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忆王孙

　　“爹爹，我娘什么时候醒来？”谢弼眼睛红彤彤的，走进来拽了拽谢玉的袍袖问道。

　　“嘘，”榻前的谢玉转过身示意他噤声，低声道：“你娘刚睡着，不要吵到她。”

　　谢弼很是不解道：“我娘已经睡了好久了，现在天都亮了。”

　　谢玉有些不耐烦，皱眉道：“先前是昏迷，这才睡着没多久，你快出去吧！”

　　“不都是睡觉吗？”谢弼低声嘟囔着，“那我去看小弟弟了，爹爹不过来吗？”

　　谢玉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我一会儿再去看。”

　　谢弼出去后，室内再次陷入了沉寂。虽然已经从窒闷血腥的产房搬了出来，可到底是月子期间不得吹风，且正值盛夏，又不能放置冰盆，所以帘幔深处还是觉得闷热难当。谢玉拿着手中的帕子，不住为熟睡的莅阳擦汗。

　　过了这惊魂一夜后，他觉得自己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如果之前就知道生孩子是这么凶险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冒险了。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浑身青紫没有气息，可是吓坏了当场的稳婆和太医。可能是羊水早破胎位不正，虽然有手法精湛的稳婆推正了体位，但产妇身体太过虚弱气力不济，到底是耽误了功夫。

　　以前听人说过，母亲的对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而父亲则不同，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并没有那么深厚。知道今天，谢玉才是真的相信了那句话。他几乎没有功夫去看一眼那个浑身青紫瘦巴巴的小家伙，全部身心都扑在了脱力昏迷的莅阳身上。

　　她浑身都是血污和汗渍，狼狈到了极点。可是他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这个时候，他感到极度的无助和心痛，恨不能以身相代。莅阳那么痛苦，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跟前跟后，却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端水递工具的侍女有用。

　　孩子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担心莅阳的安危。她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衰弱过，他紧紧抓着她冰冷汗湿的手，嘴唇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就这样看着她，陪着她！

　　到底是万幸，孩子虽然没有呼吸，但是心肺并无杂音，所以应该是口鼻堵塞以至窒息。经过太医抢救之后，终于有了微弱的气息。

　　齐嬷嬷把清洗后裹进襁褓的婴儿抱过来放在了莅阳身边，那孩子出奇的安静，不哭也不闹，只是用细瘦的手臂扑腾着去抓莅阳的头发和耳朵，扑腾了几下之后，抱着她的脑袋睡着了。

　　齐嬷嬷想将他抱走，好让人给莅阳擦洗更衣，可是只要将他一挪开那孩子就放声大哭起来，那样瘦小的身躯，却似乎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到底还是虚弱了些，所以没哭几声就哑了嗓子。他出生的过程有些艰难，终于死里逃生，所以还是舍不得放开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个人吧！

　　大家于心不忍，只得将襁褓置与莅阳身侧，用矮塌将母子一同抬出产房去清洗。谢玉亲自送忙碌了半天的母亲回去休息，等他再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收拾停当，孩子也终于睡熟了，被齐嬷嬷悄悄抱到了隔壁小房间的摇篮里。

　　谢玉拿了把小剪刀，坐在莅阳旁边给她修指甲。太医说她现在气息平顺，已无大碍，只是产后失血过多且体力透支所以要好好休养，宫女们去熬药了，就等她醒来就可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她瘦弱纤长的手指攥在他温厚宽大的掌心里犹如一朵纤细的兰花，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亲近过了，有快一年了吧？他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的为她修剪了所有指甲，又拿湿帕子将指缝没能清洗干净的血污也一点点擦掉。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非常温柔宁和的。

　　孩子的出生，让他在几乎绝望的晦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或许这会是个转折点吧？他带着几分憧憬的奢望想着，莅阳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磨难，劫后余生，她应该会想清楚很多事吧？即便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她也会好好的保重自己吧？

　　孩子醒了，开始哭闹。齐嬷嬷临时找来乳母喂饱了他，将他抱过来放到了莅阳身侧。景睿、谢弼和谢绮都跟了过来。谢绮拿了自己的拨浪鼓塞到弟弟手里想让他玩。齐嬷嬷笑着道：“小公子现在还不会玩呢，你瞧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呢！”

　　“等他会玩了，我把我玩具都给他。”谢绮兴高采烈道。

　　谢玉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有些好奇的那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小小的脸蛋。此刻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样衰弱了，但还是不好看，皱巴巴的像剥了皮的兔子，谢玉有些疑惑的想，这样完全看不出模样的脸，母亲是怎么瞧出来眉眼长得像他？

　　他正纳闷的时候，那小家伙忽然瘦的像小鸡爪的手抱住了他的手指。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胸中渐渐溢出一种温柔的感动。那小爪子像一只小虫般轻嗅着、试探着，一点点的靠近他，顺着手指爬到了宽厚的掌心，很是调皮的挠了挠。谢玉忽然觉得一颗心软的都快要化了，他不由得微微笑了，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最小的孩子，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此刻陷入困境中的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缓冲，或许以后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

　　“侯爷，您该回去歇息了！”齐嬷嬷躬身缓缓道。

　　谢玉摆了摆手，道：“我等莅阳醒了再走。”

　　齐嬷嬷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道：“难道侯爷不明白吗？如果您在这里，长公主就不会醒。”

　　谢玉怔了一下，不由得直起了身子，他微微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方才心底的喜悦一下子全都消散了，他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你好生侍候着！有什么事就让人过去禀报。”

　　“侯爷放心，奴婢心里有数。”齐嬷嬷恭恭敬敬道。

　　莅阳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微弱的天光透过重重帘幕投进来，珠帘上温润的流光在半明半昧的屋中显得温润而轻软。室内无比安静，隐约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蝉鸣。她动了动手指，忽然触到了身侧的东西，她不由得顿了一下，屏住呼吸缓缓侧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小的睡颜，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幽暗闭塞的房间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敞亮……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无恙？”她万分激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珠帘外的齐嬷嬷听到响动，匆匆走了进来，面脸喜色道：“上天保佑，母子平安，是个小公子，殿下受惊了！”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宫女出去准备膳食了。

　　莅阳急不可耐的想要抱抱襁褓中的孩子，齐嬷嬷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臂，柔声道：“殿下这次身体可是大有亏损，一定要好好将养，先不要乱动。”

　　莅阳喘了口气，苦笑道：“现在好多了，就是觉得浑身还是使不上力。”她抬手轻抚着襁褓，眼中绽放出少见的光彩和欣慰，“只要孩子没事，什么都无所谓了。”

　　齐嬷嬷拿帕子给她擦着额上的汗水，感慨道：“这大热的天坐月子，实在是煎熬啊！殿下可忍着点！”

　　莅阳早就出了一身热汗，甚至觉得身下褥子和床单都是粘乎乎的，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也只能咬牙挺过去，她这还是第一次在三伏天里生孩子，不过想到生产之时那种煎熬和苦楚，也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了。

　　“我知道了，你让孩子们这些天不要过来了，等我出月子了再说。”她缓缓叮咛道。

　　外面宫女托着盘子送来了吃的，齐嬷嬷忙把孩子抱起来放到里侧，然后轻轻扶着莅阳坐起来，道：“殿下一定饿了吧？”

　　莅阳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半坐起来，靠在齐嬷嬷怀里，微微喘息着道：“怎么一股子药味？”

　　齐嬷嬷接过宫女呈上来的玉碗，道：“这是用当归煮的心头，有助于排恶露，还有……催乳。”她顿了一下缓缓补充道：“小公子天生不足，太医说怕是不好养活，最好让您亲自喂养……”

　　莅阳眼圈不由得微微一红，忍着身上的痛楚，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我、我会亲自抚养他的。”

　　休养了几日后，莅阳就辞了原先找来的乳母，亲自将孩子带在身边，用自己的乳汁哺育。她生了四个孩子，但这是唯一一个她亲自哺乳的孩子，也是最让她心疼的一个。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心疼的是景睿。可是当三朝洗儿那一天她解开襁褓，看到婴儿那瘦小干瘪的身躯时，她的心都快要碎了。若非身边聚了很多亲戚，她早就忍不住哭出声了。

　　主持洗三仪式的收生姥姥是谢家本家的一位老婶娘，因为当初她们洞房花烛夜主持合卺礼的就是她，所以这次莅阳难产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太夫人便将她请来助阵，虽然也没有帮上什么实质的忙，可到底是落了份人情。

　　香案上供奉着各路神仙，寝台前摆放着铜盆以及一切礼仪用品，收生姥姥行礼上香之后，便过来将襁褓中的婴儿抱起来，本家依尊卑长幼依次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金银锞子等，算作添盆。也有桂圆、荔枝、红枣、花生等喜果，这收生姥姥很会说话，一溜儿的祝福语说出来都不带重样，不仅宾客们听得喜庆，就连卧榻上的莅阳也觉得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洗三仪式结束后，这个孩子也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谢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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