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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在庄家老爷子看来,读首都的B大比读K市的K大更好,他年轻时为了挤进首都的一流政客中去,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了心力,那里也存留着他一生中最光荣的轨迹。所以庄挽去念B大,他心里当然是喜悦的。

  庄听辰的离去,沉痛的不止陈芬茹一人;庄乔思精神失常了一阵子,休养了大半个月才去上高三;庄和光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承受打击的能力多少强些,老太太和唯一的孙子接连离世,他也只是沉肃了几天,很快便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只是心里的荒凉和无力,不外露罢了。

  庄挽在B大念的是工商管理类的专业,她兴趣不在此,但又向来不肯糊涂马虎对待自己生活里的所有,即使不是她规划内,还是更愿意认真去学,不过枯燥无聊些而已,咬咬牙,学着学着就没那么痛苦了。

  寝室是四人一间,其他三个姑娘都是首都本地的,活泼开朗型的、雷厉风行型的、小家碧玉型的、还有庄挽这个乍一看温润敦厚实则灵秀慧敏型的,四人四个性子,住在一起倒也和谐,乐趣不少。

  自我介绍轮到庄挽时,她浅浅笑着说————我叫庄挽。

  眉眼里山水明净,让人看着莫名地舒服。

  其他三人等了一阵也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雷厉风行的那个晓晓,惊讶地问————这就没啦?!

  庄挽抓了抓短发,弯着双眼,补了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庄,‘春风挽断更伤离’的挽。

  众:“…………”

  李京若在K市舞蹈学院里不过半月,就被评为‘校花’。她本就生得美,五官绝俏,很艳的那种美,从小练舞又使得她的身段窈窕,一颦一笑都别有一番韵味。

  新生舞蹈比赛拿了第一名之后,身后追着送礼物的男生更是多到要排队。她以前念高中时只知道自己美,但不知道美有这么多好处,满足了女孩最普遍的虚荣心,周围女生艳羡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飘飘乎,渐渐地,仿佛自己跟那个高高在上的精英男人,隔得也不是那么远了。

  于是便花了更多心思在学习穿衣打扮化妆方面,同时练舞也没落下,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简谦言看见自己的美好,说不定真的就有灰姑娘的奇迹了呢?

  大半个学期过去了,B大的工商管理课程繁多,庄挽没课的时候就跑到学校的美术系里去蹭课,晚上在画室里自己练,周末还去找兼职。她早就打定主意,高三毕业之后就不用庄家的钱,尽量自力更生。

  即使有那么一层血缘摆在那里,即使小舅说背靠庄家会让自己在工作的时候得到一点助力,即使现在老爷子对自己好像稍稍好了些…………即使有那么多即使,即使有一天庄家所有人都接受了她。于她而言,那些深藏在过往的伤疤,她不去触碰不去揭开,并不代表就会消失不见。

  那些凄凉凉的、空荡荡的、带着血的、可笑又荒唐的味道,被年岁铸成记忆里斑斑驳驳的暗影,一遍遍地提醒着她,永不消逝的冰寒有多刺骨。

  被抛弃,被伤到骨子里,便是一场永志的劫数,纵是温和宽容如她,也做不到立刻释怀。

  第一次去向室内墙绘招聘人员推荐自己时,对方看了她一眼,委婉地拒绝了她。庄挽出去的时候听见那人在跟旁边的人说:“现在的学生啊,专业学得不怎么样,整天想着出来赚钱。”

  隔了一个星期,周六早上,招聘人员进到招聘地点,背后的一面墙都被绘上了精美的图画,风格恰恰好是近来一些客户偏爱的,正疑惑时,便看见从洗手间出来的庄挽,女孩捧着自己的工具,不卑不吭地微微笑着说:“经理早上好,还是我,上次的那个学生。”

  那经理在墙上的绘图和女孩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不肯定地问:“这是你画的?”

  庄挽点头,“就是想再试试,看看合不合您们公司的要求,不合要求我也觉着心里无憾了,但愿没有给经理造成麻烦。”

  有些不可思议地重新打量她,经理也是个识才的人,不问她晚上怎么进来的,只是拿出合同让她过目,没问题的话今天开始就可以工作了。

  庄挽内心欣喜,但面上控制得好,依旧不卑不吭。

  晚上回到学校时,程安打电话过来跟她聊天,庄挽说起兼职一事,语气是难以察觉的满足,工作不累,又是自己喜欢、擅长的,待遇也很不错,关键是可以许她只在周末两天过去,不影响学习。

  程安在电话那头心疼她,阴差阳错地没念上自己梦想的学校跟专业,孤身一人去到陌生的城市,已经是莫大的伤悲;现在刚上大一就要一个人去工作,还这么晚才回到学校。

  坚持着自己的准则和标准,固执地不肯向生活妥协半分。这样的庄小挽,让她看到心惊;又或者说,她认识的庄小挽,一直都是让她心惊的。劝她不要太拼,女孩子在十八九岁的年纪,本就该被父母亲人恋人朋友疼爱、享受青春里明媚的骄阳。

  庄挽沉默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去,刺破黑夜里的层层黑暗,她说————有我自己爱自己呢,我很享受,真的。

  程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才会让她好受些,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庄小…………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哇’地一声自己在电话那边放声哭了起来,愧疚的心疼的。

  她肯定已经够难受了,自己还这么不会说话…………

  庄挽听着她的哭声,无奈地叹了口气————程安安,你演电视剧呢,这有什么好哭的,还是说你今天喝酒了,趁机找我发泄心情?

  她越是淡定装作没事人,她就越觉得替她难受。抹了把脸上的泪,想起什么,掩饰性地吼了过去————你小舅呢!有没有过去看你?

  电话那头静默着,没什么反应,程安安以为信号不好导致她没听见,又问了一句————你的小舅呢?是不是他送你去首都的?当初应该让他把公司开到首都才对的,谁知道你————

  一阵盲音传来,程安郁闷,怎么没说完就挂了?

  她不知道,隔了好几个城市,此时挂了电话的女孩,双手把手机贴在心口,蹲在寝室阳台间,哭得泣不成声,眉眼、鼻子、双唇、四肢,全是冰凉的。本来真的是没什么好哭的,偏偏要提到那人…………

  如果从不曾被温暖,我本可以忍受冰冷。

  小舅。

  小舅。

  两个字稔在心间该是多么疼,疼到她不敢说出口。

  自以为身披强大坚硬的盔甲,可,被人随随便便用那人的名义轻轻一挑…………呵,哪里是盔甲,全身都是软肋。

  她知道,那人一点点地离自己远去。高考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电话总是打不通,短信发了无数条却没有一条被回复,重新把她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城市、遗弃在偌大的世间。

  方流从英国回到M市的时候,已经把并购褚遇寒的资产管理公司的事处理好了,看着自己美国那边的公司也没什么情况,一切运转正常,便想着去K市看看简谦言的新分公司。

  “听说庄家的老太太和那个孙子,都…………”

  方流拉了张椅子坐在简谦言对面,看神情这人好像不知情?两人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简谦言手里的钢笔停了一下,抬眸看他,可有可无地问:“都怎么?”

  真的不知道?!这下方流来劲头了,他向来就是几个人当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范围也广,俗称‘八卦之王’。清了清嗓子说:“都意外离世了。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简谦言微皱了眉,玉指捏着钢笔盖盖上,这段时间公司的事确实多,国内的金融服务业务牵涉到的人际方面也复杂,他对中国这些明的暗的规则章程一向就反感,不得已的时候又得抑制着反感去应酬。确实忽略了很多东西。

  庄听辰,是庄挽同父异母的亲生哥哥,他知道那孩子的心性,庄听辰意外离世,她定然不好过。

  该死。他怎么没早点知晓这些事?

  “什么时候的事?”

  “就暑假,”方流转了桃花眼取笑他,“我说你就是不关注自己姐姐家里的事,财经新闻总也得看看吧。”

  简谦言轻轻扫他一眼,薄唇微开刚要说话,方流就抢在前头:“别又给我说什么‘我脑子只用来储存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无意义的垃圾’之类的,你这样下去迟早要众叛亲离…………”

  简谦言翘起唇角,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晃啊晃,晃得方流不敢继续看。

  “我只是想说,明天你来帮我处理几件事,我去把这些错过的东西补回去。”

  罕见……绝对罕见……方流瞪大了眼问:“那你要怎么补?”

  “去K大一趟。”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他迷糊:“哎,你丫给我说清楚点……”

  简谦言拿起文件转身,皮笑肉不笑,仍旧颠倒众生:“方流,还说你脑子不是用来储存垃圾信息的?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倒是令我艳羡了。”

  凌晨惊醒,庄挽撑起上半身来盯着窗外微微发白的天际,咬着唇,莫名地笑着笑着把脸埋进被子里,双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吵醒舍友。所谓痛到揪心,大抵就是这样,哭笑不分,内心空荡。

  梦里,有人逆光立着,细碎的黑发遮着如烟眉目,看不清面容,他说————我与你无亲无故,本来就没理由有过多牵扯,生疏你,是必然。

  心被什么攫住,一阵阵说不出来的钝痛,突然涌现、不知何时会消失,原来有些东西越是以为会淡忘,越是以一种居心叵测的姿态向自以为强大的内心袭来,令人想抱头大哭,在回忆里越来越显现出它本来的模样,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从头至尾都将孤独下去,在这深秋里缄默成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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