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风往哪边吹

　　云落影拍着钟离瑞泉的脸，急道：“糟了，泉儿开始说胡话了！师父……师父……泉儿！”云落影抱起钟离瑞泉，哭着说道：“你别吓母后啊！”

　　九十九两金拔下插在钟离瑞泉百会穴的银针默默地退开，钟离槿末错立在一旁，失魂落魄地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再退一步……钟离槿末突然往前跨了一大步，龙易猛地抓住她，附耳低声道：“忍住！”

　　钟离槿末僵硬地转过脖子，愤怒地望着龙易，泪水盈了满眶：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生息正一丝丝抽离他枯瘦的身体，他正要沉入永眠的黑暗中去，他正饱尝着黯淡无望痛苦的折磨，而这个置身于事外的男人却叫她忍住！她如何忍住！

　　钟离槿末绝望地闭上双眼，颤抖着往后退开，她多希望理智不那么清醒地告诉她龙易是对的。她悲哀而又心疼地看着怔忡无神的钟离瑞泉，眼前仿佛展开一片秋收后的麦场，遍地都是干枯的麦秸，它们或横七竖八地躺着，或枝枝叉叉地立着，一场寒霜覆下来，隆冬就要到了，大地就要迎来这世上最惨淡的季节。

　　钟离槿末的目光又移向跪在床边紧握住钟离瑞泉的林月皎，她在低声饮泣，她的肩在抖动，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为心爱人所受的折磨而流泪，可是她自己却不能够！她的泪不能够流出来，不能够让人瞧见，她的泪尽数流到腑脏里去……瑞泉啊，在这样的时刻，陪在你身边握住你的手的人，却不是我……却不是我！

　　钟离槿末神色哀伤，龙易半个身子侧挡在她的面前，时刻提醒着她这是一个什么场合，那一抹红霞般的身影将不远处的龙床所在的世界与她隔得那么远、那么远……

　　九十九两金一进这殿中，便对这殿中的气氛感到有些疑惑，但观察一会儿，似乎略略明白了些。九十九两金收拾好药箱，道：“咱们走吧。”

　　钟离槿末猛然回过神来，她又惊又急地瞪着九十九两金：“可是、可是皇上他……”林月皎回头看着手足无措的钟离槿末，这是钟离槿末的声音，这是那个本该烧死在秀霞宫大火里那个女人的声音！

　　钟离槿末没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没有用变声的技法，林月皎已起了疑心，她震惊地看向情急不已的钟离槿末，下颌还挂着没有滴下的泪珠，龙易匆忙说道：“皇上已醒了过来，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林月皎又看向龙易，他紧张什么？

　　意识到林月皎窥探的目光，龙易的目光骤然冷冽，他轻蔑而直白地迎视着林月皎隐晦的眸子，林月皎反倒将目光迅速移开了。

　　九十九两金大大咧咧地说道：“听到了没，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他把药箱交给钟离槿末，道：“咱们走吧。”九十九两金虽然并不知这其中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通过推测能猜到钟离槿末此时不宜暴露身份，钟离瑞泉既已醒了过来，他想着还是快些将钟离槿末带出宫的好。

　　作为主治的九十九两金都已发话了，作为药童的钟离槿末自然无法独自留下来。她接过药箱背上，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钟离瑞泉，龙易借机在钟离槿末耳边低声说道：“凤雍宫，我设法让你们相见。”

　　钟离槿末低垂着眉眼从龙易身边走过，跟随九十九两金走出乾坤宫。外面还在下着雨，太监们给九十九两金和钟离槿末递上伞，两人冒雨往宫外走。途经凤雍宫，钟离槿末的脚步不由得停滞了一下，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幢华丽奢侈般的巨大宫殿，它大气地端坐在雨里，被凄迷的雨气衬托得像一个遥远而模糊不清的梦。

　　“这是中宫。”九十九两金对钟离槿末解释道：“是乌弄国未来皇后娘娘住的宫殿。”

　　“呵。”钟离槿末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未来谁会搬进这里来呢？林月皎吗？钟离槿末的心不由得一阵绞痛，她凝望着凤雍宫，就像望着用尽一生也走不到的天边：有几个人住进这里是只是为了情？

　　九十九两金问钟离槿末道：“泉丫头，你想过去看看？”

　　钟离槿末摇了摇头，道：“不了，走吧。北沐还等着我回去。”她记起，他有一次写了一块黄帛给她，黄帛上只写了七个字，那七个字她全都认得：我在凤雍宫等你。她记得，那一天，也下了雨。

　　乾坤宫殿的门大敞着，绵绵凉意夹带着细雨在乾坤宫的门外缭绕着晦暗的光影。林月皎虽只是低声呜咽，却是悲伤欲绝，几次差点哭昏在钟离瑞泉的床边。

　　龙易平静地站在龙床边，心中暗暗盘算着要怎么把钟离瑞泉独自带到凤雍宫，两人一但相见，钟离瑞泉的相思自然就不治而愈了。

　　云落影对林月皎说道：“月儿，你已在这乾坤宫守了这么些日子了，也累了。现在皇上已经醒了，你回去歇着吧。”龙易借机劝慰道：“月妃娘娘近日实在太辛苦了，身子骨怎么受得住，还是回宫休息休息吧。”

　　林月皎紧紧地抿着唇不停地摇头：“不，我不回去。要亲眼看着皇上好起来我才回去……”

　　云落影道：“你这小小年纪，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吃得消？哀家知道你关心皇上，但也不能不照顾自个儿……别皇上养好了，你却又病倒了，可叫哀家操不完的心……”

　　听云落影如是说，林月皎只好不再坚持，龙易看了一眼林月皎的贴身宫女碧妆，示意她扶林月皎回宫。

　　碧妆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林月皎走在后宫的曲折长廊里，一个太监拿着纸伞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身后。长廊对侧远远地传来太监训斥的声音：“下雨了？下雨了就不干活儿了？多好的理由啊……咱后宫就月妃这么一个娘娘，还是相爷家的千金，以后这前途可是无可限量着呢！你们给咱家上点心……”

　　林月皎听着这个太监越来越近的声音，十分受用地笑了笑。碧妆说道：“娘娘您听，这年纪大的跟年纪小的就是不一样，他们总能揣摩出风就要往哪边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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