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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鬼老头


  昌隆整整半年都在死人,谋逆之罪罪不可赦,株连的可不仅仅九族,但凡跟卫王有关的人,不需经刑部审查,直接上刑场,城外的乱葬岗,堆一层烧一次,直将这最血腥的记录烧进了黄土里。

  肖漠没有打扰鬼老头,一直听他说了半宿,才告一段落。鬼老头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他那本就沙哑的嗓子。

  “那后来呢?”肖漠问道。

  “后来,这昌隆就太平至今。”

  “我问,肖太尉后来呢?”

  “在大清洗的尾声,肖渊得知夫人夏薏怀了身孕,异常高兴。为了自己的孩子,肖渊再没动手杀过人,此言一守就守了十八年。楚国公新丧,肖渊大打出手,却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鬼老头有些唏嘘,最后化作一语,“造化弄人吧。”说完鬼老头站起身走到一具未完工的棺材旁,敲了起来。

  敲击声声声沉重,扩散在空气中,穿行在林立的棺椁之间,笼罩在小院上空,趁在这样的夜色里,心底忍不住泛起丝丝寒意。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难怪鬼老头活成了个鬼样子。

  谈到这里,肖漠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折扇在手中敲了两下,肖漠说道:“容在下好奇一下,老先生终日在这一方天地里,斫木制棺,怎么对外界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山人自有妙计,我不也没问公子为何对陈年往事感兴趣吗?”

  “老先生不问是因为心中已有答案。”

  “昌隆虽然大,来来往往的人无从查起,但是芳名满京城的就那么几个,姑娘又不刻意隐瞒,老头子虽然老眼昏花了,但脑子还不糊涂。”

  肖漠对鬼老头看出她身份丝毫不奇怪,说道:“明知老先生洞察秋毫,我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故作隐瞒显得我毫无诚意呢。”

  “从前阿九来,我就见那丫头聪明伶俐,深谙处事之道,便好奇她所辅佐的人是何等模样,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鬼老头费力的一推,将棺材盖合上,打量着哪里不合适。

  肖漠道:“老先生年近古稀,该安享晚年了。”

  鬼老头又着手打磨起来说道:“还没给他们收完尸,老头子哪敢有晚年。”

  “给谁?”

  “给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人。”

  “昌隆乃大兴国都,每天有人来有人往,谁是属于这座城市,谁又不属于它呢?”

  鬼老头阴沉沉一笑道:“大兴?是啊,老头子区区一介亡国贱俘,至微至陋,怎敢妄言他人自由。”

  “亡国贱俘,也是,以老先生的年纪,当然是故国之人。现今这昌隆城中像老先生这般心怀故国的人可不多了。”

  鬼老头停了手上的活,转过身用那只布满血丝的深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肖漠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老先生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肖渊的女儿不是应该更好奇肖夫人因何而死吗,姑娘怎么只对肖太尉感兴趣?”

  “老先生讲惯了故事,也想听故事了吗?”

  “等价交换,不是很划算吗?”

  肖漠看着自己的手,问道:“老先生想知道什么?”

  “你来昌隆不到一年,京城之中武卫司成立,禁卫司易主,户部刑部换血,楚国公病故,肖渊复出,背后这双手,我能猜,别人也能猜,我能查,别人也能查。”

  “看来他们都没有老先生聪明。”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说不定我们有……”

  “我们道不同,老先生就别打我的主意了。不过,不管我有何目的,对老先生而言都是有利无弊,老先生只管给他们收尸就是了。”

  “果然。”鬼老头只说了两个字,眼中闪着精光,眯起眼打量她片刻,突然原本自然垂着的手抬起,闪电般将手中的铁锤朝肖漠面部掷去,肖漠手中折扇一挡,将铁锤隔开,顺势站起身时,鬼老头已经到了眼前,枯瘦的手指向她抓来,肖漠见招拆招,切磋了十几招后,鬼老头一掌袭来,肖漠立掌迎上。

  两人身体弹开,鬼老头背脊撞上身后的棺材,肖漠后退几步退到门边,被门槛绊住,伸手抓住门框,稳住身形。

  “咳咳咳……”轻咳几声,肖漠赞道,“老先生好深厚的内力。”

  “不知姑娘有伤在身,老头子胜之不武了。”鬼老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

  “有伤是不假,老先生内力深厚也是不假。”

  鬼老头深深地看肖漠一眼,背过身去,说道:“我杀不了你,你走吧。”

  肖漠缓缓走过鬼老头身侧道:“您给他们收了半辈子的尸,还不明白,前朝复辟已经不可能了,放弃吧。”

  “你若真是肖渊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想为自己母亲报仇。”鬼老头对着肖漠已渐渐模糊的背影喊道。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留下来的得先为活着的人打算。”

  冷子恩直到第二日的下午才从伊万处知道肖漠带楚言大脑楚国公府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怎么今天才禀报?”冷子恩不满道。

  “昨日圣上一直陪着皇后娘娘,老奴担心皇后娘娘知道会更忧心难过。”

  “嗯,做得对。说说吧。”

  “也没别的了,就是,刚动上手,肖太尉就及时赶到了,杀了楚国公府几个府兵,楚大人,还当众给肖太尉赔了不是。”伊万说的很慢,边说边看冷子恩的脸色,意外的发现,冷子恩并没有太大反应。

  “只让楚玉宣赔个不是,肖渊的性子还真是磨平了。”

  “再过分也不过如此了。”

  冷子恩抬首斜视着伊万道:“肖渊以前多狠,你不知道吗?”

  伊万也噤了声。

  过了头七,楚泽下葬,楚玉宣谨防楚言再来闹,招了不少人做护卫,出殡队伍异常庞大。然而楚言却未出现,直到葬礼结束后,楚家人都走光了,楚言才来到墓前。

  肖漠将带的贡品摆放在碑前,两人在墓前磕了头,肖漠起身道:“你陪爷爷说说话吧。”

  楚言起身坐在碑前,又从竹篮中拿出一个酒杯,给自己斟上道:“爷爷,长这么大,我还没和您喝过酒呢,今天终于没有人打扰我们爷孙俩,我跟您喝几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爷爷您别光看着,您也喝。”端起楚泽的酒杯倒将酒倒在地上,又斟上两杯酒。

  楚言淡淡的嗓音缓缓道来:“爷爷,原本我以为,您走了,我会特别难过,热别伤心,我会哭,我会闹,我会搅得大家都不安宁,或许再像当年那样疯一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最大的难过是不知道该怎么难过,我找不到方法表达我的难过,我不哭,不闹,大家都以为我长大了,看开了,他们都为我高兴,可是,爷爷,我真的好难过,好伤心,我真的,好想您。”

  孤独的少年,坚强的面对了一切灾难,终于在自己最亲的人的墓前,面对着冰冷的墓碑,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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