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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磐石蒲苇


  到了傍晚时,郭嫣还思量着怎么把那喜蛛交给师灵均,却还不曾交出去,思来想去只好去寻了法家婶子,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请她来帮忙说和。

  法家婶子是个个性温和又传统的妇人,自然也觉若是灵均能不再冷着符匡是最好不过,便就应下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月亮如约爬高,因为晴朗的天气,月光澄澈如洗,拜织女的吉时便到了。

  往年,辽东赶上七夕都是做正经节日庆贺,还有灯市可逛,拜织女的仪式也很是隆重。

  今日仍在灾中,拜织女却要萧条冷清得多。

  府上丫鬟十余人,都聚在了师灵均的小院中。

  正中月光下摆一张桌子,桌子上置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又有鲜花几朵,束红纸,插瓶子里,花前置一个小香炉,众人一一净手后上前焚香拜过。

  郭嫣还合着丁泠泠的小手拜拜。

  丁泠泠问起郭嫣:“姐姐,这是干嘛?”

  法家婶子笑着插嘴道:“拜拜以后,织女娘娘保佑泠泠以后心灵手巧呢!”

  丁泠泠问道:“会更多的字?”

  郭嫣莞尔道:“那要拜魁星、拜孔子,织女娘娘可不管这个。”

  法家婶子笑道:“织女娘娘管的是泠泠以后针线活、厨艺做得好,保佑泠泠长得更漂亮。”

  丁泠泠点了点头,眼中却似有转瞬即逝的不屑之色。

  拜过了织女星,姑娘们围坐在桌前,一起吃着先前剩下的巧果,并上一些花生、瓜子,叽叽呱呱地说着闲话,等着到了吉时穿针乞巧。

  郭嫣托腮听了一会儿丫鬟们说家长里短,只觉有些无聊,道:“婶子,说个七夕节的故事来听罢?”

  法家婶子笑道:“哎呦,牵牛织女的故事哪个没听过?都说得烂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嫣道:“今日不正是应景?婶子您就讲一个吧!”

  小丫鬟们也都爱听故事,便也起哄让法家婶子来说一个。

  法家婶子从前因着父亲是个书塾先生,落榜秀才,倒是很比寻常妇人多识了些字,也多些见识,见推脱不过,便道:“那就讲个旁的,讲个你们没听过的罢?”

  小姑娘们连连道好,师灵均坐在一旁亦含笑听着。

  法家婶子思忖片刻,抚掌道:“想起一个,是《搜神记》里的故事,说的是吴王小女。”

  郭嫣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该是看过,但根本记不得,只记得也是个寻常情情爱爱的故事罢了。

  法家婶子见姑娘们纷纷围拢了些,不再咔吱咔吱地嗑着瓜子,眼中都有些好奇之色,便笑盈盈地开了口道:“说啊,春秋的时候......”

  春秋时期,吴王夫差的小女儿,名叫紫玉,年芳二九,生得貌美,又颇有才名。有一位翩翩少年叫韩重,十九岁,精通道家的方术。紫玉遇见了韩重,心生爱慕,就私自派人送信给他,愿意作他的妻子。

  不久,韩重要到齐鲁地方求学,临走时,韩重嘱咐他的家人派人向吴王求亲,吴王却不喜欢韩重,认为他出身微贱不足以与紫玉相配,就一口拒绝,不肯把女儿嫁给韩重。

  紫玉得到这个消息,满心忧愁,苦闷郁结,积虑成疾,又苦于没法得到韩重的消息,竟然在青春芳年之际病死了,之后被埋葬在了阊门外。

  过了三年,韩重学成归来,问他的父母向紫玉求婚的结果,父母告诉韩重:吴王非常恼怒,坚决断绝这门亲事,吴王的小女儿也因此忧愁苦闷,一病不起,已经埋葬了。

  韩重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天昏地暗,悲痛欲绝,号啕大哭,然后置办了祭祀用的牲畜、钱物,到紫玉坟前吊丧。

  正当韩重在紫玉坟前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紫玉的灵魂竟从坟墓里走了出来,紫玉见韩重如此伤心,自己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对韩重说:“往日你远离之后,你的双亲派人向吴王求婚,本来我猜测这门亲事能够如愿以偿,没有想到我的父王反对,分别之后会遭到这种命运,有什么办法?!”

  紫玉唏嘘叹气,低着头唱道......

  姑娘们听到这时都眼眶微红,为一对有情人的命运而担忧,

  法家婶子这时开了口,幽幽唱道:“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乌,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

  法家婶子声音低柔婉转,一首悲歌给她唱得很是动人,直唱道后面,熟悉了曲调的姑娘们也跟着应和哼唱了起来。

  月色如纱,披盖在姑娘们光洁的面颊上,使每个人都看起来比白天时更为静谧美丽。

  这么一首歌唱了许久,唱罢,法家婶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便又讲起了后续。

  紫玉以此歌来表示自己忠贞不二之情,因思念忧愁苦闷,抱病而死。姑娘唱完,仍然抽噎流泪,邀请韩重与她一起回到坟墓中去相聚些时日。

  韩重说:“死者和生者有不同的天地,我不敢照你的话办。”

  紫玉说:“死者和生者各有各的前程,我也知道。可是,今日一旦分别,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大概怕我是鬼会加害于你吧?我确实想诚心诚意地侍奉你,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韩重听了姑娘的肺腑之言,很受感动,就亲自送姑娘返回墓中。

  紫玉隆重地为韩重摆设酒席,饮宴款待,留韩重住了整整三天三夜,尽了夫妻的礼节。韩重临走时,紫玉取出了一颗直径一寸大小的明珠赠送绘韩重,并且说:“既然我们的名声被毁掉了,我们的心愿又被断绝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自己注意季节冷暖变化,保重身体!如果你到了我家,请代我向吴王问安。”

  韩重走出了坟墓,到吴王那里,叙述会见紫玉的经过。吴王一听,勃然大怒,说:“我的女儿早已死去了,你又来制造谣言,污辱她的亡灵,你手里拿的明珠,不过是你盗掘坟墓偷窃出来的东西,胆敢假借鬼神的名义来行骗,赶快捕捉韩重予以惩办!”

  韩重急忙逃脱,跑到紫玉的墓前,哀诉自己拜见吴王时的遭遇。

  紫玉便又现身说道:“不用担忧,现在我回去向我的父亲把事情说明白。”

  吴王忽然看见紫玉归来,又惊又怕,又悲又喜,问道:“你因为什么原因又活过来了?”

  紫玉跪下说道:“过去儒生韩重来求婚,您不答应。我的名声毁了,情义也断绝了,自己无法活下去。韩重从远方回来,听说我已经离开人间,因此拿着祭祀的物品到我墓前哀悼吊唁。我被韩重忠实的情爱感动了,就和韩重见面,并且把明珠赠送给他,那颗明珠不是韩重挖掘坟墓偷来的,希望不要追究韩重的罪责。”

  吴王的夫人从屏风后听见这些话,急忙跑出来,想抱住女儿,可是,紫玉就像一缕青烟一样消逝了。

  姑娘们听得入了声,连声问道:“后来呢?后来韩重又见到紫玉不曾?”

  法家婶子道:“故事所载,只道此处罢了,后来如何,我们便无从得知了......”

  有姑娘听得眼泪汪汪,感慨道:“只盼上苍成全这对有情人了......”

  法家婶子正要应声,想说些能有福气相守是幸事,岂可辜负之类的话与师灵均,却就听见师灵均轻轻开了口。

  师灵均轻声道:“紫玉双九年华初遇韩重,属意于他,韩重若当真爱重于她,却偏要这时外出求学,竟连亲自上门提亲都不肯?”

  法家婶子道:“许是有旁的什么缘故,这咱们就不知晓了。”

  师灵均摇了摇头,手指间捻了几颗瓜子,却不放进口中,道:“既已双九年华,韩重又三年方归,吴王不肯许亲与他倒不稀奇。”

  郭嫣听得这话,也不禁有些心有戚戚焉,心道这故事当真深思不得。

  其后,紫玉欲邀韩重进到墓中相聚,韩重最初推辞不肯,料来三日以后,之于韩重,紫玉也不过是春梦了无痕,往后娶妻生子,加官进爵,再无关联。

  何谓情深?

  不过是世间女儿多痴心,世间男儿多薄幸,便再不敢奢求太多罢了。

  郭嫣忽然觉得,或者她先前的想法多余了。

  师灵均斟破了,不再痴迷,原是好事。

  何况符匡当真算得良人吗?

  当日在会宁时,郭嫣曾一度觉得灵均遇上这人算得有幸,此时却再不敢说了。

  什么样的男子能不让女子伤心?

  与这世间许许多多的女子相比,她自身倒是算得有幸了。

  她亦已年近双九,等待着一个不知归期的人,但她却不似紫玉,她可以笃定平和地一直等下去,因为她知道那人必定会归来。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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