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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惊心一击


  天地广阔无边无际,万里云波涌过后,任你人间多少故事也注定成了往事,化为传说,像风雨中飘落的残花被时光蹉跎,似幻似真,变得缥缈美好,也只剩无尽回忆与想象。

  古树云平,却是无端的旋风四起,风雨飘摇后,天气终于不是炙烤般的热了。滂沱的大雨迎来了金色的八月,阿娇终于没有去得成宫里,七月末时堂邑侯的病见好了,阿娇却病到了,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叫似火的天气热着了。阿娇头晕脑胀心口泛堵的趴在楼窗上看着外面风吹树婆娑,烦恼怎么自己体质就这么差呢?

  丁冬端了药进来叫她不要在窗口吹风,阿娇皱着眉头屏气一口将药喝尽漱口,这一个月都离不了药味,她似已经麻木了一样,感觉到处处都是药的苦味。

  “这几日外面有什么事么?我怎么老感觉心慌?”阿娇在凉床上坐下问。

  丁冬合了窗又去拿了薄毯要给她盖上,说道:“没什么事翁主,您是在屋里待的久了才会心慌。”

  “哎呀不要。我真是病弱的不行了?便下了点雨也还是在夏里。”阿娇心烦推开薄毯起身回去躺下睡觉了。

  临江王到长安时七月快要过完了,他在离开封地都城江陵时发生了一件事叫人惶恐不安。临走的时候,他在江陵北门祭祖,祭奠完毕,甫登车时,只听得哗啦一声,车轴竟然断裂了,刘荣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情十分沉重。他在江陵本来安稳度日,治下百姓喜他宽厚,当时去送他的江陵百姓不少,看到这样的情景都知道不是好兆头,互相哭诉着道:“殿下只怕回不来了!”岂知一语成谶。

  刘荣知道,一朝失势,朝廷里要讨好王皇后和新太子的人多着,怪只怪自己行事太不谨慎,临江本是胞弟刘阏的封地,因他走的早,没做什么建设,临江王宫很是狭小,他只是准备扩建一下,却叫有心人告发他侵占太宗文皇帝宗庙余地来修筑王宫,祸事要来躲也躲不过。

  中尉郅都负责审理此案,郅都很费解,景帝的做法并不符合司法程序。他是中尉便对吏法很是了解,记起太宗六年时淮南王刘长谋反一案,便是由丞相张苍、代理御史大夫的宗正刘逸、典客冯敬、廷尉、中尉等五人会同审理,宗世亲王万无越过九寺大卿单独交由中尉府处理的前例。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郅都千思万虑心中计较道:陛下明明知道我执法以严、以重闻名,却断然将临江王一案单独交由中尉府审讯,还不派陪审官员,这其中是否包含着什么不可明言的暗示?郅都前后思虑一番突然悟道:难不成临江王的罪过,不在于他营造宫室侵占了太宗庙地,而是因为他曾做过太子,始终是当今太子的一大威胁,陛下居安思危是要清除这一危险啊。

  临江王坐侵太庙一事,皇帝默许纵容,馆陶长公主两厢动作,郅都奉命审理。郅都是早已将一视同仁的严酷渗透进血液里的,执法者的身份使他不自觉地严恪凶悍,经他不许任何人探视的连日审讯终于有些眉目。太尉窦婴上下回旋不得,只得暗中派人寄了刀笔进狱盼临江王能陈情景帝,以父子之情求得一线生机,哪知刘荣心灰意冷看清了人情冷暖,窥到这一场祸事不得善终,自己龙子凤孙的高贵血统,虽锦衣玉食,那便是制己死命的祸根,陈情简奏字字血泪、句句悲愤的写了,却不及送到皇帝手上时就在中尉府的狱中自尽。

  郅都立时上报呈上了临江王所书遗简,一时朝野皆知,窦太后又悲又气竟然晕倒,怪皇帝坐视不理,叫郅都害死刘荣,悲言要杀了郅都替孙儿报仇,郅都之命危矣。

  刘启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继位以来的惊涛骇浪已经让这个男人心如铁石,为了扫清障碍,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也在所不惜,可是当刘荣所留书简呈上来时,他挥退左右,坐在案几前颤抖着双手翻开而阅,看完禁不住老泪纵横,毕竟是长子,刘荣从小最是温润听话,一向懂礼识大体,刘启记起刘荣刚出生时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啊,却叫他亲手逼死。“荣儿,并非阿翁不爱你,非叫你死,只是你生错了地方,认错了爹娘,下一辈子记得千万不要再投生到帝王家。”

  宣室殿内,皇帝黯然独坐了一个午后。

  那一日夏雨瓢泼而落,阿娇喝了药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感觉心口叫一块大石砸着憋闷的只想吐,正想起身时听到门有动静,丁冬进来跪在床榻前哭泣,阿娇支起身问道:“你哭什么?”

  丁冬一惊忙抹了泪叩头道:“翁主恕罪,翁主楼下有人求见,您去见一见可好?”

  是谁竟叫丁冬带来她的闺阁而见,还偷偷哭,必定是什么大事,阿娇起身穿鞋,丁冬服侍她穿戴好下楼去。

  阿娇下去见到厅内无侍者,只有一个戴着斗篷的男人等在厅上,那人听到声响取下斗篷转过身来“咚”的一下朝阿娇跪下磕头,阿娇吃了一惊,她恍一看那似乎是石砚,刘荣的近侍,他怎么会在这里,刘荣回长安了?来不及细想,跪在地上的人就哭道:“求翁主救命,翁主,救救临江王殿下,求您……”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石砚,是石砚吗?怎么了?荣哥哥怎么了?”阿娇急问,“你先起来,快说清楚。”

  石砚仍是跪地不起,抬头道:“翁主您到中尉府看看殿下吧,殿下不叫找您,石砚实在没有办法了……”

  “中尉府?荣哥哥犯了什么罪?”阿娇有些犯晕,丁冬忍着眼泪扶着她坐下,与石砚一起把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早来找我?”阿娇咬着嘴唇有些发抖的说道,她虽不喜欢同刘荣一起,但一直敬重他做谦和有礼的哥哥,并不讨厌,温润知礼又孝顺的哥哥怎么会侵占太庙建宫殿,她不信,这时知道他身陷囹狱禁不住心抖着急。

  石砚摇头道:“翁主,您一直病着,这些日子,长安城戒备紧张,石砚也是好容易才能进来见您的。”

  阿娇心慌,太尉窦婴都没有办法,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便先见一见刘荣本人再说,忙叫丁冬找人备车从侧门出去。

  外面雨很大,夏季里的暴雨下起来十分恐怖。几人坐在马车里静默无语。

  阿娇心头乱跳感觉很不好,她闭目想起刘荣初去临江就任那日,她去送了,天还是如今日一般下雨,不过那时候只是用不上打伞的冬末微雨,但却冷的骇人。

  当时她从马车上急急赶下去,刘荣一身白袍独自在路边站着,看起来零零冰冷,他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看到她来了急迎上去撑开伞给她遮雨,脸上依旧温和的笑着:“雨不大也要撑伞,我以为你不来了。”

  微雨斜斜的飘着,似乎是春日了,可那只是假象,并没有到了春日,天气还冷的要命。阿娇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荣哥哥就被废了彘儿成了太子,彘儿不是说要带她出海去吗,她好难过,荣哥哥母亲和他自己都不好了,他要离开了,可是当她抬头时却见到的是刘荣平和的笑,阿娇想这样也好吧,不笑又能怎样,对着他璨然一笑:“自然要来送一送荣哥哥的。”

  他们沿着小径走,刘荣说:“阿娇,谢谢你,谢谢你来送我,一别不知何日才见。”

  “过年时就见了荣哥哥。”阿娇依旧笑道。

  刘荣微笑着看她道:“嗯,阿娇,彘儿对你好吧?你很喜欢他。”说完又似自答的低声道,“你们还这么小,懂些什么呢。”

  阿娇不明白,见他又苦笑,只回答:“很好啊。”

  刘荣笑一笑仰头道:“那就好,他对你好就好。”他站住脚,注视着阿娇道:“好阿娇,你是最骄傲的女孩儿,本不该……哎,你一定好好的,罢了,不用送了,天太冷快回去吧。”

  阿娇不知道刘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仰头看他,笑了笑说道:“好,荣哥哥也一定好好的,保重身体,咱们过年时再好好说话。”

  刘荣低头一笑应是,说道:“阿娇快走吧,我见着你上车了再走,莫冻着了。”阿娇与他挥手做别,上车走了。

  马车突然一个晃荡惊醒痴想的阿娇,她黯然自语道:“可是说好过年时好好说话的,荣哥哥却没有再回来过,他母亲也死了,这个叫他伤心的地方回来干什么呢?”

  “翁主,到了。”丁冬为阿娇执了伞扶她下车,中尉府里似有异样,郅都冒雨迎了出来,石砚有不好的预感,中尉大人竟然迎了出来,果然是了,阿娇言说要见临江王,郅都就跪在雨里了:“临江王已在狱中自尽……”

  “……”阿娇惊得站立不住,丁冬上来扶她,她夺下丁冬手里的伞盖面就朝郅都劈过去,郅都丝毫不躲的叩首。

  “凭什么,你凭什么叫我荣哥哥死,凭什么叫他死,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说,你说?”

  阿娇禁不住悲愤的哭吼。

  “临江王坐侵太庙……”

  “坐侵太庙?你调查清楚了?那就是死罪了?”

  “确是侵占太宗皇帝宗庙,案情尚待晰理,临江王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不是你逼死他的,郅都,谁不知道你郅都……”阿娇大哭着对他拳打脚踢,丁冬拉也拉不住。

  雨不见停歇,却越下越大,临江王于中尉府大牢自尽,皇帝震惊派太子刘彻前往督察。当刘彻的马车驶近中尉府时,一直拂帘看外面的韩嫣叫道:“阿娇翁主?殿下,是翁主。”

  刘彻扯帘向外看去,只见中尉府门前,在连绵而倾的雨幕里,阿娇对着跪在地上的郅都吼叫踢打,他使劲拉过帘子道:“停车。”车子应声停下不再往前。刘彻坐在马车上冷冷笑着朝他们看去不发一言,韩嫣在一旁感受到他浑身的冷意,吓得一个寒颤不敢出声。

  风雨兀自吹洒倾倒,刘彻抿嘴眯眼而看,阿娇绿色深衣湿透显得更为鲜艳刺眼,记忆里灵动跳脱的飘逸感终是化为这溶溶雨色,刘彻觉得很可笑的是这时他竟想起颇为欢乐的一件事:那时候还与阿娇不认识时,于神树下偷偷见到的绿衫小宫女其实就是阿娇吧,他不认为除了阿娇还有第二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有那么活泼的身影,越发觉得脑子里那个绿衫影子可爱有趣。刘彻觉得自己确实挺可笑,阿娇在那里为了刘荣哭的撕心裂肺,他在这里想着绿影独自怅惘。

  刘彻笑一声几乎要挥手道走了,却看到阿娇斜倒在水里扶地挣扎,他忽得叫车夫驱车赶过去,跳下车奔到阿娇跟前,丁冬已经艰难的把阿娇拉起来,大雨一下子就打湿他全身,叫他睁不开眼睛,他扶过阿娇叫道:“回去,在这里发什么疯!”丁冬却来与刘彻扯阿娇,他才看清阿娇在吐,忍者气愤扶着她替她拍背,韩嫣追了过来举着伞给他们遮雨。

  阿娇吐完直起腰看见刘彻,愤从心来,用力推开他吼道:“是你,都是怪你……”力不从心的借着丁冬的扶持呼气。

  在边上的人皆是变色哗哗全跪在雨里。

  刘彻气得把伞猛的掼到地上转着脖子咬牙:“……”

  看着她在雨里呼吸都难,终于生生忍下怒气,走上去拉了她就强制着把她拖到车上,叫人驾车,马车在雨里奔驰隆隆的响着跑远。

  韩嫣丁冬跟去急呼而不得,坐了堂邑侯府的马车急赶。

  马车外雨疯下着,刘彻大吼着似乎要把雨声压住:“要发疯也回去发,你在中尉府发什么疯!”

  阿娇挣扎几回扶着车壁哭,她觉得什么丢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一会就软软的躺倒在车上没了声息。

  刘彻一惊,坐过去扶起她叫:“阿娇姐,阿娇姐……”阿娇睁眼看看他说不出来话。

  “快去堂邑侯府。”刘彻对着车外大喊。

  馆陶长公主不在,想必是进宫去了,阿娇被送进屋里,堂邑侯满眼愠色,语气多有不善的对刘彻说话,刘彻默然应着,拒绝去换衣服只是垂首站着,一会大夫就来了,婢女服侍好阿娇叫大夫进去,刘彻与堂邑侯也跟了进去,大夫细细看了开了方子去煎药。阿娇说道:“阿翁,我没事您去休息吧。”撇眼看到还是浑身湿透的刘彻道:“彻儿你回去吧,省的生了病。”

  刘彻扭头道:“不用你管。”

  阿娇微微摇头眼泪又出来了:“我管不了你。”

  堂邑侯叹气,刘彻转身跨步出去了。堂邑侯也嘱咐了几句叫她好好休息出去了。

  刘彻并没有回去,听着外面的大雨,他觉得有必要与阿娇把话说清楚,否则这口气怄下了不知得是多大一个结。他沐浴换了衣裳喝了热汤,韩嫣过来见他,他不想多说话只交待了几句叫韩嫣回宫复命。

  夜色溶溶,雨终于停了,窗口的大树上还时有雨滴落下,“哒哒”的落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听着分外清明。

  “阿娇姐,”刘彻远远坐在凉榻上说道:“你怎么想我,你怪我,你认为是我叫刘荣死的?”

  “没有。”阿娇翻了个身侧躺着。

  刘彻怪笑一声道:“哈,自然是了,人人都能想到的道理,对啊,刘荣死了最得好处的是我。”

  “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别往旁人身上推!”阿娇回身说道,使眼色叫丁冬出去。

  丁冬福身出去,刘彻踱步走了上来道:“那你怎么想?”

  “没想法。”阿娇仍是背对着他。

  刘彻呼口气道:“我不想与你吵架,阿娇姐,我只是想叫你明白我也很难过,不要叫你误会了……”

  “没有什么误会,你可以回去了。”

  刘彻愤慨的直想提脚踢床,“我与你好好说话,你是什么态度。”

  阿娇也提高了声音:“什么态度,太子殿下想要我什么态度?”

  刘彻哗一下扶袍坐在床榻上握着阿娇双臂把她拽起来,鼓瞪着眼睛道:“你总是不相信我,这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谁管得来的,你为了他在中尉府发疯,还把自己弄病,你当我是死的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我做的吗你怪我,你要知道……要知道了……”要知道了是你的好母亲暗使的力预备怎么办,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阿娇红着眼睛瞪他,眼里噙着泪水握着拳道:“我的彘儿不见了,他没有了……”

  刘彻恍然吃了一惊,抓着她双臂的手微微脱力,喃喃道:“阿娇姐?”

  “我病了这许多天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心怎么变得这么硬呢?这件事……”阿娇挥开胳膊重重躺倒不愿再提。

  “我,我……”刘彻眼睛里泛上泪花,“我早与你提过的,你自己想想……”

  阿娇闭目偏头,似乎真的记到刘彻有说过未出口的话,“可你终究瞒着我。”

  “我没有,实在是,这样的事本不欲叫你知晓……遭了这份污罪,我庆幸你没来,你没被参与进来,可哪知竟叫你第一眼见上了最痛心的……”刘彻说说停停,面色尽是苦痛,阿娇对他的话虽不能全明白却也不愿再问了,说道:“我知道了,你为我好……”

  刘彻越发觉得心酸:“我这阵子晕头转向了,你也不在我的位置上想想,我心里的苦没得人说,总以为你要站在我一边念着我的,你却不懂,怪我的不是,说我不见了,”他撇头擦泪,“我一直都在,阿娇,在你身边,你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我。”

  阿娇忍不住侧着身子抱着被子抽泣,呜呜的哭,刘彻也默默的不说话,过了半会才扶她躺好,给她擦干眼泪道:“你睡吧,养好精神皇祖母还靠你劝慰呢。”阿娇依言合目睡觉,刘彻才给她盖好被子出去了。

  临江王身死,赐谥号“闵”,为“临江闵王”,以诸侯王之礼殓葬蓝田。景帝对这个儿子的心疼与悲悯尽在此字。

  由了刘荣没有子嗣,临江国除,封土并入南郡收归中央。

  后来阿娇问过了,丁冬只交给阿娇一把琴,是石砚转交的刘荣遗物,石砚已不知去向。只是那把琴,阿娇看着伤感,便把它藏在箱底,一直锁在了堂邑侯府自己的闺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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