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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终章·阮郎归 二十


  莅阳有些愕然的抬起眸子,泪光朦胧中看不清楚他的脸容,只看到那双充满期切和希冀的眼眸。她的嘴唇微微颤栗着,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谢玉,你、你何出此言?”

  谢玉心头陡然明朗,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像是安慰她一般呢喃道:“你多保重,我一定会回来再见你的!”

  莅阳满腹哀伤,珠泪滚滚而下,顷刻间落满了衣襟。

  谢弼走了过来,从袖中拿出帕子轻柔的为她拭去了面颊的泪痕。谢玉不敢再看她,轻轻侧过头柔声哄道:“我今日还有许多路要走,莅阳别哭了,跟为夫道个别吧!”

  莅阳红着眼睛,哽咽着道:“那我、那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只一句话,便让谢玉一直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顷刻间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一边的谢弼却是慌了手脚,饶是他向来舌绽莲花、伶牙俐齿,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安慰谁。

  “弼儿,照顾好你母亲。记住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呆着。”谢玉忽然望了过来,细心叮咛道。

  谢弼忙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住了。”

  “有人托我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不相信他,这个世上就没有值得托付的人了。”眼见他就要转身,莅阳忽然想了起来,急忙说道。

  谢玉浑身一震,眼神顿时变得冷硬凌厉起来。

  “好,我记住了。”他点了点头,再也没敢看她,转身往路边候着的衙役那边走去。

  夏冬的突然出现,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她身上携带的寒气和杀意让已经登上马车的莅阳重新下了车,幸好有景睿挺身而出,也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夏冬的身影消失后,莅阳剧烈的心跳依旧无法平息。这个时候她的耳畔不由得回响起梅长苏对她说过的话,流放路上的艰险果然不是她这个闺阁妇人所能想象的出来的。

  莅阳默默站在那里,目送着谢玉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路尽头。

  “娘,咱们回去吧!”景睿还有些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莅阳点了点头,在景睿和谢弼的扶持上重新上了车。

  车厢中静谧而幽暗,她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那日从谢玉的小木匣中找出来的姻缘签。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她不知道哪支签文是自己的,哪支签文是谢玉的,难道离别早在十九年前就注定了?谢玉从来不会相信这些东西,当年她还纳闷他为什么藏起签文不让自己看,其实即便她真的看了,大约也是一笑置之吧?那个时候,是她们感情最亲密最稳定的时候,谁会相信世事无常、悲欢难料?

  景睿和谢弼并辔而行,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言,快要进城的时候,忽听得后面马车里传来莅阳急切的声音,“停车、停车,调头、现在就调头。”

  景睿和谢弼吃了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调转马头过去查问。

  “娘,怎么了?有东西忘了吗?”景睿细心的问道。

  莅阳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癫狂和凌乱,使劲挥手道:“快掉头,我要亲自送他到黔州,我不放心,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走这孤寂的漫漫长路。”

  谢弼慌了神,忙跳下马背走过去握住她剧烈颤抖的手道:“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们很快就进城了,等回去孩儿叫太医过来瞧瞧好不好?”

  莅阳猛地挣脱他的手,哑声喝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快给我调头,不调头我就自己走。”她说着已经弯身出来就要下车,谢弼顿时吓坏了,景睿也慌忙跳下马背一起拦在了车前。

  “好,好,娘,您冷静点,我们听您的话,咱们现在就调头。”景睿忙不迭安抚好她,一边吩咐车夫调头往回走。

  莅阳一直掀开车帘瞪大了眼睛瞧着,似乎生怕孩子们骗她。直到确认马车的确调头往南而去时,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景睿有些担忧,皱眉道:“二弟,我上去陪着娘吧,她现在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谢弼刚刚送走了父亲,如今眼见母亲精神几乎崩溃,心中自是痛苦难抑,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心境,根本无法劝慰母亲,便点了点头道:“好!”

  景睿上了车,看到莅阳抱臂缩在角落里,明明是六月末,他走几步还热的出汗,可她却像是冷极了。这些天来,他亲眼看着她变得憔悴虚弱,她生命里的余温和活力似乎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身体里流走。

  她的眼神凄惶哀伤,不知道看向了哪里。嘴唇哆哆嗦嗦的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仔细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景睿缓缓伸出手掌搭在她肩上,轻声唤道:“娘,娘,我是景睿啊!”

  他反复了唤了好几声,莅阳才渐渐回过神来,有些迷惘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轻轻靠在了他肩头,声音很是虚弱,低低道:“景睿,二十六年前,我就在这条路上送走了你父亲。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我又在这条路上送走了谢玉,我心慌的厉害,从未有过的惊惧,我怕他也一去不归。”

  生日宴之后,景睿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那个人的只言片语。在他的心里,对于那个所谓的生父并无任何印象甚至好感。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几乎就崩溃了,直到现在都无法痊愈。

  无论宇文念在他耳边唠叨了多少,他都无比清楚的记得当初是他抛弃了他们母子。没有母亲的忍辱负重和委曲求全,就不会有今日的他。

  “景睿,”她冰冷的手掌缓缓攀上了他有些消瘦的脸颊,带着几丝恐慌的声音缓缓道:“你恨我吗?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但我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景睿深吸了口气,缓缓抱住她单薄的身躯,柔声道:“我是您的孩子,您为我所受的苦难我毕生难忘,何来怨恨之说?”

  她像是有些放心了一般,点了点头,缓缓坐直了身体,道:“那你回去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见到他,可是我,”她低下头叹了口气道:“我以前答应过他,我不能再丢下他不管。”

  景睿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她神情决然,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和冷静,摆了摆手道:“听话,娘不想令你为难,你也莫要为难自己。”

  景睿不敢违逆她的意思,道:“孩儿遵命,您多保重。”

  景睿下车没多久,车速便开始变缓了,莅阳心头一动,挑起车帘探出头往外看,果然看到前方十多丈处一前一后三个身影。

  她不敢再看,忙放下了帘子。

  整整一天,谢玉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莅阳素盖黑围的小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他们停下来休息时她便停下,他们赶路时她便赶路,有好几次他想要转身跑过去抱住她大哭一场。

  时间太过仓促,他有好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他隐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歉意也未曾亲口说出。

  微末之时南征北战聚少离多,他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便可以让她扬眉吐气以他为荣,终于到了那一天,他以为终于不用再受制于人,可以好好陪伴她的时候才发现阴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了结束。

  此后半生都泡在尔虞我诈和阴谋权术之中,再难有半日自由。他总想着来日方长,待他安顿好一切就能好好的陪伴她了。于是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红颜迟暮、青丝白发,生生耗尽了半生的青春。

  在马车离得最近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大声喊道:“莅阳,听话,快回去吧!”

  身后碌碌的车轮声消失了,他的心里却赫然空了一大块。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的时候看到马车又跟了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私心里真的想要她一直一直跟在后面。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让他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就足够了,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黄昏之时,一队禁军忽然从后面赶了上来,顷刻之间就围住了缓慢行驶的马车。

  尘土飞扬中,谢弼和景睿一脸惊异,急忙下马。

  为首是一名禁军副统领,景睿和谢弼以往都不陌生。他手持令牌站在车前喊话道:“陛下有旨,命令长公主立刻回金陵,未得许可,不准离开金陵半步!”

  ……

  两列禁军押送着那辆马车缓缓离开,道边的岔路口缓缓驶出两骑,为首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汉子,正是进军大统领蒙挚。

  “大统领,您说莅阳长公主她会不会进宫去闹?万一她见了陛下,恐怕就要穿帮了。”旁侧的随从有些担心的问道。

  蒙挚摇头道:“不会,苏先生说了,如今的莅阳长公主心如死灰,除非天的事,否则不会主动进宫面圣。再说了,接她回城本来就是陛下的谕旨。只不过是多加了几句话而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愿如此!”随从心有余悸道:“想到当年的晋阳长公主,属下实在是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惊了圣驾!”

  蒙挚冷笑了一声,道:“谢玉是什么人?能跟已故林帅相提并论吗?莅阳长公主若真是效仿当年的晋阳长公主,恐怕只会贻笑大方吧?好了,吩咐下去,南胜门那边要盯紧,长公主如今是关键人物,万万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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