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意不尽

　　他望向了莅阳，话锋一转忽然道：“我曾经在母亲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那个时候真吓了一跳。我后来就在想，母亲这些年待你温柔可亲、倍加怜悯，或许她也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吧！”他深深叹了口气，道：“莅阳，等我死了以后，如果你要走的话就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我欠你的，很久以前我本来是想着自己可以带你去的，但是后来我知道，那不可能了。将来无论是景睿还是弼儿当家，他们应该都会遵从你的意愿！”

　　莅阳猛地别过头，泪水倏然滑落，坠在雪地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抬起手背试泪，轻轻吸了几口气低声道：“我早就不是我了，现在我只是个母亲。昔日种种，皆如过往云烟，哪里还会再向往什么自由？”

　　风雪渐盛，两人鬓发皆已染白。

　　谢玉凄然笑道：“你果然什么都不在意了，莅阳啊，这一点你比母亲还要绝情，至少父亲生前母亲在意他。就拿上次叶姑娘那事来说，你就从来不曾问过我，也没有问过她。因为对你而言，事实是怎么样的根本没有意义。”

　　莅阳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回想起来，很是平静道：“那件事我早就忘了，你却一直耿耿于怀。我已经不计较了，你还觉得委屈。谢玉，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谢玉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看，你明明知道我想跟你表达什么，可是你就偏偏不那么理解。”

　　莅阳抬头望了望天空，细碎的雪花飘进眼睛里，瞬间就融化成了细小的水珠。她定下心神，道：“绪儿可能在看这呢，我们不要再起争执了。好了谢玉，我们回去吧！”

　　谢玉静静凝视着她端庄温雅的面庞，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莅阳，我已经回不去了。”他说着转身迈开脚步走上了回廊，回头又望了她一眼，决然离去。

　　莅阳不明白，或许莅阳能够明白，只是她不愿意去想，现在的她已经不年轻了，而且身心俱疲，她只想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有些事能不想就不想，能不碰触就不碰触。

　　贞平二十三年大年初一，宫里无比热闹喜庆，像往年一样，所有的孩子们都齐聚在太皇太后宫里给老人拜年领压岁钱。不仅仅是孩子们，就连梁帝以及两位长公主和宫里众嫔妃们都有份。

　　座上太皇太后被晋阳、宸妃和皇后以及越贤妃簇拥着高谈阔论，底下莅阳也和几位王妃相谈甚欢，萧景澜缩在纪王妃怀里伸着胳膊逗弄静静吃点心的谢绪，谢绪不理她她就越来劲。

　　忽听得外面小太监急急进来禀报说祁王殿下来了，殿中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说话间就见意气风发、身姿挺拔的祁王萧景禹在林殊和萧景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像以往一样恭恭敬敬的向在座长辈们见礼。

　　殿角玩闹的孩子们一下子都冲出来围着林殊，津津有味的听他讲述战场上的情景以及他率兵退敌的英勇事迹。气氛似乎又变得欢快喜庆起来，大家重又高高兴兴的叙话。谢弼和谢绮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手里捧着满把的金银锞子道：“娘，您看，这是晋阳姨母和宸妃娘娘赏我的，大哥把他的分给我和绮妹还有豫津了。”

　　莅阳忍俊不禁，微笑着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抢景睿的压岁钱？”

　　谢弼蹲在一边认认真真的装荷包，头也不抬道：“反正大哥自己又花不完，再说了，每年皇帝舅舅可都给他双份压岁钱，谁让他姓萧呢？”

　　谢绮把她的压岁钱小心翼翼的装进小荷包，有两颗实在装不进去，就塞给了谢绪。谢绪拿着好奇的瞅了瞅，觉得很是好看，就塞到嘴里咬了一口，发现不能吃顿时很懊恼。莅阳笑着从他手里拿过来，道：“这可不是吃的呀！”

　　边上纪王妃笑道：“绪儿一看就是个富贵命，越是不缺的东西眼里越是瞧不上。”

　　“瞧您说的，这孩子除了读书认字，没有什么东西瞧得上眼！你说这要是出生在庄户人家，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吧！”

　　两人正说话着，玩了一圈的萧景澜跑回来伏在母亲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纪王妃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抬手拍了拍莅阳的肩膀道：“你知道澜儿跟我说什么吗？”萧景澜有些忸怩缩在了母亲怀里，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偷瞧莅阳。

　　莅阳不解，但觉得应该是很好笑的事，便问道：“说什么了？哎呀你瞧，这丫头还会害羞呢！”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她说她要嫁给谢弼哥哥，因为谢弼哥哥最有钱！哈哈哈哈哈，我回去了要问问她父王，你到底哪里亏了你丫头呀，哈哈哈……”纪王妃笑得不能自抑。

　　还不能莅阳说话，萧景澜立刻紧张的问道：“姑母姑母，您同意不？”

　　莅阳掩口笑着道：“我同意有什么用？”

　　“只要您同意就行了，反正姑父和谢弼哥哥都听您的。”萧景澜立刻精神抖擞道。

　　莅阳垂眸笑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谢弼哥哥鬼主意多着呢，你想嫁给他就自己去闹他，只要他同意了，姑母也没有意见。”

　　纪王妃笑着弹了弹她的小脑袋，道：“你才多大呀，就想着嫁人，害不害臊？”

　　萧景澜偏头躲过，望着谢绪道：“其实我本来想嫁给小绪儿呢，毕竟他长得好看，但是他太小了，而且傻傻的又不说话……唔唔唔……”纪王妃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很是尴尬道：“莅阳你别介意啊，这疯丫头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真是气死我了。”

　　“童言无忌罢了，”莅阳到底有些不悦，却还是赔笑着道：“介意什么啊？”

　　“你才傻呢！”冷不丁却见一言不发的谢绪瞪着眼睛愤愤道。

　　萧景澜一下子高兴起来，挣开纪王妃的手道：“看呀，看呀，你不是说不理我的吗？哈哈哈，绪儿你输了、你输了……”

　　“皇、上、驾、到……”殿外远远传来唱和声，大家忙起身带着孩子准备迎驾。

　　莅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林燮了，但是这次他却与梁帝高谈阔论，一路说笑着走了过来。随驾的还有言阙和谢玉以及纪王、英王和几位皇子。看上去君臣和乐，一片欢庆，但是这样祥和的气氛下掩盖的刀光剑影和帝王心术却不是外人能看得出来的。

　　年初，赤焰军被大幅裁减，只余七万精锐。一时间金陵城中谣言遍地，都在传闻林家权倾朝野，这是梁帝要打压的预兆。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暮春时节，飞絮遍天，纷纷扬扬，犹如纸钱。

　　谢玉站在窗前，听到风中送来缠绵的曲声，哀怨凄切。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他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后面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到叶浅溪从帷幕后走了出来，行了个礼道：“谢侯爷何时也开始伤春悲秋了？”

　　谢玉没理会她，目光依然望着风中的飘絮，语调有些温柔的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叶浅溪侧耳倾听了一会，盈盈一笑道：“《子夜歌》，怎么谢侯爷也喜欢吗？”

　　谢玉略有些吃惊，道：“《子夜歌》？不对呀，我记得不是这么凄凉哀婉。”

　　叶浅溪莞尔一笑道：“侯爷大概只知道开始的欢悦却不知道结尾的凄哀吧！恰好奴家也会唱几句，若是侯爷不嫌弃，我就献丑为侯爷随便唱一段了！”

　　不给谢玉拒绝的机会，她已经上前几步盈盈一礼，朱唇微启缓缓唱道：“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好了，”谢玉忽然抬手喝止道：“不要唱了，我并不想听悲歌。”

　　叶浅溪止住歌声，有些好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只有欢歌没有悲声呢？侯爷是聪明人，何必自欺欺人？”

　　谢玉冷哼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叶浅溪双眼一亮，颊边泛红，有些激动道：“如今您已经坚定了立场，那么日后不论成败，都将与林家势不两立。可莅阳长公主是晋阳长公主的亲妹妹，既然你们貌合神离这么多年了，为何不干脆一点给彼此一个解脱？她一届妇孺，自当目光短浅，无法明白侯爷的雄心壮志。但是我可以，我愿意陪同您出生入死、同进共退！”

　　谢玉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失笑，道：“叶姑娘天真的近乎愚蠢，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说出这番话，不当场气得吐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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