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带你走

　　钟离槿末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间全线崩溃，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塌地陷。她颤了一颤。

　　流舒尚未见过钟离瑞泉，不知道他是皇上。

　　北沐也惊得颤了一颤，他心中明明知道应该让钟离瑞泉知道真相，可是，事情真的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也手足无措了。他来回地看着两个人，一个人的眼里满是歉疚，一个人的眼里都是寒意。流舒傻愣在他们中间，北沐匆忙把流舒拖了下去。

　　四周依旧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然而空旷了。这里只有钟离槿末和钟离瑞泉两个人，除了他们两人，这里空无一物，如同幽冥。

　　钟离瑞泉到炎王府后，在人群中并没有找见北川，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北沐，北沐站在一个极为显眼的地方，似乎是故意让他看见。于是他就跟在北沐的身后，他知道北沐一定会去北川那里。果然，北沐来到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身边，然后，他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他听到北沐唤她姐，听到丫环称她为小姐，也听到她称萧可为娘，称钟离匡正为父王。

　　这才真正是天塌地陷的感觉。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两颗心对峙着，无法靠近。一个无法转身，一个无法走来。一切真相都大白于天下，这真相的重量让两个互融的灵魂也无法扛起来。这两个可以融合的灵魂，却偏偏依附于了两具无法靠近的身体。

　　钟离瑞泉还是抬脚走了来，他走到钟离槿末对面，将天灯递给钟离槿末，钟离槿末死死咬住下唇，机械地接过天灯。钟离瑞泉道：“用朕的灯吧。”然后又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像死水一样平静，就像在完成一场葬礼，他们就此交接过这段感情的骨灰，从此埋葬深情，两不相欠。

　　钟离槿末哆嗦着，她贝齿紧扣下唇，感到一阵刻骨的绝望。他称“朕”，他安静得让人难受，他不多看她一眼，也不做任何停留。

　　钟离槿末始终没有回头，她没有看到钟离瑞泉步履维艰的身影，他的精神在一瞬间耗尽，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苍老了，正像夕阳一样缓缓沉落，将没入无边无湮的黑夜里去。

　　钟离槿末死咬着的唇仍然没有放开，一排血珠自她红唇滴出，沿着下颌淌落，啪地打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它们晕染开，在钟离槿末浅色的衣襟上绽出一朵朵血花。

　　就此完结了，从此，相思无解。

　　钟离匡正身边的一个大丫头找到钟离槿末，道：“小姐，王爷让小姐过去放第一盏天灯。”

　　“知道了。”钟离槿末捧着钟离瑞泉的灯淡淡地说道。这灯还有些湿，是钟离瑞泉亲手做的那盏。钟离瑞泉当时想，北川也在王府，他自然还是要用自己做的灯好放给她看。于是尚未走出宫门的他又返身折了回去，因此灯虽然还有些潮，可他还是拿了来。

　　钟离槿末捧着钟离瑞泉的灯，神情肃穆，正如捧着一份沉甸甸的骨灰。她缓缓走到灯火通明的院子中央，立于众目睽睽之下，目不斜视。

　　钟离瑞泉与云落影并肩坐在钟离匡正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位子上，北沐站在钟离瑞泉的身后，神色颇为担忧。

　　龙易依旧一袭红衣，如同火焰里走出的使者一般坐在钟离瑞泉的下首，他的一只眼睛罩在黄金眼罩里，另一只眼睛如一潭毫无波澜的静水，看不出喜怒。钟离匡正坐在云落影下首，眉目间却有隐隐忧色，那晚的梦还一直萦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萧可一袭白衣披着长发，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唤他“五郎——五郎——”。钟离匡正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如此，而今年似乎更加严重了。

　　踌躇再三，钟离槿末还是忍不住向钟离瑞泉瞟去一眼，他正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匆忙躲过眼神。周围一片嘈杂，然而她只是听到，却无法看到，这嘈杂来自于虚空。除了那个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存在着的了。

　　炎王府的管家吴东升高声道：“现在，让我们即将远嫁洛辰的三小姐，哦不，三公主为我们放起今晚的第一盏天灯！看到自己的女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萧侧妃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极感安慰！”

　　钟离瑞泉紧紧攥着拳头，“呯”地一声砸在桌面上。北沐先前的话在他耳边重又响起：

　　“是皇上让我姐姐嫁的。”

　　“不是你，是皇上。”

　　“是皇上，是乌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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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落影瞟了钟离瑞泉一眼。龙易也瞟了钟离瑞泉一眼，又瞟了云落影一眼。

　　下人给吴东升递来烛火，吴东升将烛火送入天灯中点了那烛心，然后退了下去。钟离槿末手臂微抬，指尖轻挑，企图将那灯送出去。然而灯是潮的，飞不起来。

　　钟离槿末顿时懵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周围渐渐响起窃窃私语。钟离槿末慌乱了，她又将灯送了几送，灯却似乎是粘在了她的指尖，顽固地不肯飞天。

　　钟离瑞泉强迫自己不去理会，然而心底里的焦急却与钟离槿末切肤同受。他紧攥着拳头，恨不能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命令所有人闭上眼！

　　终究还是无法对她的窘迫置之不理。钟离瑞泉的拳头蓦地松开，他走到钟离槿末的身边，说道：“我和一同放。”这一次，他说“我”。

　　钟离槿末蓦地抬眼，诧异而又感激，望着钟离瑞泉，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一瞬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正如当初只是看了一眼，爱情便发生了。为这一瞬目光，钟离瑞泉忽然坦然了。

　　周围的议论声低了下去，渐渐归趋于安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院子中间的两个人，兄妹情深。

　　这会儿工夫，潮湿的天灯已被烛火烤干了，钟离瑞泉在钟离槿末手下轻轻一托，便轻易将天灯送了出去。钟离槿末的目光沿着钟离瑞泉光洁的下颏上移，滑过他温润的眉眼，仰头望着越飞越高的天灯，这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天灯，他同她一起放起来，这难道是上天的旨意吗？上天让她送走这天灯，是告诉她也一同送走那不该有的念头吗？

　　钟离槿末望着那灯，眼睛如深渊一般看不到底，而身边的人望着她，比她的眼睛更深，然而却通透、干净、简单。像想明白了什么。

　　钟离瑞泉道：“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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