状态,氧气瓶都拖回家里了。

  刚开始,父亲打完针,会有短暂的清醒,当他知道自己在打杜冷丁的时候,父亲又一次拒绝了言声。

  他坚持不让自己碰毒品,迷迷糊糊着说,你爷爷,抽大烟死的,把家都败了,不能碰毒品。宁可痛死,也不要毒品。

  言声在他的拒绝声里,放声大哭。哭着求父亲,打一下没有关系的,只要不痛啊,父亲。

  可父亲还是摇头。

  他最后一次清醒,言声抱着父亲的头,哭着说:“父亲,下辈子,我们还做父女。你可别忘了。”

  言声瞧着父亲浑身震动了一下,已经发不出声的嗓子眼里模模糊糊着“嗯”了一声,然后,就再次昏迷了。

  这一回,父亲再也没有醒来。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亲人痛死更痛苦的事了?有吗?!

  说到这儿,言声停了下来。

  站起身来,去掏男孩子的外衣口袋。掏出来一包烟,言声没有看男孩子,有些颤抖着双手,点了一枝。

  男孩子过来,从后头抱住了言声。很温柔的,也很温暖的怀抱。第一次,男孩子没把她的烟给掐了。

  “言声,不早了,不然睡觉吧。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今天不说了,好吗?”男孩子抱着言声,轻轻摇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言声这么想说起过去。

  男孩子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伤心的样子。

  抱在怀里的言声身体还在发抖。当年,那一场生离死别,在言声的心里划了多深的一道口子,这么些年了,还是结不了疤!

  言声一直很孤独吧?她总把许多事放在心里。她也从来不要求别人怎样,有时候甚至只要给她一个拥抱,她就很满足,从来不知道,有些照顾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得的。

  她太过清冷了。

  言声却在他这一句温柔的话里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以后!言声问自己,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自己可还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言声自己把烟掐了。回过头看他。泪眼里,男孩子的脸有些模糊。

  男孩子在她的眼神里似乎看到当初的言总又回了过来似的。心头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点慌慌的感觉。

  言声继续说着,父亲没了。

  言声三天三夜守着灵,没有哭,就是呆呆的。她不知道怎么自己丢了个工作,接着连父亲也没了?

  只到后来言声耳朵里全是嗡嗡嗡小蜜蜂的声音的时候,言声第一次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言声要上班。

  丧事办完,言声就上班。她不能待在空白里。她还有母亲呢,她得顾着她!母亲这时候也找着工作了。言声与母亲一起努力让日子变得正常起来。

  言声把戴孝的那朵小白花藏在衣袋里,只要伸手进去,就能触摸到那根毛绒绒的线圈。

  所以,后来的言声习惯在衣袋里放一段绳子,似乎这样,言声觉得父亲离自己能近些。

  可是一回家,到处是父亲的咳嗽声。有时候明明要睡着了,就听见父亲的咳嗽声了,言声就要起来要给父亲开门。

  母亲吓坏了,以为言声得病了。言声也觉得自己得病了,这个屋子里怎么到处都是父亲的声音。

  言声的这种状态维持了一阵子,才慢慢好起来。

  母亲总说言声,出去转转吧,别老是闷在家里。说的次数多了,言声就答应母亲出去转转。她走啊走的,就走到原先的老房子那儿。

  那儿的高楼都已经盖了一半了。言声就围着那一半的高楼转着圈圈走。

  后来,言声要出去的时候,言声总围着高楼转圈圈。看着高楼越来越高,言声心里的老家就离她越来越远。

  有一次,前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指着高楼在那儿说着什么,另一个人抓着那人的胳膊在那儿笑着。一男一女。

  言声瞧了,心头咚的跳了一下。疼。

  又瞧了瞧,心头还是咚的跳了一下。又疼。

  言声有些气喘。不知道这心绞痛是不是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

  言声悄悄走上前,想看得仔细点,还没挪步呢,那个指着高楼的人就转了头。

  言声一见拔腿就跑。

  任那人在后头追着叫:“言声,言声。”

  言声只管跑,不答应。

  回到家,满头大汗,躲在房间里不出声。

  可是,晚上他来了,一个人。

  门开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言声,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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