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富贵,不还乡 下
“你自己滚出洪塘村吧。张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张氏宗族也没有你这样的后人，丢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常看这小猴儿老老实实的，逢人都亲切的叫着叔婶，没想到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可惜了张秀才为他放弃科举，付出这么多。”
“更可怜的是小莉那孩子啊，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如今却...唉。”
“真是一个祸害，当初王半仙说他命贱活不过十四岁，怎的让他活到了现在呢，老天爷太不长眼了。”
“这种畜生不配再留在洪塘村，也不是洪塘村人。”
“要不是张知白夫妇磕了近百个头，此刻早就送他去见官了，这种人该浸猪笼。”
张白猿神色涣散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心已经痛的如同刀割，哥哥和乡亲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他觉得自己心中就如同一个火药桶，已经濒临炸裂边缘。
他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缺水而干燥的出血，平常温润婉约的嫂嫂此刻已经泣不成声，见张白猿醒来，连忙拿水要喂给他喝。
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却是一把就将装水的碗接过，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冷冷的声音从干涩的嗓子中传出，“这种畜生不配喝张家的水。”
张白猿抬头看着额头肿起来的兄长，看着他冷漠和怨怼的目光，泪水不自然的就溢了出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将所有的委屈全部咽回肚子中。
“将关于他的东西全都丢出去，他养的驴子，父亲当年留给他的遗物，全部给我丢出去。从此，张家没有张白猿，张姓族谱中，也没有张白猿这个人！”
“相公！小猴儿还小..”徐蓉红着眼望着张知白。
“滚！”张知白神色狰狞，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番话。
张白猿浑身无力，踉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缺水而变得沙哑的喉咙发出了低沉压抑到难听的声音，艰难的对着张知白道，“我想见见小莉。”
“你这畜生还有脸说这话，人家姑娘一生就被你毁了！”张知白一听张白猿这话，气的暴跳如雷，作势就要打。
“噗咚。”张白猿狠狠的跪了下来，正对着眼前这位被生活压弯脊梁的兄长和如同母亲一般的嫂嫂，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一叩首，谢长兄如父，谢长嫂如母。”
“二叩首，谢兄嫂养育之恩，将小猴儿拉扯大。”
“三叩首，谢兄嫂传授小猴儿为人道理，小猴儿只愿兄嫂日后平平安安，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兄嫂之恩，小猴儿此世未能回报，小猴儿命贱，也不求来世依旧可以与兄长嫂嫂再续兄弟之情，却衷心祝愿兄嫂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可以白头幸福。”
张白猿语气平静，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徐徐的对着张知白夫妇三叩首。
三叩首，一世人，两兄弟。
张白猿这一叩首，徐蓉的泪水更是如雨点般打下，一脸祈求的望着张知白，张知白眼角也是湿润的，张口欲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
抹了抹眼角，张白猿起身，一拐一拐的朝门外走去，拿了兄长之前丢出来的包袱，牵上那头叫富贵的老驴，离开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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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猿，请求伯父伯母让我再见小莉一面。”
“滚！”
“小猴儿只愿再见她一面，不然小猴儿愿跪死在伯父家门前。”
“你不滚，好，我打的你滚。”
一夜白头的刘父，怒气冲冲，一脚踹开了柴门，抄起一旁搁置的扁担，狠狠的朝跪在地上的张白猿打去，张白猿也不躲闪，任由扁担打在那瘦弱的肩膀之上。
刘父见张白猿不躲也不闪，更气，手中扁担更是一丝都不留情的打了过去。
也不知打了多久，刘父的扁担越打越轻，双眼也越来越红，泄了胸中那口怨气的刘父，无力的将扁担丢在一旁，望着跪着的张白猿，张白猿被狠揍一顿，但双目之中依旧坚毅，哪怕嘴角溢出了几丝鲜血。有些围观的村民看着，知道这是伤了内脏。
“老刘，算了，这小畜生怎么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算养一条狗还有感情呢，看在张秀才还有他过世父母的份上，让他滚蛋吧。”村中的赵猎户，也就是尼古拉斯赵四的父亲，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刘父长叹一声，望着张白猿的样子，转身就走。
“..好，你要跪，那你就跪着。我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
“我只求见小莉一面。”张白猿艰难的从有些腥涩的嘴中吐出这几个字。
“做梦。”刘父一听这话，心中敢散去一些的怒火立马又熊熊燃烧起来，咬牙切齿的说了这两个字后，大门一关，便不再理张白猿。
张白猿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戏剧源于生活。所以戏剧传说之中所出现的那些跪下便会有大雨的情况，是实实在在会出现的。
一场瓢泼大雨就这样撒了下来，没有一点征兆。
一道张白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这样出现了在张白猿的身旁。
衣服干净，是最好的锦缎所制。撑着一把带花墨色油纸伞。
“呦呦呦，这不是我最亲爱的朋友吗，如今你好像一条丧家之犬啊，跪在人家门前替人家看门啊。”
张白猿双眼睁圆，指甲陷入了掌心之中，望着眼前之人。
尼古拉斯赵四。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我有这么遭人恨吗，现在遭人恨的可是你张白猿啊，你千万别这样看着我，人家好怕怕哦。”尼古拉斯赵四眼神阴翳，嘴带嘲讽的望着张白猿道。
“我恨，恨怎么认识你这样一个畜生，我恨，恨不得生啖你的肉喝你的血。”张白猿语气很冷，冷的令人有些发寒。
“哦，那又怎么样呢，不遭人妒是庸才，别忘了，现在你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我轻易就可以玩死你，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个事实，我干爹是县太爷，所以，总有一天，我要玩死你兄长，然后睡你嫂嫂，让你们张家人在我尼古拉斯赵四面前分析崩离。”尼古拉斯赵四笑的很猖狂。
“尔敢！”张白猿双目几欲喷火。
“呵呵，我现在当然是不敢，怎么说你哥还是个秀才。可是要是等我考上举人，那一切就不同了...哦，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童生考秀才正好是我干爹审考。”尼古拉斯赵四笑的很开心，用手拍了拍张白猿的脸，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望着跪着的张白猿，眼神中尽是怜悯。
蓦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对着张白猿饱含深意的笑了笑，道：“小莉身材很不错，尤其是胸，嫩的可以掐出水来，本来我是准备上了她的，可是后来想想，觉得一个喜欢你的婊子，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令我恶心，所以我就只是用刀划了她的脸，让你也知道这恶心究竟是什么滋味。”
“此生我誓杀你”
张白猿终于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加之身上有伤，一口心头之血喷了出来，整张脸苍白的难看，悲愤的对着那个离他远去的背影嘶吼道。心力憔悴之下，就这样直愣愣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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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起来，我姐姐她要见你。”刘小莉的弟弟刘小刚将一脸盆冰凉的井水浇在张白猿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张白一个激灵。
张白猿听着刘小刚此时恨恨的语气，却是欣喜若狂，想站起身来，却发现混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刘小莉的弟弟见状，冷笑一声，背身就离开，也不管张白猿是否有能力站起来，他只负责传话，若是平时，他还会叫张白猿一声猴儿哥，现在，他没拿菜刀劈了他都算好。
张白猿试了很多次，爬起来，跌倒。爬起来，跌倒，却始终是不能走路。拖着有些沉重不堪的身体，用双手代替脚，一步一步的朝刘家爬去。
“相公，去帮帮小猴儿吧，他可是你弟弟。”徐蓉双眼因为流泪肿的有些吓人。
“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他活该，我们不能帮。”张知白语气中包含着幸酸和无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小猴儿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和小莉那孩子自幼就互相喜欢，根本就没有理由啊..”徐蓉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猴儿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可是他既然不说，我们就只能当他做了，你也要想想看，如果小莉清醒，知道是小猴儿做的，那她顶多是恨小猴儿，毕竟他们两个还有感情。若是知晓是别人做的，你觉得小莉还有颜面活下去吗。她还会有生机吗？人最害怕的不是恨，而是绝望，恨兴许可以让人更加坚强的活下去，因为对人世还有留念。”张知白哽咽的说。
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读书人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理解张白猿的苦。
“小猴儿这孩子，从出生就苦，现在还要承受这种苦，被心爱的人误会，被最亲的人误会，被所有人误会。我心疼他啊。”徐蓉哭道。
“都是命，这都是命啊。”张知白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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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莉，小莉，你听我说...”张白猿语气焦急的对着眼前呆滞的望着他的刘小莉，因为紧张，话语也变得语无伦次。
“小猴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不是你。”刘小莉出奇的平静。平静的让张白猿觉得有些可怕。
“..不，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是畜生，我对不起你，我会娶你的，我会用这一生来偿还你。”张白猿声泪俱下，下意识的握住刘小莉的手。
“..小猴儿哥，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多苦，这些不该由你来背。”刘小莉伸出手，摸着因为没有一丝力气而跪坐在地上的张二狗的脸，轻柔的说道。
“小莉，你听我说，你没有受到玷污，你别这样，我害怕，我会娶你的，我会娶你，天地为证，此生我一定会娶你的。我现在只是暂时离开，你一定要等我，等我衣锦还乡，等我为你报仇，等我让你做一个最漂亮的新娘。”张白猿语气中有着恳求，自从发生这件事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大哭流泪的他此刻就像绷紧的弓弦，被拉断一般。
“好。我等你。”刘小莉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因此牵动了伤口，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水。
“好...好....好...一定要等我。"张白猿语音颤抖，伸手替刘小莉抹去了头上的那些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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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塘镇外的官道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拄着一个扎实的树枝，牵着一头老驴，慢悠悠的走着。
老驴很老，背上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袱。
少年很年轻，心中背了一个很重的包袱。
老驴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富贵。
少年也有个不好听的名字，叫白猿。
老驴有个梦想，这辈子都能陪着主人，每天都有胡萝卜吃，有一头漂亮的母驴。
少年也有个梦想，不富贵，不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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