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坦白

　　肖漠知道跟他讲道理，他永远有一堆的歪理等着，便不再跟他纠缠，转首对梧桐招招道：“梧桐，过来，为师今日带你出去玩。”

　　听到肖漠要带她出去玩，梧桐原本因为闯了祸一脸的担忧神色一下子烟消云散，想到肖漠平日对她习武的严厉要求，又有点不确定道：“真的吗？我，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呢。”

　　肖漠道：“没关系，今天就当放假了。”说着朝梧桐伸出了手。

　　梧桐欢喜的握住肖漠的手，就在楚言眼看着刚才还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孩子转眼就禁不住诱惑把自己抛弃，正要伤神抹泪，不，抹唾沫的时候，梧桐拉住肖漠道：“师父，言哥哥怎么办？”

　　楚言闻言抬起头，像个孩子似的希翼的望着肖漠，肖漠默默在心里做了个无奈扶额的动作，就是这神情，不知道坑了她多少次，现在看梧桐也眼里闪光似的看着她，无力地叹口气道：“你觉得呢？”

　　梧桐雀跃地跑过去拉起楚言的手道：“言哥哥，快走快走，师父同意了。”

　　肖漠石化在初夏的晨风中，她什么时候说同意了，她同意什么了。

　　从这天之后，楚言和梧桐可算是撒丫子闹起来了，小院再无安宁。屋漏偏逢连夜雨，绕梁跟着第一批迁徙的家眷队伍浩浩荡荡的来了，这才叫不得安宁呢。

　　刚看到琅城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他就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前，伸着脖子望着。而城门口出现肖漠和楚言的身影的时候，小小少年更是在车上就挥着手欢呼起来。但是，等等，为什么师父的怀里似乎抱着个……人呢？

　　“师父。”绕梁呼喊着跳下车来，来到师父身前，也看清了师父怀里抱着的是个女娃子，小娃娃瘦瘦的身子，一双大眼睛，也滴溜溜看着他。

　　楚言放下梧桐，向绕梁道：“这是阿四姐姐的徒弟，叫梧桐，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你可要照顾和保护妹妹。”

　　绕梁像个小大人一样，向梧桐作揖道：“我叫绕梁，见过妹妹。”

　　梧桐看着绕梁明媚的眼眸，笑了起来。

　　绿草茵茵，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梧桐和绕梁跳跃在野花丛之间追着蝴蝶。

　　楚言嘴里叼着根草，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道：“看来我不用担心了。”

　　肖漠坐在他身旁看着快乐的两人道：“担心什么？”

　　“我本来还担心你会把梧桐培养成第二个你，”肖漠闻言转首看向他，楚言道，“阿九不就是个例子，虽然是个半成品。”

　　“梧桐不必成为一把夺人性命的尖刀，是因为我给了她选择的权利，而我和阿九已经不能选择了，”将目光投向远方，肖漠道，“我做事，都带有太明确的目的性，导致面对任何事情，我总是先想到它能达到的效果和起到的作用，进而可以完成我的某个目的。我所做的事情，是摆布别人的命运，掌握别人的生死，已经很久看不到自己的本心了。”

　　楚言坐起身子扔掉嘴中的草道：“对自己评价很到位嘛，什么时候想通的？”

　　肖漠看他一眼道：“想想通的时候，自然就想通了。”

　　楚言抿抿嘴，似斟酌着道：“阿四，为何你的心里总这般沉重？有时候我静静地看着你，感觉你连呼吸都带着不可承受的负担。以及杀戮的时候，你沉稳的双手永远的杀伐果决，人命就像断线的珠子，从你手间流走。以你的身份，你可以不这样的。”

　　缓缓流淌的语言，带着淡淡的伤感，楚言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或许他这番话出口时就已经唐突了。

　　肖漠知楚言冰雪聪明，且与她日夜相处，看出端倪是早晚的事，他既然问，心里就已经有番定论了，拿一般言论搪塞他自然是过不了关，不过，她还是打算……

　　只听肖漠稳稳地开口道：“也是在个天下战乱的年代，天下英雄纷纷起义，在历史不断的淘汰和甄选中，几方势力最终确定了各自的领地和政权，这时候突然有个手握大权者将自己脚下的江山送给了对他有恩的结拜兄弟。后来，结拜兄弟登基掌权，而他甘心屈居太尉之职，并立下家训，家族子弟，生生世世效忠皇权，不得谋反。

　　后来，他旧伤复发，不治辞世，儿子升任太尉之职。两年后，皇位也易主，新皇登基，受了不少阻挠，太尉大人血洗了半个国都，帮新皇奠定了稳定的基础。而朝堂才见稳固，新皇便做了一件泯灭人性的事情下药毒杀太尉的妻子以及妻子腹中胎儿。太尉夫人生产之日难产，产下孩子便去世了，而那个孩子，先天不足，不满月就被她的太尉父亲被送到远处治疗。”

　　楚言接声道：“多年后，修习了一身不凡武艺的孩子回来了。老太尉就是肖烨，老皇帝就是先皇，眼睁睁看着妻儿被害的人就是肖叔叔。那个上得了战场，杀得了仇敌的人，就是你。只是，”他一顿道，“回来的和离开的，还是同一人吗？”

　　肖漠一双平淡的眼眸注视着楚言，喜怒不形于色她早已炉火纯青，即使身份被直接质疑，也丝毫看不出她的窘态和闪躲。

　　楚言目色淡然，他知道他窥探到了肖漠的秘密，这个秘密她应该是要保守一辈子的，现在被他这样□□裸的揭了出来，或许……但他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清风徐徐而过，吹散了几缕散碎的头发，就这么执拗的注视着肖漠，寻求一个答案。

　　肖漠叹口气道：“楚言，有些事你既已猜出，何必如此执着等一个答案，”顿一顿道，“你知道的，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楚言道：“我才发现，后一句，比我想知道的答案还重要。”

　　肖漠深深吸口气，慢慢呼出道：“此事我只说一次。”语落便探身至楚言近前，双唇贴在他耳侧，缓缓而言。此言，不对天不对地，单单说与一人听。

　　言毕，肖漠坐直身子，对楚言抱歉一笑道：“原谅我有些话，始终不能说。”

　　虽然早有猜测，但肖漠在他耳边吐出真相的时候，楚言还是深呼吸两口，让自己消化消化这个不在原本意料之内的消息。

　　身世说出，肖漠心境平淡如水，楚言注视着她的侧颜，虽未窥得全部，但这个秘密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就不能再轻易愈合了。

　　理解的笑笑，楚言道：“所以你叫肖漠，而知道你真名的人，该都已魂归尘土了。”

　　肖漠不否认道：“人从尘中来，终归尘中去，这不是很好？”

　　楚言道：“我不同你争辩，你这人，掌控别人生命惯了，又读那么多经书，深谙佛法，我跟你讨论人世轮回，简直自找罪受。”

　　肖漠淡淡晕开笑意，道：“知道就好。”

　　楚言叹口气道：“你是何其幸运，遇上肖叔叔这么好的人，对你宠爱有加。”

　　肖漠想起了初见肖渊时的情景，在他的书房里，那个人伟岸却又单薄寂寥的背影。十年岁月，肖渊似乎一点都没变，而她已经从幼嫩稚子长大了。

　　“羡慕了？”肖漠看着他道。

　　楚言摸摸鼻子，道：“难免。不过，我有阿四。”

　　肖漠露出了诚心的微笑，她的楚言，终究一步步强大了起来，以她愿意看到的方式，以他愿意接受的方式。往常楚言想起身世难免悲凉无助，但现在，她知道，他已渐渐放下前尘，纵然那些事情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磨灭，但人生一世，该当积极面对未来，实不该为别人的过错蹉跎自己的岁月。

　　以前他是道理都懂，却做不到，现在至少不再纠于旧事，不再强化旧伤。

　　遇到肖漠是楚言的幸运，她不逼他，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给他以善待，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看透。

　　远处青草连绵，近处伊人相顾温婉，旁边孩童耳边说着悄悄话，唯愿岁月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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