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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扫荡 8


  这场遭遇战透着一股怪味儿。

  满熊派出接应骑兵的步兵与敌人相距仅二十步远的时候,都以为今晚最惨烈的搏杀即将开始,然而对方阵型严整的步卒却突然止步,眼睁睁地看着鲁邦带着已经精疲力竭地骑兵躲到了步兵后边。官军谨慎猬集成团,就像一头受惊的豪猪,在敌人的目送中又缓缓退回山丘上的车营阵前。

  鲁邦静静地站在营垒出口处,狐疑地盯着下面空地上敌人那队打着骷髅旗帜的主力兵马。即便火光暗弱却也可以看出这些士卒的器械装束远远胜过最先展开冲击的流民,虽然没有如同官军那般人人带甲,但是都带着大盾,九尺长的白蜡杆,中军的腰上还带有短剑。敌人的盾牌大到足以把整个人遮挡在后面,组成了三个大方阵。

  夹杂在这三个方阵中间的是一些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弓颇为奇怪,竟大致齐眉足有一人高。方才战时有一蓬不知从哪射来的箭雨想来就来自这些弓手。而且这些弓手的装备也不仅限于长弓,还有投石索等远程武器,想来骑兵冲击时就是吃了他们的亏。

  待到官军退回山丘后,敌人的精锐便裹挟着更多的流民军形成合围之势。

  “这些弓想来是不大易做,抑或是对弓手的要求较高。”满熊低声道,他发现对方阵中的长弓兵相对于单拿投石索或绊马索的人要少许多,不过究竟是长弓兵还是这些不要命的家伙给骑兵造成的伤害更大,他也无从可想了,只是有个直觉,这些人恐怕并非是耿家的邬堡兵。

  重新布好防御阵型后,鲁邦被搀扶着来到满熊身旁,刚才的突击折了约莫七十个骑兵,但论人数上的交换比,流民至少死伤几百,只是这种损失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肋下挨了,并无大碍。”迎着满熊关切的眼神,鲁邦摆了摆手,只是皱着眉,两人闷声看着下边的合围阵势,愈发疑惑。底下究竟是谁在指挥,有时候高明无比,有时候却又这般儿戏,就像乐毅和宋襄公在不断交替帅位一般。

  “天就要亮了。”鲁邦和满熊相顾而叹,难道敌军是想等到黎明发起总攻?可这分明是贻误战机嘛,要知道官军是有骑兵的,到了白天,骑兵的攻击力只会更强啊。

  “难道他们也是无端遭遇我们,所以此刻在等援军?”鲁邦旋即又摇头,刚才自己的骑兵冲锋受阻,气势已然堕了,对方的步阵如此勇悍,只需一鼓作气,己方说不得已经溃了,还需得等援军吗?

  满熊欠了欠身子,突然道:“哥哥,贼厮看上去是有备而来,然而却选在暗夜来袭,又不是突袭,老远的距离就让我们知晓且做好准备,观其主帅行止是个有脑子的,如此做不觉得奇怪吗?”

  鲁邦何曾不觉得诡异,听闻满熊一眼,突然将捂着肋部的右手抬了起来,道:“拿个大帛布来,满熊,天明之后你带骑兵回徐州。”

  “哥哥!”满熊颤声,鲁邦却猛地挥手笑道:“既然我们都有这般感觉,没得说,弟弟就把这份功劳让与哥哥罢。”一边说,一边接过亲卫递来的大帛布,就用那血手开始画将起来。

  “姓陆的,你究竟是要卖了我耿家不曾?”这时,山丘底下的主阵里也吵嚷起来,耿舍儿思虑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来骂主将。

  方才官军的步卒下来抢骑兵时,耿舍儿就以为建功的时候到了,当即下令自己残留的卒子跟着陆飞的贼兵压上去,他想的甚妙,只等陆飞的贼兵和官军的步卒交接,他的残军便充奇兵来用,这会子虽说损失大了些,可却总能和陆飞对分个功劳,他日在族里说话腰杆就要硬气些,至少下回再有人逼着自己打头阵就有话来说了。

  哪知陆飞这厮竟也是个护短的,眼睁睁看着官军从容退去,他的私兵差点奔在了前头,可若无陆飞压阵,他哪敢抢这攻上去,只得气狠狠地宽慰说且容那水贼藏私,两家兵都混在一块儿再杀官军个立阵不稳也是行的,也就多死些人,这功劳还是可以对分。

  可是陆飞却一直岿然不动,待到耿家的预备队也源源上来后,耿舍儿才觉得愈发不是味来。他不是个知兵的,但眼前的形势却也看得懂,官军最健的无非骑兵,陆飞的贼兵也是悍勇,生生挡了冲击,对方的步卒显然已经堕了士气,憋急了才敢抢出来,分明也不是对手了,无论怎么看,陆飞此时按兵不动就是将耿家卖了。

  他这一气,头脑更灵便了些,想起陆飞支使着耿家的预备队将那山丘给围了,看上去是占了主动,实际上这合围之阵却薄了许多,待到天亮以后,官军视野开阔,还不知道怎么冲杀么,看陆飞此心,说他是徐州那郭公子派来卧底的都行,他不就是从徐州回来的么?

  瞅准耿家话事的几个大佬都随着预备队上来了,这耿舍儿也就不客气地闹腾起来,他这一闹,耿家几个大佬果真恍然,纷纷对陆飞怒目。

  “依你又要如何?”陆飞却是好整以暇,只是斜眼看涨紫了面皮的耿舍儿,口气更还轻佻。

  耿舍儿本是耿家的私生子,因了勇狠才拉起了一支私兵,有面子跟耿家的宗族同帐议事,虽然多干些垫背的活路,但也逐渐有了威信,耿家年轻一辈仅是不肖徒,唯这私生子有点本事,眼看着自己渐成气候,也取得了家主的信任,却横地里从微山湖蹿出个水贼头子来,家主竟还要把嫡女许了他,自己的地位又开始不保了,这次被强逼着打头阵就是证据。

  “好在老子够警醒,没上你这白眼狼的当。”看到耿家几个主事的老人信了自己,耿舍儿底气便足了,一心要扳倒陆飞这个外贼,吼道:“官军也就一副贼忒样,趁势杀了抢回财货要紧,挫了那郭家少爷的锐气,响应兖州慕容老爷,徐州也就定了,咱耿家也好摆上官面!”耿舍儿也不是很懂天下大事,这些话原也是陆飞劝耿家伏击官军的托辞,所以他说到这里就加了一句,“这也是你的话,今番如此行径,更是坐实了你在诓骗我等!”

  此言一出,耿家的长老们顿时嗡嗡出声。陆飞的水贼能发展起来本是借了兖州慕容彦超的力,他说慕容彦超要给汉室报仇,才怂恿了耿家做此等大事,否则耿家也只能如鸵鸟般借他的水寨往兖州避祸,今夜他得了势却按兵不动,自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真真一群丘八!”陆飞哂笑一声,竟不理这乱了一团的耿家人,径直朝阵前走去,只是走到耿舍儿跟前拍了他肩头道:“看你还是个机灵人,自个儿悟一悟吧。”

  “陆飞,你竟这般走了?”这时,耿家一老者站了起来,指着陆飞的背影就要责骂却也说不出个啥来。陆飞转过身一揖,“丈人,耿舍儿说我要卖了耿家,你们也不细想,这阵势中谁主谁辅,我竟要卖了自己不成?”说罢走远了。

  耿家的老人们只能叹息,耿舍儿诬陆飞是徐州的内应也不靠谱,真要卖了耿家哪还用这般费了周章,只是前路不清,一帮昏聩的老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也无可奈何。

  耿舍儿见陆飞去巡阵,原站在耿家家主身旁的一妙龄女子要跟上去,他急忙上去拦下,问道:“姐姐,此番我是把陆家哥哥得罪很了,到底是个原委给小弟说道说道吧!”

  这女子便是耿家指给陆飞的女儿耿黛儿,是个极标致的姑娘,身段欣长,披着个大红氅子,腰上挂着一柄古剑倒也英气勃勃,只是那肤色稍黑,实应了她的名字。她见耿舍儿腆着脸上前,眉毛一横,讥道:“没皮没脸的东西,这会子又不拿威风了?”

  耿舍儿只是笑,耿黛儿叹了口气,“过来说话。”

  那边厢,陆飞刚行至阵前,早有卒子报,山丘上一骑将举着白旗要见主将,陆飞闻言,嘴边扬起一道弧线,吩咐大亮火把,阵前让开道路,只见鲁邦单骑举旗,一边回望,一边奔将过来。

  “公子,若是某还有命回去,重重治罪吧!”行至阵前,鲁邦跃下马来,牵动肋下伤势脚步为之一滞,但左手那根断指似乎更痛几分。

  见鲁邦下马,陆飞竟亲自迎了上去……

  五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柴宗谊偷偷摸摸地从张家的宅子里摸出来,志得意满地牵了拴在隐蔽处的马匹朝府衙去,他这一动,那些暗地里护持的亲卫才悉悉索索地离开张家院落,暗夜里,郭宝强坠在柴宗谊后边,及至见公子入了内府才顺着墙根蹲了,心里想,有故事说那魏武帝也是喜欢这调调的,自己约莫就是护法的典韦了罢,突然又觉得,君上这个情状也不是个玩法,还不如强纳了来舒坦,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进个谏,平日里见欧阳晟谏,陈安平谏,贺兰瑾和王延昭也有谏,公子高兴的很,说纳谏舒坦,看来是个讨好的活,只赖他笨得很,也不知该谏个什么,今夜护了公子去风流,他寻摸着是不是该谏言公子去夺人妻子,又觉得这话不好听,怎么说那活寡妇也是苦海里的生活,就谏言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那郑玉楠强纳了?

  他正胡思乱想呢,却听内府里柴宗谊轻呼了一声,他警觉地就要持刀,突然想起内府里公子会遇到谁,顿时讪讪,将刀放回鞘中,呸了一声,“文死谏,武死战,寻个劳什子谏言。”

  却说内府里边,柴宗谊将将蹑手蹑脚进去,就看到花影里一个丫头叉着腰气鼓鼓地站着,那身形竟如他姑姑,顿时唬得喊了一声,却是里美将地上的大氅拾起来,没个好脸色地将他裹了,“轻声喊,大半夜的,扰了长公主的清梦还有脸不?”

  “原来是你,服侍月娘久了,形态竟这般像,怕怕哟!”见是里美,柴宗谊笑着用手勾她下巴,把这妮子拖进房里温存一番,出去偷情的事也就揭过了。

  岂料里美却一甩手,讥讽道:“你还知道怕,偷香窃玉这等事雅致得很么,屋里又不是没个女人。”

  柴宗谊可不想扭着这茬话说,急忙将里美的手往怀里揣,调笑道:“屋里的女人都要冻坏了,且进屋”,说着又笑道:“服侍长公主久了,竟也会成语了。”

  进了屋,里美把他的衣衫脱了服侍上榻,把屋内炉上热的水倒了一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放,又去给他热水洗脚,弄得瓢盆儿砰砰响,嘴里唧唧咕咕,显是醋意大发。柴宗谊颇不耐烦,坐在榻上板起脸,“只折腾器皿作甚,公子不过吟诗弄月罢了。”

  听了此言,里美冷笑,指着窗户外边黑黢黢地天说:“也不知月亮在哪家闺里床上圆,公子倒是吟诗还是淫湿呢。”一边说,一边扭柴宗谊换下的内衣,上面湿淋淋地透着酒气,小妮子劲大,竟也捏出几滴水来,连忙啐了一口。

  柴宗谊顿时尴尬起来,恼道:“又是作甚,当你公子是个秽-物?”养尊处优惯了,那语气自然有威严,顿把里美唬住,站那儿竟不敢动了。

  见里美如此,柴宗谊倒有些后悔,只道:“莫累了,去歇息吧。”

  岂料里美突然抽噎起来,“公子嫌奴婢了,是要打发奴婢去么?”

  “你这又是什么昏话!”柴宗谊今夜的兴致顿时给搅扰,但见里美哭成个泪人,也不便再发怒,只是过去揽了她说:“怕了你,给你赔不是好不。”

  里美只是抽抽搭搭地说:“婢子哪受得起,只是公主来了信却不知如何回。”一面说,一面从兜里取了三张折叠精致的纸片在桌上展开来,“公子自己看吧。”

  柴宗谊翻了翻那纸片,却是三幅画,那修理的笔触显然出自郭月娘之手,想来里美虽然汉语流利,汉子功底却一般,索性画画予她。看那三幅画倒也简单,第一幅是个小男孩插着翅膀飞赴千山万水,第二幅是一个少年在房里奋笔疾书,最后一幅则是少年再花草中扑蝶嬉戏。

  “公主让奴婢在后两幅中选其一回信。”里美轻声说,柴宗谊不禁苦笑,亲了亲里美道:“就知道你向着我。”

  “我倒是向着你,公子却嫌我碍事,定要打发到长公主身边呢,汴梁那边以为奴婢是伺候着公子呢,可奴婢整夜都见不上公子,真真不知道怎么回呢。”

  “罢了罢了,长公主又不是长住,赶明儿我再催催,把那西洋庙修好了撵她走就是了!”柴宗谊搂着里美,心里却笑郭月娘实在奸诈,幸好里美不是个可靠的间谍。

  “说得奴婢像个搬弄是非的了。”里美破涕为笑,她也不过就是想撒娇罢了,心里清楚的很,柴宗谊去夜会郑玉楠还轮不到她吃醋,真要某人吃了醋,公子爷才是惨了。

  两人小声说话,里美摸了摸柴宗谊胸前,顿时又惊叫起来,“天呐,公主送你的附身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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