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脚少年
陈国，宁州。
冬日的下午，太阳西斜之后，空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冰冷刺骨。
太丕府令的府邸，占地三十六亩，分为前中后三院。
这是陈国工部统一规划建造，四四方方，规规矩矩。
前院是府衙，后院是府令家眷起居之处。
这两院，与陈国千余府衙的样式，没有任何不同。
而在中院之中，则有一座近几年新建造的房子，高大巍峨，雕梁画栋，与周围的建筑风格迥异。
世清斋！
看来这是一座书房了。
书房的墙壁四周，嵌满了高大的书架。
在地面之上，正有一个少年席地而坐，赤裸着双脚，专注的看着一本装订好的书稿。
少年应该是逐字逐句的在读，许久才会翻过一页。
外面非常寒冷，书房内却温暖如春。
太丕府令已经有十几日不在府中，下人们还是会一天三次的烧地龙，保持书房内的温度。
“御剑飞行！”
少年看到高兴处，忍不住喃喃出声，单手挥舞，好像也飞了起来。
显然，这是一个看书入魔的少年。
除了过于激动，面色潮红，口中念念有词。这个赤脚少年，跟普通的十二三岁少年一般无二。
只是，少年一身粗布衣服，又不是仆从打扮，赤脚坐在府令大人的书房中看书，怎么看都有些神异。
“世事清明固所愿，著书立说慰平生！”
少年摇头晃脑，轻声吟诵了两句诗。这是书稿篇首诗中的两句。
据说，这首诗，就是作者耗费三年时间，呕心沥血，写成这部小说的原因。
“古有《仙魔演义》，今有《西梁剑仙传》。世清散人，真不愧是世间第一奇人！《西梁剑仙传》，更是天下第一奇书！”
少年感慨万千，自觉不虚此行。
“书房名字都是世清斋，这位世清散人，难道就是丁府令？”
“可是不对啊，手稿有两种笔迹。一个虽然法度森严、气象万千，但是笔力不足；另一个则是中规中矩、力道遒劲。这两种笔迹，明显都是女性书写。这里面会有什么故事呢？”
“算了，不想了！剑仙，真是令人悠然神往啊！”
少年想到得意处，又开始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说话半文不白，明显是小说看多了。
又看了一会，少年忽然恋恋不舍地合上了书稿，侧耳倾听，好像是在确认会不会有人过来。
片刻后，少年把书稿往怀里一塞，轻轻跳了起来。
他仔细瞧了瞧地面，见没有任何痕迹，满意的点点头。
紧接着，少年双手攀住了房门一侧的高大书架，手脚并用，灵活的爬了上去，熟练地藏在了几个书箱的后面。
他呼吸的节奏变了几变，很快就悄无声息了。
少年就是在书架上的一个书箱里，发现了《西梁剑仙传》。
他一看之下，顿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完全顾不得偷看别的书了。
这套书稿，一共有十八本分册。少年现在看的这本，已经是最后一本了。
吱呀——
开门声响起，走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拿着抹布等物，又开始了每天的例行打扫。
“小红姐姐，你接着说！厨房的胖三娘又弄出什么新鲜事了？”
“绿娥妹妹，这两天厨房丢了几个肘子和扒鸡，胖三娘又说是黄大仙摄走了。我猜啊，肯定是她自己偷吃了，胡乱找理由搪塞！”
“就是就是！胖三娘仗着是二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从来不怕犯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三夫人呢？”
“那要看三夫人啥时候回来了！姐姐们都说三夫人是天仙下凡，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两个小丫鬟手脚不停，还叽叽喳喳的聊着丁府令后宅的“秘闻”。
蜷缩在书架上的少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他内心在不停的呐喊：“两个小丫头片子，不抓紧干活，瞎聊什么！耽误我看小说！还有这胖三娘，监守自盗！也不是好人！”
少年已经在书房躲了好几天。
为了安稳的看书，他在潜入书房之前，就准备了一布袋馒头供这几天食用。
昨天晚上，少年已经啃完了最后一个馒头。只是沉迷于小说，强忍饥饿罢了。
现在乍一听到肘子扒鸡，少年饥肠辘辘下，不由得动了心思。
“黑吃黑，应该不算偷吧？肯定不是！在小说里，这叫为民除害！不对，丁府令是官，不是民。那到底是下手，还是不下手呢？”
就在少年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书房里不知何时起，毫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一身紫色衣裙，身材高挑，面容白皙。她双眉紧蹙，明显满怀心事。
大丫鬟静静的站着，听着红绿两个小丫鬟聊天。
她的眉头不经意的舒展开来，好像又看到了十二三岁的自己。
即便为人奴仆，也不知道忧愁为何物，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一如这两个小丫鬟。
尤其是帮三小姐写小说的那三年，是她平生最快乐的日子。
大丫鬟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趁着府令大人不在，在这个书房里静静的待会。
这里有她最温暖的回忆。
府令大人去西梁国接三夫人和三小姐，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束之高阁的《西梁剑仙传》，也该重见天日了。
“啊——”
一个小丫鬟抬起了脑袋，猛的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定睛一瞧，两个小丫鬟连忙半蹲行礼。
“丁香姐姐！”
惊呼声打断了大丫鬟丁香的思绪，她的面孔，一点一点的板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非常严厉。
大丫鬟的世界，可没有小丫鬟们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二夫人治家甚严，大丫鬟的一言一行，都要举止有度，以理服人。
丁香伸出白嫩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书桌、椅子等物的边角处蹭了蹭。
看了看黑乎乎的手指，丁香撂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我现在去客房，半个时辰后，回来验收！”
红绿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这才缓过神来。
她俩不约而同的吐了吐舌头，拍了拍微凸的小胸脯，卖力的干起活来，暂时是不敢聊天了。
书架上的少年，同样被吓得不轻。
以他过人的听觉，竟然也不知道大丫鬟何时进的书房！
显然，这个名叫丁香的大丫鬟身怀武功，而且比自诩“来去无踪”的赤脚少年厉害多了。
少年从小在一个杂技班子长大，七八年的杂技练下来，身体当然非常灵活。
三年前，杂技班子遭遇盗匪，四散逃命。少年跟众人走散之后，从此流落江湖。
他之所以有胆子潜入府令书房找书看，全靠流浪三年里，学到的一小篇呼吸吐纳之法，可以收敛气息。
“这个丁府，可不简单啊！”
“怪不得，只有府令以上官员的住宅，才能用府冠名。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不能再待下去了！只可惜了这本《西梁剑仙传》，还差不少才能看完！”
少年在心里哀叹了一阵子，想立即逃走，又放不下好看的小说。
权衡了半天之后，少年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拿到僻静之处看完，然后送回来，趁夜溜走。
想到就做！
少年悄悄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见两个小丫鬟正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使劲的擦着地板。
天助我也！
少年大喜，叼着一双布鞋，悄无声息的爬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
在中院的另一侧，有一个同样是建造了没几年的小院，里面是丁府令大夫人的佛堂，非常的幽静。
少年刚才听到了“客房”二字，知道丁府有重要宾客，不然是不可能留宿的。
大夫人虽然不管事，总要招待宾客吧？不然成何体统！
闪闪躲躲的行走了半刻钟，少年来到了一片竹林深处的小院之外。
左右环顾一下，少年手脚并用，爬上了一棵竹子。然后使劲一坠，竹子就弯进了小院之中。
少年落地之后，仔细听了听，长出了一口气。
猜对了！没有动静。
以往，大夫人肯定会在佛堂中打坐念经的。
少年到了佛堂门口，仍然先把鞋子脱掉，拎在手中，这才走了进去，轻轻关上房门。
屋内是一尊大佛，黄铜铸就，高及屋顶。
三尺见方、有着奇怪天然纹理的不知名黑色石板，铺满了整个地面。
少年赤脚站在黑石板上，竟然感觉有些温热，很是舒服。
佛堂中，并没有铺设地龙，这显然是黑石板自身的功效。
佛前，是三大缸的清亮香油。三个粗大的灯芯，发出柔和的光亮。
长明灯！
香油显然是特制的，非但没有黑烟产生，随着燃烧，反倒散发出奇异的清香。
奇怪的是，佛堂内，并无香烛等物。
少年隐约记得，打扫书房的两个小丫鬟好像聊过这事。
大夫人讨厌烟火之气。而且，她拜佛，全凭心诚。
据说，长明灯是万万不能省的，而且绝对不能熄灭。
这个佛堂，一直是大夫人的贴身仆妇打扫。而且，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才会出入佛堂。
地面上只有一个蒲团，是素锦的缎子布织就，虽不华丽，却十分的典雅。
少年有些发愣，这样的景象，他可从来没有见过。
流浪三年，少年见过无数的寺院和佛像，可大都破败不堪，香火不继。
不过，无论是铜佛还是泥佛，对少年来说，没什么不同。
少年把鞋子往衣兜里一插，又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双手，这才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合十，直接跪在黑石板上，对着佛像拜了几拜。
“佛爷在上，小子何陆有礼了！这几年流浪四方，多赖佛爷的庙宇，小子才没有冻死。今日暂借宝地半晚，看本小说。他日有缘，必当奉上香火！今天小子也只有诚心拜佛了！”
何陆念叨完毕，自觉心安理得。他从怀里掏出《西梁剑仙传》的手稿，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这一次，何陆可是安心多了。
看到一段“飞剑”攻杀的情节，何陆又开始挥舞手臂，兴奋不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何陆一愣，丁府到底来了什么贵客，还要放爆竹迎接？
仔细听了一下，何陆面色大变，竟然真的是“爆竹”！
这声音，是无数竹子被连续折断的声音！
砰——
应该是院门被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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