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烟水重华情意重,阿姐此处是故乡〈
第二十章烟水重华情意重，阿姐此处是故乡〈六〉
烟水重华宫。
“你竟然敢私自宰杀仙鹤？！”王母娘娘盯着跪在地上的孩子。
“是。”
“为什么要杀它？”紫儿连忙插嘴，心想辩解呀快辩解呀喂！
“它长得太丑。”
紫儿:……
王母娘娘心中有些不快，这孩子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怎么就不消停？第一天就敢宰仙鹤，以后还得成什么样子？
王母娘娘淡淡道，“你自己去天刑堂领罚吧。”
紫儿大惊，不知道母后今日是怎么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竟然要去天刑堂，慌忙拉王母袖子——
“母后~~”她撒娇，“其实紫儿也有帮忙，仙鹤是紫儿杀的，您想啊，堇儿是凡人，凡人哪里会杀得了仙鹤呀，您要罚就罚紫儿吧。”
王母娘娘瞥了紫儿一眼，说，“她都杀了天庭那么多仙鹤，这只还没能力杀？”
紫儿愣住，凤堇之也愣住。
“………母后，你知道？”凤堇之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问的，不止是她知道她宰了许多仙鹤。
王母娘娘倾身，俯视着她，薄唇微启，“这世上，有什么是瞒得过本宫的眼睛的？”
凤堇之闭眼，片刻伏倒尘埃，缓缓说——
“堇儿这就去天刑堂领罚。”
“慢着！”
殿内青光一闪，一道青影由远及近缓缓落在烟水重华宫前。
王母凤眸微眯，只看着来者。紫儿神色惊喜，凤堇之依旧是垂眸的样子，丝毫不见动容。
“本君这一来就看见娘娘责罚本君的徒儿，不知小徒是犯了何错？”缥缈帝君哈哈笑着进了殿，衣袍一撩，神色不见得有多恭敬。
王母微笑:“小事而已。帝君好悠闲，竟来管本宫私家之事。”
缥缈帝君笑道，“既然是小事，娘娘又何必责罚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未免太小题大做。更何况本君还是小丫头的师父，娘娘其他事本君管不着，可这徒弟的事可不能不管。”他转头朝紫儿问，“七丫头，这是怎么了，竟惹得你母后不快？”
紫儿飞快地答——“昨天我跟堇儿去烤了一只仙鹤，惹了祸。”
闻言，缥缈帝君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母娘娘，王母面上挂不住，只道:“堇儿已经十一岁，却不懂得许多规矩，本宫只想稍作惩戒，不可娇惯坏了孩子，不想帝君如此护短，本宫这做母亲的，反倒是惭愧了。”
楼上那只淡紫色风铃在冷风中摇摆挣扎，晃出幽幽的响声，那响声似乎能带人进入冰封千里的漫天雪地，冷得彻骨。
缥缈帝君对此不置可否，只对身后随从淡淡道:“送五十只仙鹤来天庭赔罪，另外再送一百只来烟水重华宫给本君的徒儿宰着玩。”
“是！”
“子木须臾！”王母被这番话气怒了，“本宫不愿得罪你你还真以为本宫怕了你不成？！现下仙界形势危急你缥缈仙宫不出力也就罢了还要横插天庭事物么？”
“娘娘此言差矣，”缥缈帝君抚掌淡笑，“你天庭对缥缈仙宫做过什么想必娘娘比本君更为清楚，”扶起凤堇之，缥缈帝君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娘娘心中有怨气，却是何必要朝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发？你这样做，倒失了身份，她毕竟是唤你一声母后。”
王母冷笑，“你知道什么！子木须臾，你既然要教徒弟，就带回你缥缈仙宫去吧！”言毕，拂袖而去，“紫儿，我们走。”
缥缈帝君闻言皱眉，只去看凤堇之，后者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
缥缈帝君摇头笑了笑，将孩子抱起，飞身二楼，将她放进卧室。
凤堇之被弄醒了，层层云幔之下，她悠悠转醒，眼神迷蒙。“咦。帝君，您什么时候来的？母后呢？”
缥缈帝君坐在床沿，瞥着她:“时间错了。你应该问本君为何会在楼上，你母后去哪了。”
凤堇之眨眨眼，然后点头，“对，帝君为何会在楼上，母后去哪了？”
缥缈帝君说:“王母娘娘让本君带你去缥缈仙宫，本君这是来带你走的。不想你竟然睡着了。”
凤堇之眼神也不迷蒙了，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
“明明不是这样的！”
装不下去了吧……
缥缈帝君不动声色:“哦？那是怎样的？”
“是………”凤堇之突然闭嘴，然后蓦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骗到这个她名义上的师父，于是垂头闷声道，“我不想走。”
缥缈帝君看着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白子书竟了解她至此……
罢了。
“本君方才是逗你玩的，你喜欢天庭就待在天庭吧，正好还有七丫头这个伴，到也不至于太过孤单。”缥缈帝君看着凤堇之低垂的眉目，心中突然有些怜惜。
这个孩子做了如此幼稚的事，不过是想要骗着自己将那番赶她走的话当成梦，梦醒成空，她依旧做着想要讨母后欢心的小公主，可偏偏现实让她做不了这个梦。倘不是太在乎，她何必像这样小心翼翼。缥缈帝君狠心去点破它，也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够不抱着太大的希望，否则希望变成绝望，总会由她为别人的无情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只淡紫色风铃依旧在静静屋外响着，一声声，清脆，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难过。声音透过门窗，洒落满屋。听着铃声，凤堇之眼眶泛红，看着须发皆白的老者。
“谢谢帝君。”
·
青华宫内白子书正与青华帝君下棋。
梅香氤氲。棋声清浅。
青华帝君手执白棋，皱眉沉思。
落子。
“容雅公主昨儿就烤了一只仙鹤吃，你这上卿做人家哥哥竟然让人家小孩子馋成这样，啧啧啧，娘娘要知道你这么苛刻她小女儿，只怕你又要落一个罪名了。”
黑子落下。
白子书抬眸微笑，顾盼间温润清华。
“哦？”
“你恐怕早就知道了吧？也不急着去帮那孩子说说话？”白子落下。
“书去做什么。”黑子落下。
“她毕竟是从你兰妄仙山出去的，你忍心？”
白子书淡笑，笑容里是笃定的自信，“她不好口腹之欲，又怎会做些无用之事。”
青华帝君狭长的眸子睁大，看着棋局，不信邪，连忙下了一子——
“你输了。”白子书微笑，倾身。
“嗑”，黑子落下。
白子攻势已泄。
青华帝君狭长的眸子轻轻眯起，心中迅速推演几遍，终于确定已经无力回天，轻声叹息，然后干脆地一放棋子——
“我输了！”
毫不拖泥带水。
白子书点头微笑，看着他眸中有欣赏，微微倾身，一颗颗拈起白子，收拢到棋盒里。
青华帝君看着白子书倾身拾棋时眸中的温润清华，苦笑一声——
“你倒是笃定。”
“自然。”白子书淡然接受。
“子木须臾去了烟水重华宫，”青华帝君神色怪异，道，“后来娘娘满脸怒气出来了。”
然后他说，“这丫头怕是被救下来了，啧，时间算的这么准？这是跟谁学的？”
白子书神色不改，从容自若。
青华帝君轻轻扣着桌面，细细观察着白子书的表情，继续道，:“她是怕娘娘不够重视她，这才闯闯祸，好让娘娘注意她？”
白子书摇头不语。
只道:“那件事还是你自己去做得好，且不说书不久将会去凡间一趟，就算书能够帮你也是不能。你自己好自为之。”
踱至玄关，白子书面向梅园，梅花绚烂如朝霞，负手而立，身后光影参半。
他养大的孩子，他怎会不了解。
烤仙鹤是假，试探才是真。
只是这丫头这几年心思愈发细腻，也不知是好是坏。
或许是长大了吧。
白子书微微叹息。
闻言。
顿时，青华帝君眼尾恹恹的，浑身仿佛没了骨头。唉声叹气——
“哎，我好歹也是一个帝君，比起子木真真是窝囊。”
白子书转身，凝视着青华。
“还是那句话，好自为之。王母娘娘想抓你把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好好把握，莫要玩火自焚。书告辞了。”
言毕，白子书脚已迈出，便出现在了天空的遥遥那头，踏着空中浮着的白云阶梯，远去。梅园花开绚烂，其上空拱桥一样的白云阶梯自窗前处阶阶消失……
屋内，青华帝君只手撑额，眼尾依旧恹恹，看着外面开得如火如荼的千树梅花，苦笑连连——
“无奈魄留人间树，龙女魂生若喧花。”
语罢摇头，阖目，眉宇间似疲倦，似挣扎，似痛苦，竟染上了些许沧桑。
·
日光倾城，微风扬扬，崖上风光冶丽，崖下云海涛涛。海棠擦过脸颊，二人并肩而立。
“去凡间？”缥缈帝君白眉微皱。
“是。”白子书神色不动，不惊不喜。
“一定要吗？那丫头对你的依赖可是不浅，那幅破画现在还在她枕头底下躺着天天看呢，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大闹天宫？“
白子书抬手攀下一枝海棠，微微凑近，唇畔凝笑，水墨瞳眸里一片云霭，似深沉寒潭，似微云孤月。
片刻缥缈帝君才听到他的声音静静传来——
“一直托蔽在我的羽翼之下，她怎能成长。她总有一日会离开我，在此之前，我要她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不求她名震三界，也不求她闻达众仙，只求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缥缈帝君沉吟良久。
“你这次去怕是要许久才回来，先去看看小丫头吧。”
白子书颔首:“正有此意。”
·
凤堇之正坐在小石桌前练曲，小脸严肃认真。
她一定要练好琴艺，下次找个机会回兰妄仙山去，弹给子书哥哥听。嗯，他一定会高兴的。
白子书在门外听了许久，摇摇头，终归还是练的时间不久，长进是有，却不大。
当凤堇之咬牙切齿地从石凳上蹦起来想要上演一出“单手劈古琴”的戏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玄关逆光而立的那一抹熟悉的白影——
“呀！子书哥哥！！你怎么来了？”
凤堇之突然惊喜大叫，小身板颠儿颠儿地往外扑~~
“呜呜呜子书哥哥我好想你……”
“呜呜呜子书哥哥子书哥哥子书哥哥……”
“呜呜呜……”
白子书被激动的某孩子一把抱住腿，看着她可怜兮兮水汪汪仰望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水墨瞳眸弯弯，仿佛漾出水光云影，摸摸孩子的头，“这不是才一天么，书从不知堇儿竟这般粘人。”
白子书牵着凤堇之的手走到石桌前，优雅坐下——
“既然你师父送了那么多仙鹤来，堇儿也不要浪费，书教你一曲，凭此曲可御仙鹤，也可作作消遣，堇儿可要听好了。”
凤堇之大大点头，坐在绿藤紫罗花秋千荡阿荡，耳朵却竖了起来。
白子书看了不远处那个在光影里摆荡的小小身影一眼，阖目微笑，信手拨弦。
琴音婉转，时而激越，时而平缓，如仙鹤弄舞，白云戏蝶，又如刀光剑影，万军搏杀。
凤堇之手拉秋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端然静坐，优雅抚琴的绝世男子，心中霎时软得像水一样，连秋千停了都不知道。
一曲终了，凤堇之拍手称赞。白子书只问记下了吗。
凤堇之很干脆地摇头——刚才只顾着看他，哪里还记得要记曲子？
白子书笑叹一声:“要说你什么好。”
拉过孩子，修长的指一点，曲谱便印在凤堇之头脑里。
凤堇之甚是无辜地看着白子书——
“子书哥哥下次抚琴的时候一定要蒙住脸呀，不然堇儿怕是什么也学不到啦。”诚恳道，“尤其是眼睛。”
白子书看着孩子的无辜的眼:“那要不要书直接隐形，只留两只手呀？”
凤堇之大大摇头，大眼睛中全是不赞同，“这不是可惜了子书哥哥一身绝代风华？”
白子书皱眉，道“堇儿何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书记得不曾教过你如此说话。”
凤堇之吐舌头，胡说道:“都是云狸啦，被他影响了。”
白子书也不跟她纠缠——分明是自己，还拖人家云狸下水，完了脸不红气不喘，真真是脸皮越厚了。
白子书说，抚琴切忌如你那般心浮气躁。
白子书说，日后你好好练习这首曲子。
凤堇之背小手笑嘻嘻:“是！遵命！”
“为何要宰杀仙鹤故意惹你母后生气？”
凤堇之眨眨眼，诚恳道:“它真的长得好丑，堇儿看它不惯，就杀了吃了。”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堇儿还拿来糊弄我？”
“子书哥哥……”
白子书轻轻叹息，“堇儿，你母后对你确实有一些误解，不过你总要努力做得更好一些来消除误会，你这般虽能从中试探出许多，却终归不该你自己来做，空引怨由。书问你，现在你可开心了？”
凤堇之垂眸，收了玩闹的神色:“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白子书走过去，衣袂作响，轻轻抱着孩子，眼中有些心疼。
凤堇之嗅着白子书身上若有若无的墨香，眼泪在眼眶中翻滚，她咬牙闭眼，身子颤抖。
分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要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许隐隐约约只道自己最后可能会受伤，也要固执地一条路走到底非要看到结果。
拉着白子书的衣袖。
她说，子书哥哥，这是为什么呀。堇儿做错什么了吗……
她说，子书哥哥，是不是堇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她说，子书哥哥，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我……
她说，子书哥哥，我跟你走吧……
她说……
总之。她说了许多。
声音颤抖，却没有流泪。
白子书只告诉她，书不记得曾教过你还没开始就要轻言放弃的道理。
凤堇之沉默了。然后说，堇儿明白了。
白子书点头，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凤堇之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蔚蓝蔚蓝的天空里，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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