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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和璧现


  如此忽忽数月过去,时近中秋。

  中秋一过,军情忽报,公孙衍联合魏、赵、韩、燕、楚五国合纵攻秦,五国联军已经到了函谷关外了。

  嬴驷召集群臣,日夜商议军情,樗里疾、张仪、甘茂、乐池等大臣议论不休。

  这样重大的军情,便是只晓得风花雪月的后宫,也不免听到了风声。

  且不说芈姝等诸后妃惴惴不安,便是缪辛也忍不住,打听了消息,欲与芈月分说。

  芈月正在为公子稷缝制衣服,她把与傅姆嬉笑玩耍的儿子抓了过来,往他身上比一比大小宽窄。嬴稷凑过脑袋来看,耸了耸鼻子道:“母亲,上回绣的就是菱纹,这回绣的还是菱纹呢。”

  芈月笑道:“我心思不在女红上头,学了这几年终无长进,也就横平竖直,绣个菱形纹罢了。”说着轻拍他一下:“嫌弃我手艺不好,就别穿了。”

  嬴稷忙搂住这件衣裳,撒娇道:“母亲缝的,我最爱穿了。”芈月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想到他的衣裳多半由侍女所作,连唐夫人为他做的衣服也比自己多,不免有些惭愧。这回公子稷生日将到,她才起心动念,要自己为他缝制一件衣服。

  缪辛此时前来,芈月随手将针插在针垫上,拍嬴稷道:“去玩吧。”嬴稷笑着往院中树下跑去了。芈月敛容听了回报,皱眉道:“五国攻秦?哪五国?”

  缪辛报道:“有魏、赵、韩、燕、楚五国。”

  芈月暗暗想了一下,再问:“没有齐国?”

  缪辛摇头道:“没有齐国。”

  芈月轻舒了一口气道:“没有齐国,应该是有惊无险,大王能撑得过去。”

  缪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季芈,您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芈月也诧异:“怎么?”

  缪辛道:“这可是五国联兵了,公孙衍真能把他们联合起来,而且已经攻到函谷关外来。自大王继位以来,我大秦从来没遇上过这样危机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惊恐万分,您居然……”

  芈月不在意地微笑:“要不要我跟你打个赌?这次大秦不会有太大损失,损失的反而是五国之兵?”

  缪辛连忙摇头。

  看芈月闲若无事地缝衣服,缪辛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道:“季芈难道能掐会算不成?”

  芈月放下衣服看了看缪辛,笑道:“我哪是能掐会算,就在我入秦之前,楚国曾为合纵长,也想联合列国攻秦,结果却无疾而终。五国联兵,看起来虽然可怕,却没有领头羊,最终还会变成一盘散沙。”

  缪辛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只得下去了。

  不想近日来,因为函谷关外五国联兵攻战甚急,咸阳街头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惴惴不安的气氛。

  因战乱导致的难民涌入引发物价飞涨,甚至还有一些权贵人家在暗暗策划着新的方向,寻找与其他五国交好的门路。

  此时秦国也秘密地流传着一则故事。据说,当年楚国的国宝和氏璧就在咸阳,有人在暗中寻机出售,只要出价够高便可得到。甚至还传说,有人在咸阳某家商肆中亲眼见过和氏璧的原物。

  这样的风声,自然也悄悄地传入了秦宫之中。

  缪辛在芈月跟前侍候,因为他是秦宫老人,所以一些打听消息、结交人脉的事,芈月便交给他去做。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自然也告诉了芈月。

  听到这消息,芈月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和氏璧在咸阳?是谁告诉你的?”

  缪辛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才回答道:“奴才也是听得宫中之人口耳相传,不知真假。若是季芈要详细情况,奴才这就去打听去?”

  芈月站起来,走动几步,心头却泛起了一些疑问。若论宫中之人放假消息害人,她已经遇上两次了。一次是芈茵趁她要寻找魏美人的下落,欲害她性命;另一次便是椒房殿以黄歇的消息相诱,在秦王驷面前陷害她。

  和氏璧乃是她幼年所有,这件事,玳瑁必是知道的,若是以此相诱,未必不是一种手段。她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人,对缪辛道:“你想办法,去见国相张仪,将此消息告诉他,问问他可知道此事,能否知道此事内情?”

  张仪因和氏璧之事差点丧生,他不可能对此事不关心。而以张仪之智,这些后宫妃嫔们玩的小把戏,断然不能在他面前得逞。

  缪辛奉了芈月之命,忙寻了机会去见了张仪,将此事告诉了张仪。

  张仪却是也知道了此事,当下沉吟一番道:“此事我亦知之,但不知道芈八子对此事有何态度,不如请芈八子与我当面一说。”

  缪辛便将此事又告诉了芈月,芈月思索后,便道:“那就请国相去马场,我也去马场与他见面。”

  自上次黄歇之事以后,芈月已经很久没有再去四方馆了,甚至连宫中也不常出来了,唯一没有变的只是日常的骑射练习而已。

  次日,张仪下朝,便不回去,直接转到秦宫西边,去了马场。

  他站在马场上,但见场中一匹青骢马自远入飞驰而来,马上一人,红衣劲装,正是芈月。

  那马跑到张仪跟前,芈月勒马停下,笑道:“张子,好久不见了。”

  张仪退开一步,眯着眼睛像是要避开强烈的阳光,看着芈月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好久不见,季芈越发明艳照人了。”

  芈月跳下马,将马缰绳和马鞭交给随侍的缪辛,才道:“咸阳城中出现和氏璧,可是实情?”

  张仪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道:“不错。”

  芈月敛袖为谢道:“多谢张子。”

  张仪却摆手道:“不敢,张仪也有私心,想借这和氏璧,查出当日是何人盗走和氏璧,害我险些一命呜呼。张仪不曾见过和氏璧,故而想让季芈帮我看一下,到底这是不是真的?”

  芈月露出了微笑。她早知道,当年之事,张仪是一定不会甘心放过的。而有了张仪,她要得到和氏璧的可能性就大多了,当下点头道:“自然,我可以帮张子看是否真璧,但事后,和氏璧归我所有。”

  张仪倒有些诧异:“季芈也对和氏璧感兴趣?”

  芈月点头,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张子,你当知道,和氏璧是当年我父王送给我的,你我也因为和氏璧而结识。若这宝璧下落不明,那也罢了,既然它出现在咸阳,那么这就是天意。是天意要让和氏璧重回我的手中,我一定要得到这和氏璧。张子,请你务必帮我。”说着,她向张仪深深一揖。

  张仪忙侧身避过,不敢受她之礼,道:“不敢,不敢。季芈,此乃互利之事,若能解我心头之恨,张仪当呈上和氏璧以谢季芈。”

  芈月点头道:“好,不过张子只须打探消息是否准确,以及背后是否有人操纵便可。你不要出头,免得为人所猜忌。”

  张仪也点头道:“张仪正有此意,世人皆知此为楚国国宝,季芈是楚人,出面赎此宝物,名正言顺。”

  芈月道:“而且这钱,由我来出。”

  张仪忙道:“张仪也算薄有资产,倒是季芈在宫中……”

  芈月却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道:“张子不必与我相争,这是我父王留给我的念想,我定要用我的钱来赎它。而且我倾尽财物来赎它,便与张子无关了。有些事,还须张子作个局外人,才好处置。”

  张仪点点头,施礼道:“多谢季芈。”

  和氏璧出现的消息,不止是传到了芈月的耳中,也同时传入了王后芈姝与夫人魏琰的耳中,自然也引起了不一样的反响。

  芈姝正带着侍女们在玩投壶,听了这个消息,立刻收了手,叫来了玳瑁进来,叫她去查探此事。玳瑁去打探了回来,说是咸阳城中有一名商贾姓范,手中正有这和氏璧,只是要价甚高,要五百金。

  芈姝听了晒笑:“那些人忒也眼浅,五百金算得了什么,傅姆--”这边吩咐玳瑁:“你便带了五百金去买,这和氏璧原是我楚国国宝,若是能够赎回,也好让母后开心。”

  玳瑁忙奉承道:“王后真是有孝心,不枉威后最宠爱您。”

  芈姝摇了摇头,心中却想起小时候看到楚威王将芈月抱在怀中,芈月脖子上便戴着那和氏璧,她不知有多羡慕。想了想,她回过神来,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小时候的事呢!”

  她如今身为王后,这些年来,她所得到的一切,早已经远远胜过芈月了。想到这里,不免同玳瑁抱怨道:“和氏璧在母后手中,本是极好的。偏生郑袖贪婪,王嫂又保不住和氏璧,昭阳居然会把它丢掉……”

  玳瑁见她不悦,忙奉承道:“如今王后将它赎回,自然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了。”

  芈姝点头微笑,忽然道:“你说,这得了和氏璧,要不要叫芈八子过来看一看呢!”

  玳瑁也笑了:“是啊,她也怪可怜的……”

  两人不由笑了起来。

  而此时魏夫人也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区区一块玉璧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井离却是宫中消息报灵通,忙回报道:“可是,王后和芈八子,都对这块玉璧志在必得呢?”

  魏夫人忽然睁开眼道:“你的意思是?”忽然明白过来,抚掌大笑:“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机会。”自芈月生下儿子以后,她真是日夜盼着椒房殿与芈月的不和可以揭开。芈月那个性子,死里逃生,岂肯放过芈姝?不想此事不知怎么三岔四错,不但引出了黄歇之事,还弄得两边皆安静了下来。

  宫中若是安静,她还有什么机会。她心中冷笑,那自然是要让它无风也起浪,有事就会生出嫌隙来,有了嫌隙,那便是她的机会来了。既然她已经无法再在秦王驷跟前得宠了,那么,她便要其他的宠妃,把那王后好好地咬下几口肉来。若是王后和芈八子都对这和氏璧志在必得,那么,她便好好地助她们闹得更大吧。她越想越得意,当下低头,细细地思忖了一番,想了数个主意,再一一推演过,当下便对井离密密地嘱咐一番。

  井离奉了魏夫人之命,去打听那传说中拥有和氏璧的商贾范贾。那范贾已把消息放出数日,见有宫中寺人来买和氏璧的商肆之中,心下大喜,忙搓着手上前道:“小人正是范贾,不知中贵人有何事吩咐?”

  井离问道:“是你要卖和氏璧?”

  范贾道:“是,正是小人要卖和氏璧。”

  井离便道:“把和氏璧拿出来给我看看。”

  范贾犹豫了片刻。井离便打开随身带来的匣子,露出满匣金灿光芒来。范贾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呵腰,转身自密室中取了和氏璧的锦盒打开,送到井离面前。井离定睛看去,但见那和氏璧晶莹剔透,宝光隐隐,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玉。秦国蓝田亦出好玉,他在宫中多年,眼光不可谓不高,似这等美玉,他竟从未见过。他怔了一下,拿起来对着光线处看了看,手也不禁有些颤抖,惊叹道:“这样的宝璧,果然只能是和氏璧。”

  范贾陪笑道:“小人只要五百金即可。”

  井离冷笑一声,当下小心翼翼地将和氏璧收到锦盒中放好,将自己带来的木匣推到范贾跟前,道:“这里是五百金。”当时所谓的金,便是后世的铜,似楚国“郢爰”这种真正的金子,当时反而因为开采过少,流通不广。

  范贾忙清点过,又称过重量,方把那木匣收了,陪笑道:“多谢客官,是是是,货价两讫,请。”说着便把那装有和氏璧锦盒呈到井离面前。

  井离却摇了摇头,问道:“你可愿发财?”

  范贾一怔,忙陪笑道:“身为商贾,自然是愿意发财的,只不知,这财发得,有没有风险?”

  井离笑道:“简单得很,我这五百金,白送于你,这和氏璧还是留下来给你,我家主人还要再送你一千金。”

  范贾听得张口结舌:“这……客商这是何意?”

  井离左右一看,见室中再无人,当下俯近那范贾耳边,低声道:“足下可知,宫中有贵人想买阁下的和氏璧?”

  范贾道:“莫非贵主上就是宫中贵人?”

  井离摇头笑道:“非也,但我家主人只是想帮足下多发一笔财?”

  范贾眼神犹豫,半晌,还是想钱的心思占了上风,对井离拱手道:“愿闻其详?”

  井离便低低对范贾吩咐一番,范贾听得连连点头:“此计大妙,贵主上堪比管仲再世啊!”又现迷茫神情道:“只是,小人愚鲁,听着似乎是很好,就怕到时候办事时出了差错,岂不误事?”

  井离道:“那足下的意思呢?”

  范贾搓着手陪笑道:“若贵主上能够差遣一个能干的管事来帮小人主持其事,小人就不怕说错话做错事了?否则,小人收了这五百金,岂不也是战战兢兢?”

  井离倒不防他还能够想到此点,大为满意道:“不错,足下能有这份谨慎,的确不愧是个成功的商贾啊。”心下暗忖,果然还是自己疏忽了,当下决定把这个思路当成自己的功劳上报给魏夫人去。

  见井离离开,那范贾收起了身上油浮的笑容,沉下脸来,匆匆换了行装,便出门去了。

  若有人有心跟踪,便会看到他进了四方馆旁边的游士馆舍,不久之后又在一个中年游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咸阳城中的风风雨雨,却与庸芮无关。

  这时,他正坐在酒肆中独饮。

  那一年,他在四方馆中,看到了芈月与黄歇对望的眼神,也听到了芈月的决定。他想,他是应该放下了。他回到了上庸城,继续着自己的事务。没过几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他也继承了庸氏族长一职,守完孝以后,又回到了咸阳。

  这一次,秦王驷便不愿意放他回去,想把他留在咸阳。他有些犹豫,有些不舍,又有些矛盾。

  这个酒肆离四方馆很近,许多游士的馆舍,亦在此处。此时他坐的位置,正对着一个游士馆舍的侧门。

  此时,他坐在这里,看到一个青衣游士从馆舍内送一个中年商贾出门,那商贾恭敬中带着愁苦,走到门边,却哀求半晌,就是不肯离去。青衣人沉下脸来,斥责不已,那商贾方无奈离开。

  庸芮见酒保正过来上酒,便问道:“老酽,这个人你认识吗?”

  酒保老酽只看到范贾背影,便道:“公子,认不出来。”

  庸芮道:“那这送客出来的人呢?你可看到?”

  老酽正看到那青衣人转身入内,当下点头道:“哦,刚才看到了,那是住在对面游士馆舍的东周游士,似乎人家称为他中行先生。”

  庸芮若有所思,但他本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中,便也不再过问了。当下,喝完了酒,就慢慢地走了。

  秋高气爽,常宁殿庭院的银杏叶子落了一地。

  芈月踩着一地的银杏叶子慢慢走着,缪辛跟在身后。芈月问他:“你说,那人忽然又提高了价码,本来是要五百金的,如今竟索要千金,你可知是为什么?”

  缪辛苦着脸道:“奴才听说,是有人私底下也在出价,商人重利,自然囤积居奇,待价而沽。”

  芈月思索着:“五百金买块玉璧,已经算少有的高价了。玉璧不过是个饰物而已,除非是爱玉成痴的人,或者是……”她忽然回头道:“知道和氏璧乃是国宝的楚国人。”

  缪辛陪笑道:“季芈明鉴。”

  芈月看着缪辛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看样子,你知道是谁要跟我相争了?”

  缪辛没有说话。

  芈月道:“你不敢说,是不是?”

  缪辛退后一步,恭敬行礼。

  芈月道:“你不敢说的人,想必……就是王后了?”

  缪辛苦着脸劝道:“季芈,王后既然相争,不如……就算了。否则与王后失和,总是不妙。”

  芈月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与王后早已失和,也不见得我单方面讨好退让,就能求和。”

  缪辛只得劝她道:“奴才以为,季芈与王后纵不能握手谈和,也不宜再加深失和。”

  芈月摇头:“你不明白,人的一生,总要有些执念。有些东西是可以让的,有些东西,是我的底线,万不能让。”

  缪辛不敢再说,只得诺诺应声。

  芈月叹道:“这是我和王后的事,你管不了,也不必管,你只管替我将事情办到就行。”说着,沉声道:“缪辛,你听着,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你一定要把这和氏璧给我弄到手。”

  缪辛只得应了声是,芈月见他一脸苦色,也知他的为难,道:“若是钱不够,你便将我的首饰都去变卖了吧,再不济,国相张仪还欠着我的钱呢,叫他代我垫上亦可。”

  缪辛吓了一跳,急道:“芈八子,这不可。您才多少首饰,若是都变卖了,宫中聚会,您如何见人呢?”

  芈月却道:“这是我的执念,若无此璧,我便留着这些首饰又有何用?”当下便令薜荔去将她的首饰盒都拿了出来,交与缪辛。

  缪辛推辞不得,捧着这个首饰盒,如同烫手的山芋,实在是不敢收,却又不敢不收。他苦着脸,还是将首饰盒还给薜荔,道:“容奴才先去打听一下,这些东西放在奴才这里不安全。若当真是钱不够,或有人要买这些首饰,奴才再来禀过芈八子。”

  芈月也只是点了点头,当下令薜荔将首饰单子抄了一份,交与缪辛。

  缪辛左右为难,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缪监处。缪监正在服侍秦王驷,一时不得回来。缪辛只得在那里一直等着,见缪监晚上回房,便上前奉承不已。

  缪监心中有数,看着给自己忙乎着捶背捏肩的缪辛,舒服地放松了身子,享受着服侍,好半日才道:“你这小猢狲,这般殷勤为了何事,我猜也能猜到。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到阿耶头上来了?”

  缪辛奉承道:“阿耶您真是厉害,弟子再修炼几辈子也赶不上您老人家。”

  缪监也略听过宫中风声,当下道:“芈八子有什么难为的事要你去办了?”

  缪辛道:“芈八子真是个善心的主子,从来也不曾打骂我们这些奴才们,只是弟子看她如今陷入为难,于心不忍,所以想找阿耶讨个主意。”

  缪监轻轻地踢了缪辛一脚,笑骂道:“啰嗦,我若在主子面前回话的时候也象你这样车轱辘话没个完,早八百年不在人世了。”

  缪辛道:“是是是。是这样的,张相传来消息,咸阳商肆有人卖和氏璧要价五百金,芈八子派弟子务必要买到,可等弟子过去的时候,涨价成千金了。弟子打听到原来是王后也派人要买此璧,弟子是怕她二人若是较起劲来,那可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缪监眼中精光一闪道:“那么,你看谁是渔翁?”

  缪辛却不敢说,只是苦笑道:“弟子哪里知道,只不过是这么一比方罢了。”

  缪监沉吟道:“这得看这渔翁是事前有谋,还是事后拣便宜,还是看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渔翁。”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唉,如今乃多事之秋,五国兵临函谷关,大王的后宫最好是风平浪静,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只怕不管谁想争胜,最终大家都是一个输字。”

  缪辛机灵地道:“阿耶放心,五国兵临函谷关,看起来凶险,其实不过是有惊无险。”

  缪监猛地冷扫缪辛一眼,缪辛吓了一跳,战兢兢地道:“阿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缪监摆手,诧异:“没有,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晓得说这样的话?”

  缪辛陪笑:“嘿,还不是芈八子说的。她说最厉害的齐国没有参战,魏王和楚王又会争当盟主,列国各怀私心,都指望别人出力自己捞便宜,所以随便挑拨闻问一下,只要有一国撤退,其他国家就会成一盘散沙溃不成军。”

  缪监听了这话,顿时表情严肃起来:“这话,是芈八子在见过张相之前说的,还是见过张相之后说的?”

  缪辛吓了一跳,忙道:“是见张相之前,对了,就是那日战报刚到的那天,大王带着群臣商议了一整夜,然后弟子和芈八子闲聊,芈八子随口说的。”

  缪监陷入了沉思:“随口说的……”

  缪辛看着缪监陷入沉思,心中着急,又不敢打断,只有眼巴巴地看着缪监。

  缪监回过神来,看到缪辛,诧异地道:“咦,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缪辛眼巴巴地道:“阿耶,弟子等您拿主意啊。”

  缪监看着缪辛,有些感慨道:“你小子命好,跟了一个好主子啊。你听着,从今往后,芈八子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甚至是卖了这条性命,都不要有二话。”

  缪辛惊奇地看着缪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是是是……可是阿耶,眼前就有个大难题,芈八子钱不够,要我私下把她的首饰全给卖了去赎那和氏璧,您说怎么办?”

  缪监沉思片刻,微笑道:“我自有主意,你先等一等。”

  他只是个寺人,却跟随于秦王驷身边,见识既广,心计亦深。那日朝会,他随侍在秦王驷身边,眼见众臣也在为此争议不下,素日那些执掌国政之人,在这个消息面前,竟然失了信心、惊惶失措,甚至丧失斗志。还是张仪站在那儿激战群雄,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压倒群臣。

  表面上是张仪占了上风,但不管是张仪,还是秦王驷,对函谷关都有些信心不足。然而,张仪和秦王驷恐怕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军国大事,满朝文武委加起来的信心和眼光,竟还不如一个后宫妇人。

  缪监知道秦王驷是宠爱过芈八子的,也知道芈八子的见识能力比一般的妃子要强,但是这等军国大事,她却能够说得与朝上重臣一样,却是实在令他有些心惊。他便留了心,次日寻了个空隙,悄悄将此事告诉了秦王驷,又将芈八子欲买和氏璧,要变卖首饰凑钱之事,也与秦王驷说了。

  秦王驷当晚便去了常宁殿中。芈月只道他一时兴起,便也服侍了他睡下。待到云雨之后,嬴驷懒洋洋地说道:“你的性子怎么这么倔啊,区区千金,为何不跟寡人说,倒要私底下变卖首饰?”

  芈月抬头一惊:“大王也知此事了?”

  嬴驷点了上点头。

  芈月犹豫片刻,还是道:“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妾身得到大王的宠爱,已经是招人嫉妒,若是大王再赐千金,岂非令他人心中不平。妾身不想大王为难。”

  嬴驷却是嗤笑一声,道:“这点小事,寡人还替你担待得起。”

  芈月抬头看着嬴驷,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来,她与秦王驷若即若离,若近若远。这其中的距离,让她从煎熬到平静,再从平静到不甘,如此反复。到她渐渐平息下心情时,他却又会在某个时候,用一件难以预料的方式,击中她的心。

  午夜时分,或者是人心最脆弱的时候吧。芈月万没想到,此刻他能够如此及时地向她伸出救援之手。难道自己当真错怪了他?难道他并非只是视自己为后宫的一部分,兴来则至,兴尽则走,而是一直在关注着自己,体察着自己么?

  秦王驷有些不解地推了推她,道:“你怎么了?”

  芈月伏在他的怀中,哽咽道:“妾身、妾身不知如何感激大王才是。妾身不敢惊动大王,可大王却知道了妾身的事,特来雪中送炭,可见大王是把妾身挂在心上的。妾身惭愧,以前还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妾身,妾身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是好……”

  嬴驷宠爱地轻抚着她的头发,笑道:“你现在知道是自寻烦恼了。你啊,你怕赐千金会招人是非,可私下变卖首饰,难道不更会落人口实吗?”

  芈月有些哽咽道:“妾身知道这事做得糊涂,可这和氏璧,也算得妾身平生执念,不免难用理智来判断了。”

  嬴驷道:“哦,平生执念?”

  芈月看着嬴驷的眼睛,情意流转,缓缓地道:“妾身这一生,得到过的爱并不多。得到过最多的宠爱,一是来自大王,二是来自我的父王……这和氏璧,曾是我父王送给我的……”

  殿内静而无声,只有兽炉中御香袅袅,铜壶暗中滴漏。

  芈月倚在嬴驷的怀中,声音如香烟一般飘渺:“我出生的一天,威后派人把我扔进荷花池里。我差点送命,风邪入体,父王怕我性命不保,将国宝和氏璧放在我怀中为我辟邪护佑。我佩着和氏璧,享受着父母的宠爱,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到了六岁,我父王却突然驾崩了。威后派人从我怀中夺去和氏璧,我的额头撞在几案上,血流到了和氏璧上……自那以后,我失去了父王,失去了和氏璧,也失去了一切……和氏璧,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是我对人生美好的执念……”

  嬴驷静静地听着,这样的剖白,他只在初幸她的那一夜听过。那次她为了救魏冉,将她生母的事情说了。可她与她生父的事,他却从未听闻。他能够从她的述说中,听得出她对楚威王的感情。她伏在他怀中述说的时候,他心底也泛起了一种隐秘的欢喜——“她终于从那个男人的怀念中走了出来,是我让她的内心有了新的倚仗”。

  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候非常微妙。他们已经在一起多年,甚至感到彼此的情感有些习以为常的倦怠,可忽然间又拨动了新的心弦。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叹息:“寡人明白,所以,此事便交给寡人吧。”

  芈月似卸下了千斤重担,不由地沉沉睡去。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这么放心地酣睡了。秦王驷看着她的沉沉睡颜,见她眉间一直存在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愁意,居然散了开来,他心中不由也涌起一种满足和快乐。

  他是君王,后妃侍以颜色,有时候满足和快乐来得太容易,反而索然无味。他其实更喜欢她们在他面前,能够有那种发生内心的释放和快乐。可惜,这样的情况,却是太少太少。太容易对他释放内心的人,他感觉不出满足来。似芈月这样心事太重的人,能够对他一点点释放内心,更令他有一种成就和快乐。

  想到这里,他不禁俯下身去,对着芈月的额头,轻轻一吻,看着她的睡颜,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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