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乐章 再遇见

　　时间最残忍的不是催人老，而是无论你多不想面对的事，该来的还是会按期来的。第二天睁开眼，李心悠在床上挣扎了一个小时，想了无数种不去的借口，眼瞅着墙上的表指针一点点接近聚会的时间，最终还是逼着自己起床了。她穿上了那天猪猪给她挑的裙子和高跟鞋，又化了个淡妆。心悠在镜子前左右转了转身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笑就会露出两个小酒窝，鹅黄色的雪纺连衣裙衬得肤色显得更加白皙，再加上脚上的裸粉色细跟高跟鞋，她竟然都觉得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跟好看沾边儿了。

　　嗯，这样应该就不至于丢人了。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终于出门了。

　　可是一走出门她就后悔了。平时不习惯穿高跟鞋，所以现在她走路都晃晃悠悠的。过犹不及，老祖宗留下的名言真是诚不我欺，万事还是不要用力过猛的好啊。她在心里这样感叹着，小心翼翼地挪着，走得特别慢，等到达聚会的饭店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果就是，她推开包间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十几双眼睛同时都在看她。她来之前本打算越低调越好，默默的当个透明人的。结果一出场就这么引人注目。心悠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下意识地去找一个身影，看到杜若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几乎同时，杜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很快移开了目光，接着跟边上的高其琛说笑，一脸温和的表情，就像那一眼是心悠的幻觉一样。但心悠知道不是的，因为那个眼神她太熟悉了。四年前他俩分开时，他就是这个眼神。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嫌弃、不屑。

　　心悠低下头自嘲地笑笑。当你喜欢一个人，他知道，却只是更加冷漠地对待你，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不明白自己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世上最悲哀的事是什么？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肯定是其一吧？四年了，她带着自己打磨了四年的盔甲，却轻易被一个眼神打败。那种冰冷，这份沉重，她依然承受不来。

　　“悠悠！这边！”猪猪招呼她过去坐，心悠觉得刚才被那个眼神冻住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算了吧，都过去了，就当是陌生人就好了。她这样跟自己说。

　　为了把自己当隐形人的大业进行到底，心悠一直不插话，低头苦吃。

　　嗯，这个东坡肘子好吃。

　　京酱肉丝？我喜欢我喜欢，包一个。

　　糖醋鱼，都在眼前了，尝尝吧……

　　“悠悠，悠悠……别吃了，饿死鬼托生啊你……”猪猪偷偷在一旁捅她。

　　心悠抬起头，怎么大家都在看她？安静吃饭还不行么？

　　“嘿嘿，大家聊着啊，怎么都看我？”心悠赶紧用手摸了两下嘴角，难道粘上酱了？

　　“悠悠，我们刚才说你变漂亮了呢？”陆晓玥坐在杜若旁边，笑得端庄大方。

　　最讨厌她这种笑了，不想笑就别笑，这皮笑肉不笑怪渗人的。心悠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别介别介……像我们这种知道自己先天不足的就只能靠化妆技术稍微弄得能看点儿了。哪儿像你，天生丽质，高中的时候就是年级女神级别的。”

　　这几句好像说得陆晓玥开心点儿了，她看了一眼杜若，继续说：“悠悠你现在大学也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哦，我继续读研。”不能当鸵鸟的心悠这时也在偷偷打量杜若。别的同学都在听着她和陆晓玥对话，只有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自顾自吃着。只在她说读研的时候微微停下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她很快地错开了目光。

　　在座的同学都是面临毕业的，这个话题一被提起来好多人都感兴趣，加入了讨论。

　　“悠悠，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中文系是吧？”听到有人叫自己，心悠循声望过去，原来是高其琛。高中的时候，跟自己关系最好的男生就是他了。同时他又是杜若的好哥们儿。曾经，因为这层关系，心悠觉得自己离杜若又稍稍近了一点，不至于完全没有联系，还偷偷欣喜过。可是，后来她屏蔽了跟杜若有关系的一切事物，连带着也跟高其琛断了联系。现在想想他好无辜，自己放弃这么一个好朋友也好可惜。就像此刻，高其琛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明显得透露出关心，仿佛四年的远离从没有存在过，让她感觉到温暖。

　　所以李心悠也回以微笑，点头回答，“嗯，是。”

　　“很适合你啊，高二分文理的时候就让你跟我一起去学文你偏不。这最后还不是逃不开。一直以来你的语文单科成绩就是年级一二名的样子，高考时候却报了生物工程。何苦呢？”

　　学理是因为想跟杜若一个班，高考志愿是因为跟杜若说好要去一个学校一个专业……高中的时候，李心悠心里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以杜若为优先的。

　　“呃，年少的时候，想不开，总是喜欢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不太理智吧，哈哈！”心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带了过去。

　　“也是，那个时候每个人的决定都很幼稚，好在最后命运给了你最合适的。”高其琛向来健谈，多年不见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你读研在哪里读？”

　　“还是我们现在的学校，有机会保研就保了，懒得考了。”

　　“你们学校中文系不怎么样吧？”杜若突然出声，吓了李心悠一跳。干嘛，他想说什么？心悠心里开始打鼓。

　　“是。”不管怎样，心悠也只能先老实回答。她高考的时候从没想过一志愿落榜之后该怎么办，所以后面的志愿都是随意报的。没想到最后出分差了十几分，只等落到第二志愿，服从调剂到了中文系。所以虽说学校还说得过去，专业却算不上好。

　　“还是这么不求上进啊！”杜若看似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却使整个聚会的气氛骤然变冷。

　　李心悠愣住了，眼神直直地看着杜若。这一次再见面，她能够感觉到杜若隐约对她的敌意，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毫不掩饰地当着这么多老同学的面直接地表达了出来。原来，在他俩在一起的小半年时间里，杜若也常常拿笔轻轻敲她的头，嫌弃她不求上进，没追求。那时，她总是傻笑着，回看他，心里特别满足。没追求又怎么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杜若，已经美梦成真了啊。可是如今，情景变了，语气变了，心境变了，同样的话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她不懂，为什么……对别人都能彬彬有礼的杜若为什么偏偏针对她！

　　“哈哈，杜若跟你开玩笑呢，心悠你别往心里去啊！”高其琛看气氛尴尬，赶紧出来打哈哈，想把这事儿岔过去。

　　“我没开玩笑。我就没见过像她这样得过且过，破罐儿破摔的。”杜若的话又把气氛降到了冰点。

　　“杜若！”老高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猪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杜若说：“杜若，你别太过分了！你这根本就是找茬儿！”

　　杜若轻轻瞥她一眼，淡淡地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明明努力一把就能更好，她为什么总是选择放弃？”

　　“她没有，那是……”猪猪一时被噎住了。

　　跟杜若吵架是吵不过的，他有极其严谨而敏捷的思维，还能时时刻刻保持冷静。这一点，心悠早就领教过了。“好了，我没关系。”心悠轻轻扯了扯猪猪的衣袖，让她坐下来。

　　猪猪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悠悠，你也别太好欺负了。”

　　“最后一次吧。”

　　心悠慢慢的站了起来，依次看了一圈在座的同学们。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她在来之前还想着虽然不想跟杜若碰面，但为了能够见到老同学也要去。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值得维持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种聚会，而有的人就算再见面了也没有话说不会再有交集。同学的缘分，许多都在离开那个班级，那个教室的时候就已经散了。同学中有的跟她并不是很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现在的状况，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有的像猪猪和高其琛，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担心与心疼。尤其是老高，满脸的歉意。因为自己提起的话题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他觉得很对不起她。心悠轻轻朝他们笑了笑，表示没关系，让他们安心。再有就是陆晓玥，她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有点儿生气。心悠不明白，看着自己出丑，她不是应该很高兴吗？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了。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坐在她对面的杜若脸上。她想把他看清楚，却总是看不清，从原来到现在。

　　“对不起，我去一下卫生间。”李心悠再一次当了逃兵，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这种场面，只想赶快躲起来，远离这些老同学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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