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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莒姬死 三


  嬴稷认真地想着,道:“母亲曾教我背《老子》,上面说‘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又让得书上说想当年重耳逃亡时,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不敢怒,反而要纳而谢之。母亲带我入市集,是要我听得进粗俗之言,受得了噪杂之音,从而自身养性,懂得放低身段,谦虚待人。”

  芈月低头看着儿子,笑了:“不错,能够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子稷,我带你来市集,不仅仅只是让你懂得放低身段,谦虚待人。江海能纳百川,是因为善于容纳与自己不同的水源,才能够成其大。不管你是做君王还是做平民,都是和人打交道,要知人懂人,就要学会看人。这市井之中的人所求的,其实和庙堂之中所求的并没有多少区别。无非就是争名争利,食色性也。区别在于庙堂中人更懂得隐晦曲折,用子曰诗云来作烟雾,而市井中人则更直接更粗野罢了!你现在能懂得这市井之道,将来就更容易知道庙堂之道。”

  嬴稷似乎有些懂了,点头:“好像是有些道理。”

  芈月又问:“刚才我叫你看那个大婶买菜与菜贩讨价还价,你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嬴稷想了想,数着手指道:“我看那个大婶买菜,菜贩说是两文一斤,那大婶说旁人都是三文两斤,那就是‘无中生有’,又说前日的肉贩被别人骂了价高质次,那就是‘指桑骂愧’,那菜贩就‘假痴不癫’任其说三道四,那大婶后来答应买两文一斤,但要多给一把葱,就是‘以退为进’,后来等买完菜以后又多拿了一把葱,那就是‘顺手牵羊’。后面那个姊姊,等大婶买完菜以后,再要求和那大婶一样的价格买菜,那就是‘隔岸观火’、‘以逸待劳’。”

  芈月摸摸嬴稷的头,欣慰地道:“子稷真聪明。”

  嬴稷脸红了:“是母亲每日拿着兵法教我用兵法来看世情,我才慢慢学会……”

  母子俩一个低头,一个抬头,正自说得认真,却没有注意到忽然发生的变故。此时那个小酒馆中,却有一人,已经注视着芈月母子许久,见她正低头与儿子说话,便将葫芦里的酒咕噜噜喝了几口,扛起剑就走了出去,醉薰薰地朝着芈月飞撞而去。

  女萝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惊叫一声:“夫人小心。”

  芈月只觉得一个黑影压面而来,只来得将将嬴稷往女萝的怀中一推,自己却被那大汉撞倒在地。

  芈月飞扑出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她抬起头,右手臂已经撞破出血,她左手按住右边肩膀,不禁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女萝见状大惊,冲上前扶起芈月:“夫人,你怎么样了?”

  嬴稷也是惊魂方便,见那大汉转身要走,冲上前挡住他大叫道:“喂,你把我娘撞倒了,你不许走。”

  芈月见嬴稷冲了下去,吓了一跳,急忙叫道:“子稷快回来……”

  那壮汉撞了那一下,正自惴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是好,见了嬴稷冲上来正中下怀,顿时眼睛一瞪:“黄口小儿,你敢对我无礼!”说着伸手就冲着嬴稷一巴掌打过去。

  女萝急忙冲过去挡在嬴稷前面,直接被那壮汉一巴掌扇飞出去。

  芈月见状大急,扶着肩膀忍痛上前,挡在嬴稷面前斥道:“大丈夫争战沙场,与人斗胜,都是男儿豪气,壮士何必对妇孺逞暴,岂不叫人笑话?”

  那壮汉的手已经举起正要落下,听到这话便顿了一顿,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神游移了一番,忽然拨剑指住芈月大喝一声:“呸,你这妇人,挡我道路,分明是要惹我晦气。明日大王亲去招贤馆招贤,我必当中选。可是今日被你这妇人惹了晦气,乃是不吉之兆,必是要以尔之人头,洗我晦气。”

  似这等游侠儿,市井杀人,乃是常事,通常杀人之后便逃走,只要无人报案无人追究,便过得几年又大摇大摆地回来。通常沦落市井之人,也没有什么人帮助他们出头罢了。

  芈月看着指在眼前的剑,倒吸一口气,顿时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市井游侠意气杀人的传闻,也涌上心头,情知此时一言不慎,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她虽然会得一些武功,然后骑射尚可,像这样面对一个明显是以杀人为常事的武艺高手,况且对方手中有剑,她却是赤手空拳,身后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能敌。

  她出自世以来,经历过许多危险,却只有这一次和上次唐昧之时,才会直面锋刃。情知生死关头,若想脱险,一则是向那些酒肆中的其他游士求助,另一种办法如同唐昧那次一样,就是瞧破对方的弱点,打击对方。

  芈月一眼扫去,看那壮汉手持一把旧剑指着自己,再细看他虽然一身新衣,脚下却是破布鞋,背着青囊扛着一个酒葫芦,看满身酒气,可眼神虽然佯装醉酒,却不是那种喝醉了目光直直的,反而眼神闪烁中透着些狡诈又带着些残忍,虽然竭力装出蛮横的神情来,但脸色却透着营养不良。

  那壮汉在她的打量下,不竟有些心虚起来,眼神却有些游移,不敢直接面对芈月的眼神,反而有些退缩。

  芈月眼睛的余光看过周围,看到人们虽然一脸气愤,但却更多是带着看客的漠然。

  嬴稷见芈月危险,惊叫一声:“母亲。”女萝一惊,忙按住嬴稷。

  芈月转向那壮汉:“身佩有剑,囊中有书,想来阁下是个士人了。”

  那壮汉不禁有些得意地道:“不想你这妇人倒有见识。正因如此,你冲撞于我,坏我气运,我便要杀你祭剑。你可休要怪我,这本是此处规矩。”

  女萝见芈月有危险,大急,将嬴稷掩在身后,质问道:“什么规矩?颠倒黑白的规矩是吗?”

  那壮汉顿时大怒:“放肆,你这妇人敢胆出言不逊,我便先砍下你的一只手来,看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嘴硬。”说着就要朝芈月一剑砍去。

  女萝不想他骂着自己,却要对芈月下手,惊叫一声推开嬴稷,便扑到芈月面前,替她挡了一剑,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芈月本拟慢慢套问对方,再击中对方心理薄弱之处,不料事起忽然,变生肘腋之间,女萝已经倒在自己面前,不由惊叫一声:“女萝……”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女萝,失声痛哭。

  女萝在芈月怀中艰难地抬起头来,只吃力地说得一句:“夫人,小心,这个人一定是……”便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显见这一剑已经深深伤及她的内腑。

  芈月含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嬴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杀了女萝姑姑,你杀人了!”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围观着的人都不由地向当中聚拢来。

  那壮汉本拟去砍芈月的一只手,不想却砍伤了女萝,也有些意外和惊恐,想到背后之人的嘱咐,还是壮了壮胆,指着芈月喝道:“哼,不过是伤了个奴婢,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你若是怕了,就跪下来给大爷磕三个响头,我砍你一只手就算了。”

  芈月缓缓地放下女萝,站起身来,眼中已经怒火熊熊:“哼哼,怕,我是怕了,我怕的是天下的士人都要杀了你,你一条性命怎么够偿还?”

  那壮汉见她如此,竟也有些恐慌:“你、你胡说什么,你想恐吓大爷不成?”

  芈月冷冷地道:“你虽然满身酒气,面露凶气却眼神游移,分明是借酒装疯。你穿新衣,着破鞋,面有菜色却喝酒吃肉,分明是暴得财富,为人驱使,是也不是?”

  那人听了这话,不禁倒退两步,瞧着自己手中的剑,再看眼前妇人空手弱质,不禁又壮起了胆,喝:“你这贱人,胡说八道,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芈月声音越发激昂,指着他斥道:“你虽然佩剑革囊,窃取士人的装束,却不配称为士人。士人朝食市井,暮登朝堂,可以凭着一席话、一把剑而得到君王的信任与倚重,凭的是文才武艺,也凭的是士人们共同以性命共同维护的节操品性。张仪片言可惊天下,是士人的才能;豫让吞炭而刺智伯,是士人的品行。”说着,将手往酒肆方向一挥,双指向那人道:“而今我面前的这个人,为贪图一些钱财酒肉,就贱卖士人的品格,听从奴仆之流的指使,盗用士人的名义来做替人行凶的事情。各位,我知道你们流落西市,待的是有朝一日可以登庙堂,指点天下。可如今这个人,把士人的节操给贱卖了,这样的人,你们能容许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行凶,败坏士人的声誉吗?”

  那酒肆本是策士游侠们素日的聚集之地,这乱世人命如同草芥,他们日日瞧得多了,本不以为意,多半漠然旁观,可是听了芈月这一番话,却不禁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当下就有一人叫出那壮汉的名字来:“冥恶,你敢败坏我们士人的名声,今日便是我们的公敌!”

  那冥恶闻言大惊,不想面前这妇人片言之间,就将自己置于绝于,不禁面露凶光,举剑朝着芈月砍去:“你这贱妇,我先杀了你……”

  他本得了嘱咐,要断芈月一臂,教她成为残疾,生不如死。此时头一剑伤了女萝,再见情势顿转,也顾不得许多,直朝芈月劈来。

  芈月早有防备,顺手抄起酒肆门口的木板格挡了一下,便见酒肆之内一人站出来,叫道:“冥恶,你还敢行凶,各位,我们都是心怀天下的男儿,如何见着恶人欺负妇孺而置之不理。

  女萝用尽全力,挣扎着支起身子,厉声叫道:“诸位若记得秦质子冬日送米炭之恩,何以对秦质子与其母遇险而袖手旁观。”

  她这一叫,顿时有人认出她来,叫道:“正是这位娘子在冬日送我们米炭,诸位,果然是秦质子与其母,我们不可不救。”

  顿时众人蜂拥而出,那冥恶见势不妙,一伸手抓住嬴稷,将剑架在他的脖子放,叫道:“谁敢过来,我便杀了他。”

  芈月大惊,叫道:“住手。”

  众人已经纷纷拔剑冲出,却被这变故所惊,见芈月一叫,当下虽然不再逼近,却是分散开来,将冥恶去路也一并堵住。

  嬴稷虽被制住,却是丝毫不惧,叫道:“我是秦国质子,你若敢伤了我,秦燕两国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就死定了。”

  冥恶刚才已经有些心虚手软,抓住了嬴稷,这才稍加安心,见嬴稷这般说,心中大怒,狞笑道:“小子,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死定了吧。”

  芈月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靠近,对冥恶道:“你放了我儿,今日便放你离开。否则的话,你若伤了我儿,莫待秦燕两国,今日就休想离开西市。”

  “对,”游士中便有一人叫道:“你若不放了秦公子,今日就休想离开此地。”

  芈月细看,这人却是那日所见过的冷向,听这声音,方才也是他在人群中及时振臂一呼,煸动众人,当下朝他微微颔首,转对冥恶道:“你放开我儿,我放你走,我也不追究你受人雇佣所图谋之事,也不追究你伤我婢女之事。否则的话,你若伤了我儿,今日便不能生离此地。”

  冥恶的心中已经怯了,口中却仍不认输,道:“哼,我才不相信你呢,若要我放过他,便让这小子先陪我离开市集吧。”

  芈月眉头挑起:“你想以我儿为质。”

  冥恶道:“正是。”

  芈月冷冷地道:“我不信你。”

  冥恶大怒:“你敢!”

  芈月道:“你若离开市集,再杀伤我儿,我何处寻你?”

  冥恶威胁道:“那我便杀了这小子。”

  芈月冷冷地道:“那你便死定了。”

  她虽然口中强势,内心却是冷汗湿透重衣。嬴稷在这恶人手中,她如何不急不惊不惧,可这恶人摆明了是欺软怕硬之辈,她若是软弱下去,他便要挟持嬴稷离开,谁知道他在离开之时,会不会恶念再起,伤害嬴稷。只有立刻逼得他放了嬴稷,才能够保得嬴稷安全。

  越是这般轻贱他人性命的人,越是将自己性命看得极重,她只能赌人性,赌他这等贪财无行的卑贱之人,不会将伤害嬴稷的重要置于他自己的安全之上。

  冥恶额头已经见汗,手中也是汗浸浸地险些捏不住剑柄,芈月见他的脸色,正想再以利诱,忽然听得不知何处一声暴喝:“冥恶,你还不充剑!”

  那冥恶手一颤,剑身一抖,忽然间,剑光一闪,鲜血飞溅,一人惨呼一声,扑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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