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纪晓语
“晓语！你怎么哭了？”电话那头传来路遥关切的声音，我觉得心里温暖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母亲也会长期间断性神经质般的歇斯底里，还是我的父亲遗传给了我这些容易敏感的细胞。
我总是这样，不知不觉的想起某些事后就开始掉眼泪，一颗一颗从脸颊上滑落，心脏跟着滴落下来的泪珠有节奏性的抽搐。每当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凸显了爸爸妈妈模糊的影像，是的，我多么想念他们哪！虽然回忆被时间拉长得面目全非，而我对他们的记忆只限于一些简单的影子，可在我无助的时候，我总会想着—如果爸爸妈妈都还在，他们一定会怎样，他们一定不会怎样，而我，一定是得到上帝最特殊照顾的孩子从而一生都能生活得幸福而美满。至少，也比现在强很多吧。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也许真的是遗传吧。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最确定的是，被自己所讨厌的自己一定也不会被别人所喜爱，我必须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使自己看起来是一个理智的丫头，这样虽也不会特别招人爱，但也不会让人讨厌吧。我一直持续、用力的调整我自己的情绪，尽管我自觉并且大家也这么认为---我模样不错，可是显然我的漂亮只能是不被讨厌的那种，和青樱那样招人疼爱的漂亮是不一致的。
路遥说现在来家里找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和亲人了，可我依然对她保留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知道这些秘密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总有一天，当盒子里所有的秘密活力四射的往外跑，那时候，我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孤单，比宇宙毁灭还要可怕。
我真想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关于我所有的故事啊！我多么渴望一个人能真正走进我苍白的世界里，却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决然的抵抗，我矛盾得快要筋疲力尽了。
青樱的衣服真多，它们全部被我装进了宽敞的橡木衣柜的最左边，和我自己的衣服分开来。为什么要这样区分呢？其实现在不都是我的衣服吗？我打开柜门，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娇兰香水的气息，就像走进了一个秘密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花朵争相开放，而我就是那只无意闯入花园的蜜蜂，贪婪的吮吸这些花蜜的甘露。
我精细的把一件件沾染上香味的裙子，大衣，丝袜一一归类，用特意买来的布艺衣架整齐的挂好，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一件衣服的来历。青樱爱美，好打扮，常常抱着时尚杂志如痴如醉的翻着，她最喜欢丽丽科林斯，那个演《弱点》的笑容醉人的英国女孩，后来还出演了白雪公主。那时候，她总是出现在各类杂志上，青樱总会想方设法买到和丽丽一样的衣服，可以说，她是她的狂热粉，其实我也很喜欢她。对了!这条印花的连衣裙，是那时候姨妈想尽办法找英国的朋友给她寄回来的，丽丽曾经在杂志上穿过，被刊登在杂志的封面。我的指间正好触到了酱紫色紫阳花的花蕊之间，上面布满一粒粒小小的锆石，像暗夜的苍穹下闪烁着的繁星。
她的衣服价格都很贵，自然是这样的，姨父姨妈都很娇惯她。对我呢？也很好，不过我从来没有开口提过任何过分的请求，比如要向姐姐一样买昂贵的连衣裙，可是姨妈每次都会在给青樱买衣服的时候给我买一件。我不知道价格，全是些正统的学生衣物：条纹海军衫、带LOGO的T恤，简单款的牛仔裤等等。
姨妈总会笑意盈盈的赞美我，还不时的希望青樱给予赞同“真好看，晓语，你穿这样的衣服很可爱呢，青樱，你说是吗？。”
每次我都是机械性的回答可亲的姨妈一声“谢谢。”多么贫乏的词，可我必须深情款款的从肺腑里发出。
这些衣服导致我每次走在青樱身旁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丫鬟或者说是侍从。我该对谁呐喊：“我不要这些，我要和姐姐一样的裙子。”可是寄居在“别人家”的小孩，根本没有资格和主人家的小朋友要求获得等同待遇的权利。即使“别人家”是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既然是她丢下了的东西，那我自然就可以占为己有的啊！我心安理得的，并且怀着期盼的心情想要接管青樱的所有东西，包括她不要的男人。
这么想着，我开始雀跃起来。穿上了这条裙子并且熟练地朝它洒了几滴娇兰的香水。是娇兰的金沙流舞樱花香水，虽然是限量版，青樱却搜罗到很多瓶，她习惯用同一款香。也对！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深知自己适合什么的女人，对自己了如指掌。就像她选择的香水，从来都让我觉得那就是设计师专门为她打造的独特的、勾魂的面纱。
门轴有被钥匙扭动的声音，我笑着走出去迎接。
“路遥吗？”一准是她，我把备用钥匙给了她。果不其然，她横冲直撞的进来，连鞋也没有换，木地板被她纤细的高跟鞋蹂躏可怜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哭声。
“纪晓语!你找死是吗！”
我一边笑着和她说话，一边讨好的给她递上拖鞋。
“对不起啦，刚才心情真的很糟糕，所以给你打电话，现在已经好啦，美丽的新娘子可以陪我出去逛街吗？成天在家真是闷。”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和任何人说话我都尝试着用青樱式的口吻，算起来应该是从认识了智升之后。慢慢的改变了说话的习惯后，果然变得比较讨喜了一些。人真是存在无限大的潜力，只要心甘情愿的接受改造，随时都可以千变万化，就好像聊斋里虚构的狐仙。
路遥看见我没什么事，也就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往沙发上躺下来，等着我化妆。
“晓语，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路遥变得一本正经，让我有些无措。
“没有啦。怎么会？”
“你和宋颛一都怪怪的，我知道你喜欢他很多年了。那天你走了，我们三个人去了BEERBAR喝酒，趁着酒劲，我想套他话来着，可是那家伙明明喝了很多听到你的名字以后他立刻就不说话，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一样。”
“你都怎么跟他说的呢？”
口红在我唇上停顿了几秒。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也还是冷静的应对着路遥的疑惑。
“他先问我是不是和你关系很好，问我你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我以为他对你有感觉呢，就借机说你单身只为等着他咯！我说的不对吗？这虽然是事实可是我可是开着玩笑去说的，结果他突然就沉下脸来，子肖看气氛不对还在桌下踩了我一下，气死我了。我根本没说错嘛。”
我的心就像被什么纠了起来抛在高处又在顷刻间掉入悬崖。
收拾好自己和家里的一切，我走过去挽着路遥的手臂出门。
“没关系，路遥。我可以等。”我只是微笑，不知道那笑容在她眼里会不会有些苦，我根本是别无选择的，只能等待。
艳阳高照的正午，商场却难得没什么人，也难怪！我们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总是收入不错又有大把时间可以自由分配，这样的人毕竟不在多数。更何况这家商场堪比银泰，所卖的物品价格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定位应该是在高收入人群吧！
几年前，我和路遥也只能望着橱窗里的衣物流连忘返，MAXMARA的大衣已经是我们一个月不吃不喝的工资了。当然，我可以买，靠着父母的遗产任意挥霍。不过，我不会这样做。几年的拼搏下来，我们的工作也得到了业界的认可，工资迅速翻倍增长，消费水平也自然大幅度提升。“我要买自己的包包，装自己的故事。”这是我和路遥一起看的电视剧里，一个女孩自信的说的话，这句话牢牢的被我们记在心间，终于现在也可以像她一样从容不迫的这么说着。
一双优秀的高跟鞋踩在脚下时一定会发出优雅的“滴答”声，我喜欢这家商场的原因除了它奢侈的价格外一定就是它颇具典雅的设计。女士纤细的高跟鞋踩在水晶制成路面，女人们毫无选择的必须随时随地可以注意自己的仪态，“滴答，滴答.......”鞋子和地面作用下产生的回音多么悦耳。灯光的色彩就像微醺的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照在每个进入商场的人们身上。空调的温度刚好，应该是22摄氏度，人体觉得最舒适的温度，偶尔会有几株绿色的各色各样的仙人球进入视线，设计师并没有俗气的给这些可爱的植物披上恶俗的彩带或是蝴蝶结之类的，我颇觉欣慰，在这里买东西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所以我常拖着路遥来，以前只逛不买，如今已成了多家店的MVP。
我靠我的文字不知不觉间已经赚了那么多钱了！何况，我一个人花，根本不需要想着存钱。
最喜欢的品牌应该是DOLCE&GABBANACE，西西里的格调的浪漫风情总让电影里莫妮卡贝鲁奇。那个妖冶而纯真的女人。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直奔过去，希望今年的夏季款能有一条更加出挑的裙子能让我穿在身上之后吸引来颛一的目光。想到这里，我更加急不可耐。“滴滴答答”的脚步声都变得雀跃起来。
店员一见到是我，脸上立即堆满了诚意的笑容，“欢饮光临”声音用了最真挚/最甜美的口吻。
她们和我都很熟悉了，知道我的三维，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推荐给我的东西被我买掉，可是我总是会买一些，她们自然对我这样的客人也是喜爱的。不花口舌的就可以拿到一大笔提成。这样的好事没有人会讨厌吧！
我有自己的判断，好像青樱一样，终于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所以现在她们几乎也不会再主动向我推荐些什么，任凭我拎起一件件的衣服自己比划。路遥应该更偏爱MOSCHINO，她喜欢跳跃而欢快的色调，虽然我觉得已经和她的年龄不相符合了，可是这类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别有风味，整个人也因此更加容光焕发。作为女人，到了一定的岁数一定都可以都自己的格调拿捏得准确无误吧！我猜想青樱也许是生来就具有这样的特质了，这样的特质就是伴随她出生的，自然她不需要向我们一样必须依靠着岁月的推移才能将这种特质发挥出来。她是比我们早熟吗？不对，不对，她就是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异基因。
这么瞎想着，我提起一条真丝的秀满了鳄绿色枝叶和淡粉色樱花的连衣裙，飘洒的裙摆因为是真丝的缘故变得更加飘渺，我都不用去试就知道这就是我要找寻的。于是，我很果断的让店员开票。Shopping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快乐。畅享自己的劳动可以换来的物质喜悦。
路遥还在试衣间试着衣服，店员们擅长糖衣炮弹招数，即使是百经沙场的她每一次都忍不住败下阵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她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姑娘。收银台在1楼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小型的圆弧形喷泉无时无刻都在抛洒出甘甜的露水。我愉快的结了帐，划掉了5位数的账款，一点也没有心疼的感觉。
我怔住了，尽头处的TIFFANY店门口，绿松石的蓝瞬间变成了炽焰般的熊熊大火。我忍不住走上前，那个人是陆子肖。他怎么敢！怎么可以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旁若无人的逛着商场，那个女人手里还提着印有TIFFANY的LOGO的塑料袋。
烈焰般滚烫的大火将我内心的高山夷为平地，即使是旁边喷泉不断涌出的甘泉也无法浇灭。
“路子肖！”我喊他的名字，已经不记得这是不是公众场合，是不是应该注意声音的分贝。他转过身来，随即警惕的立刻松开了牵住的手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确定是他的脸，我目无表情的朝他走过去，才开始注意到他旁边的女人。
“纪晓语？好久不见”她用玩味的目光挑衅我，好像并不感觉我眼神里明显的敌意。这个女人竟然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赵曦子。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陆子肖的初恋就是赵曦子。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扬手来往她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就好像把我自己也给打醒了，我的理智终于回到了我的大脑里。我才知道我干了一件什么事，不过也不后悔，因为我从来也没喜欢过这个女人，但是因为我第一次打人也是第一次替别人出气，我突然开始全身颤栗。
“你干什么！”陆子肖怒火中烧的看着我，旁边传来赵曦子嘤嘤的抽泣声。
“你真是个畜生，我会告诉路遥的，你跟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见鬼去吧。”我转身要走，地板上印出我此刻扭曲的模样，涨红的脸，颤抖的身体。我想哭。我从来也没有打过人。
“对不起，晓语，求求你，别告诉路遥。”
我不想再转过头去看到那两人恶心的嘴脸。脑子里一片乱麻，我一路小跑着，在回到店之前，必须整理好情绪。青樱当年因为赵曦子怀疑我喜欢陆子肖而在全班故意说我坏话，那段时间我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气愤,难过。可是我什么都不敢做。后来事情越穿传越离谱，被青樱知道了，她跑到我们班门口甩了赵曦子一记耳光，就因为那件事姐姐被记了处分，多么可怕啊！可是姨妈那会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她“你没错，两姐妹就该团结，妹妹挨了欺负，姐姐就是应该替她出头的。放心吧，学校那边妈妈来处理。”一方面，姨妈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另一方面，她真是太娇惯青樱了。那两种怪异的想法就是这样在我心中像藤曼一样生长，变成了一棵结识的参天大树。
他们两怎么走在一起的呢？在当时闹出那么一场风波后，赵曦子扭转了局面正式成为陆子肖的女朋友。后来，我记得赵曦子把陆子肖甩了，在毕业的那一年。听说她认识了另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男孩，男孩家人很喜欢她，找了关系把她送到北京读大学念播音主持的专业。这些，也都是偶尔无聊在QQ群里看到高中一些同学的聊天记录得知的。然而，他们现在怎么又泡在了一起呢？我无法不去思考这些问题，要不要告诉路遥呢？店里传来路遥可爱的笑声，听着她的声音，我第一次觉得她像一只即将走入圈套的小鹿，我真想抱着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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