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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寂寞红 番外


  宁国侯府被查抄那天,刑部主事官员带人围了府邸后特意前来向莅阳长公主请示。

  虽然谢玉已被收监且罪名落实,但由于誉王做保以及长公主身份尊贵,所以梁帝特下恩旨,谢玉之罪不得波及妻儿,莅阳长公主可以带儿女回莅阳府居住。

  “你等既是奉旨行事,本宫又岂会干预?”侧厅之内,莅阳长公主与案几前正襟危坐,虽然神容略显憔悴,但那种居上位者特有的端然肃穆与高贵雍容还是让负责此事的刑部官员微微忐忑。

  侍立在两边的儿女们虽然面上尽力维持着平和,但眼神大多惊惶凄哀,身怀六甲的女儿更是满眼泪痕,楚楚可怜的让人不忍直视。

  唯独居中安坐的长公主显得宁静而沉毅,的确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淡定姿态。

  “殿下如此通情达理,是微臣之幸。”那官员拜伏在地,道:“陛下口谕,府中一应器具玩物财宝金箔及日常所用,只要是与谢侯之案无关的,殿下均可带走。”

  莅阳长公主苦笑了一下,淡淡道:“陛下的心意,本宫领了。但我府上并不缺这些,不用为了我坏了法度。”

  官员不由得很是汗颜,差点儿忘了,这个宁国侯夫人真正的身份可是位同蕃王的长公主,即便侯府被查封了,她的一应封赏恩赐都不会有分毫影响。放眼天下,还能有什么东西是她所稀缺的?

  “微臣自会将此话转呈陛下,”官员略显尴尬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莅阳长公主缓缓点头,末了,却是沉声吩咐道:“查抄归查抄,但给我小心行事,任何东西不许损毁!”她的语气略微转向凌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官员正自犹豫时,被那清冷威严的目光扫过,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忙道:“请殿下放心,微臣定会约束手下,尽力不损毁府中一草一木。”

  除了最小的儿子在外地游学,其他两子一女皆侍奉在侧。长子萧景睿因身份尴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站在一边。次子谢弼倒是沉稳一些,但到底少不更事,即便管理侯府事物有些年头,可逢此家变,依然是大受打击,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刑部主事官员退了出去,谢弼像是才缓过来。

  “弼儿,府中的一切事宜你都打点好了吗?”莅阳长公主忽然开口询问道。

  谢弼走出来在母亲面前跪下道:“请您放心,孩儿已将诸事打点妥当了。无人赡养的年老家生子都在公主府妥善安置了,其余仆从皆已遣散。”

  莅阳长公主又交代了一些事宜,然后命景睿将妹妹谢绮先送回公主府。这个侯府千金一夕之间遭逢巨变,到了此刻还没有缓过神来。

  萧景睿带着妹妹谢绮拜别母亲离开没多久,外面就来了一个老仆求见,谢弼忙出去询问。片刻后深色复杂的走进来道:“母亲……”

  莅阳长公主抬头望了过来,带着几分问询。

  “此刻在查抄父亲的书房,齐伯说让您过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一旦入册装箱,贴了封条,可就什么都拿不回来了。您也知道,父……父亲所有的私人物品几乎都在书房。”

  莅阳长公主深吸了口气,像是并不为所动。

  谢弼忍不住道:“如今父亲身陷牢狱,既然抄家的旨意下来了,怕是、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母亲总该拿两件东西留个念想吧!”

  不管怎么说,父亲终究是父亲,即便是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一点都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谢弼打心底还说对父亲充满了恭敬。

  莅阳长公主进丈夫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这些年他公务繁忙,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她更是不会轻易去打搅。记忆中每次她过来,无论他在忙什么都会立即停下手头事务起身相迎。他的书房向来整洁雅致,一般连近身侍候的随从未得命令都不许随意进出,然而此刻却满室混乱、人影杂乱。如果谢玉看到这样的情形,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莅阳长公主迈进了门槛,门口站立的官兵齐齐躬身行礼。里面负责的官员和记录的秉笔文书也都闻训过来见礼。

  地上放着好几口大箱子,室内的书架、木案、灯台、矮几、柜子等全都离开了原地,有官兵手里拿着榔头正到处敲打,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寻找密室暗阁之类。

  莅阳长公主一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情,恭恭敬敬的过来见礼。

  “你们继续忙吧,不用顾忌本宫。”她淡淡的说着,像是重游旧地般四处徜徉。见她这么说,大家便又开始忙活了。

  这里是谢玉一辈子呆的最久的地方,他下朝回来或者平日休沐大半时间都是在此消磨的。

  闲暇之余或煮茶下棋或手不释卷,甚少蹉跎时光。

  她每每外出归来从侧院夹道往内院去时,往往一回头就能望见他在窗前踱步沉思的身影。她有时候也会顺道过来同他说几句话,大都是不着边际无关紧要的闲事。这么多年来,她的心也是真正的沉寂了下来。不会再刻意的同谁热络,哪怕是她的丈夫。

  人说至疏至亲夫妻,或许只有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年深月久,彼此越熟悉反倒越疏淡。

  她知道他喝什么样的茶,所以每年宫里赏赐的新茶下来,如果没有他喜欢的那种,她便会与别人交换然后带回来给他。得了什么好的茶具,她也都吩咐下人给他送过来。

  她知道他平时喜欢练字,所以偶尔得到一些名家的帖子或者古籍她也会刻意收集起来让人给他送过去。逢年过节也会送他一些名贵的笔墨纸砚之类。他留着也好,送人也罢,其实她都不在乎。

  甚至连书房这边阶前廊下窗上摆的花草都是她静心挑选,特意嘱人打理的。他若是熬夜,她也叮嘱了厨房给送夜宵之类。

  府中的一切事物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有过后顾之忧。

  她本就是公主出身,待字闺中时就有专门的女官教授作为大家主母该懂的一切。无论是待人接物、教养子女还是统驭下人,她都担得起侯府夫人这个名头。

  她唯一没有做的,大概便是陪伴吧!

  她看见过他一个人在下棋,一个人在煮茶,一个人在看书,一个人在沉思,一个人在浇花,甚至一个人站在她的院子外面,可她从来不愿意主动走过去。他来,她便按照礼数去迎。他不来,她也可以淡然处之当做没有看见。

  那样的相处方式持续了十几年,以至于他们都习惯了,也忘记了曾经还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美好甜蜜的时光吧!

  若没有那件事,或许他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然而时隔二十六年,她隐藏在心底深处早已结痂的旧伤赫然被人撕开,将她曾经最隐秘晦涩的过往昭示人前,也彻底斩断了他们余生的交集。

  她的眼神徐徐落下,看到了窗下他常独坐于此写字的书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青陶花盆,红黑色的泥土里种着一丛绿茵茵的车轴草,(微博四叶草梗)就放在墨玉笔洗旁边。

  应该是三个多月前了,刚过完年的时候她回了趟公主府,却因为夜间着凉歇息了一天,他下朝后亲自过去接她。当时她正在园子里指挥下人们清理杂草为开春后种植新的花卉做准备。他恰恰走了过去,看到她已无碍这才放下心来,饶有兴趣的瞧着下人们干活,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一株草。她站在鹅卵石小路上,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撩起宽袍拎着大袖,走到那泥土中蹲下身拿手连根挖了几棵,用泥土团了个土球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

  而如今,那几棵稀稀落落的草竟然已经生根蔓延,变成了茂盛的一丛。而这青陶与墨玉摆在一起,似乎也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夹杂着热切的欢呼声,大概是真的找到了所谓的暗阁之类吧,她并没有多大兴趣,也不忍回头去看他的书房被人毁坏的不像样子。她已然护不住他,也护不住他的任何东西了。

  正欲拿起那盆车轴草,忽然听到身后那些欢呼声似乎转为了失望。她不由得冷笑起来,这些人还不是想要找些所谓的证据,好给他安上个大罪名,以便再能牵连一些,顺势将政敌一举歼灭。

  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不见血的厮杀,成败的辉煌和惨烈丝毫不逊与杀场。

  谢玉做过什么,她并不清楚,但既然落地如此下场,怕是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可官场之中,谁又不是如此呢?

  她不欲久留,捧起那小花盆正准备离开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殿下,此物怕是侯爷为您准备的。既然与案情无关,您如果愿意,可以带走。”那主事的官员躬身行礼,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精雕细刻的紫檀木匣子。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手中花盆,接过那木匣子扳开锁扣打开,入眼处一丛灼人的鲜艳令她心头一颤,立刻合上了盖子。

  书房外围满是官兵,谢弼根本进不来,如今他并无功名,也不再是侯府世子,只得在外面等着。过了许久才看到母亲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在视线里出现,他匆忙迎了过去。

  “母亲,您没事吧?”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谢弼不由得很是担忧,下意识的接过她怀中那只小花盆,正准备将她抱在手中的木匣子一并接过来时,却感觉到她的手指蓦的攥紧了。

  “别动!”莅阳长公主声音虽然低柔,但却带着一股子威严,让谢弼有些害怕,忙把手缩了回去。

  “母亲,外面已经备好了车,咱们走吧!”谢弼心想母亲定然是看到父亲的书房触景生情想到他所以才会这般难受失落,便想将她快点带离。

  直到上了马车,莅阳长公主似乎才从痛憾中回过神来。犹豫了良久,终于再次打开了那匣子,映入眼底的是几枝做工精细用料考究的宫花,粉红色、绯红色、玫瑰色、胭脂红、寇丹红,虽然繁复美丽,但样式却是二十多年前的了。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因为这正是她少女时经常戴着的。就连这所用的绢纱锦缎甚至金丝骨架都是一模一样。

  她忽然注意到花瓣上有字,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年号。数了数一共十六枝,最早的那枝花似有损毁,即使细心粘好了,也依然能看到残破的痕迹。

  从新婚伊始,她每年的生辰他都要过来在她鬓边簪一朵花,有时候碰上外出公干或者征战,也会一回来就补上。即使知道她下一刻就会摘下来丢进漆黑的首饰盒他也是乐此不疲。直到十多年前被她转身撕破丢到窗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

  原来那每一年的花都从来没有少,只是他再也没有勇气捧到她面前。她到现在也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执念,直到她打开了一个陈旧手帕裹起来的小包,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模一样的簪花,只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虽然年深月久略有老旧,但其精巧细致却是比其他更胜几筹。

  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纷至沓来,一点点扣开了她的心房。她也就无比清晰的想了起来,当年她去探望宇文霖差点被负责巡守的他发现,不得已躲在树上,终未见成后恼怒之极摘下一朵花掷他。

  却没想到,他竟将那枝花悄悄收藏了那么多年。她缓缓将那枝花重新裹了起来,却发现这帕子上有点点墨迹,打开来细看,发现那是用细细的笔勾勒出的一个图案。

  顷刻间双手一抖差点拿捏不住,原来这块帕子竟然也是二十六年前她为作弄他扔给他的,甚至恶作剧般用画眉的笔勾勒了一只兔子。年深月久,早已模糊不堪,若非他描了一遍,怕是什么也辨认不出了吧!

  她随手翻了一下,竟是忍不住失笑,和她的针线簸箕差不多,小镊子、银剪刀、金丝束、小珍珠以及折叠的平平整整的小块绢纱等。

  她竟是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忽然间好想拿着这些东西到他面前打趣一番,可是转念才想起如今他身陷牢狱生死未卜,定案之前她却是连见一面都不可能,顷刻间便红了眼眶。

  这个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小百宝箱里,她还找到了一个小荷包,放着早已松散却用丝线扎着的青丝编成的同心结,以及一个陈旧古朴的小木牌,虽然不知道来历,但终归是他珍视的,她便也会好好收着。

  不知道何时马车停了下来,谢弼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莅阳府。忽然想到此次回来,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载,也不会再有人念叨,甚至亲自登门来接她。

  “母亲?”见她迟迟没有下车,谢弼有些担心的揭起帘子探身查看,却见向来冷静自持的母亲双眼泛红、泪水涟涟,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木匣子,忽然颤声问道:“弼儿,你父亲……还会回来吗?”

  谢弼哑然,愣愣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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