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来人间
北沐的神情落在云落影的眼里，云落影冷笑道：“北侍卫是早有预料了？”
北沐心中剧震，云落影这是在怀疑他了，这罪名若是坐实，实在是非同小可。北沐急忙跪下，解释道：“太后误会了，姐姐今日问我可替皇上译了《孙子兵法》，我说没有。姐姐怪我不分公私，不知轻重，北沐方才是以知道确实是自己错了。”
云落影道：“你姐姐说得对啊。难得这世间竟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皇帝一直心仪于你姐姐，改日将你姐姐带来，好叫哀家瞧瞧。”
“这……”北沐略显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云落影看出他的为难，道：“怎么，北侍卫不愿意吗？”
“不、不是。”北沐道：“卑职以为，皇上纳妃是国家大事，卑职的姐姐出身卑微……”
“诶？”云落影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哀家也并非出身名门大户，更曾做过使毒的龌龊勾当，不也曾母仪天下，今日不也做了这夕宁宫的主人。”
“可、可是……”
“北侍卫的意思说哀家不配做这太后了？”
北沐匆忙叩下头去，额头紧贴着地面，道：“卑职不敢。”
“那得空就把你姐姐带来，叫哀家瞧瞧。”
“是。”
云落影打量着北沐，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姐姐可知道这兵书里的内容吗？”
北沐道：“回太后，姐姐与我都不曾钻习过兵法，因此我们虽然识得书中的字，却并不知道书中写了什么。”
“当真如此？”
“卑职不敢有半句虚言欺瞒太后。”
“唉。”云落影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道：“你先退下吧，待何时找回了兵书哀家再传你过来。”
北沐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说道：“卑职告退。”躬身退出夕宁宫。方出夕宁宫没走多远，高临炔火烧火燎地跑来，一看见北沐立时一个猛子扑来，急火火说道：“北侍卫啊，老奴可找着你了。快点吧，皇上找你都找疯了。”
“皇上找我？”
“是啊。”高临炔拖着北沐往乾坤宫去：“咱可得快着点呀，皇上可真是急坏了呀，老奴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可真从没见过皇上这个样子过，是又急又气，瞪着眼要吃人似的……”
高临炔在乾坤宫前放开北沐，朝北沐努了努嘴，示意北沐一个人进去。北沐对钟离瑞泉甚感到内疚与不安，在乾坤宫前徘徊良久却始终抬不起脚走进乾坤宫。
钟离瑞泉独立在殿中阴影下看着北沐几次跨过门槛又缩回脚，不快地眯了眯眼。高临炔推了北沐一把，北沐挥开高临炔，依然踌躇。钟离瑞泉的怒意不禁更盛了几分。
乾坤宫沉闷的阴影因为钟离瑞泉捉摸不定的心情而愈显晦涩。钟离瑞泉瞪着在殿前犹豫不决的北沐，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进来！”
北沐吞咽一下，硬着头皮走进殿里。钟离瑞泉从阴影里缓步走出，问北沐道：“你怕见朕？”
“皇上，卑职……不敢。”
钟离瑞泉突然一脚踹开身侧的木椅，又急又怒，甚至还有些惶惶失措：“她到底想要什么！”木椅哐哐翻了几个跟斗，在数丈远外摔得七零八落。
北沐垂着头，极力避开钟离瑞泉几欲喷火的眼睛。钟离瑞泉道：“你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沐道：“回皇上，卑职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她、这……卑职……”北沐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钟离瑞泉胸中憋着一口闷气，他摊开双手像是在问北沐却也又像是在自问自说：“她怎么变得这么快？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变了一个人。”
“不快了。”北沐说道：“我姐姐失踪三个月了。”
钟离瑞泉恼怒道：“所以她就爱上了别人？”
“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说！”钟离瑞泉窝着一肚子的火不知该往哪里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北沐道：“我姐姐不让说。”
“你！”方还气势汹汹要吃人一般模样的钟离瑞泉噎了半晌，终于颓丧道：“她不愿让朕知道，朕不问就是。罢了，她觉得好就够了。”钟离瑞泉转身向内宫走去，无力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今儿这事儿就不必向她提起了。”
北沐凝望着钟离瑞泉往内宫走的背影，心中何时也不曾有过这般挣扎与矛盾。
钟离瑞泉的背微微佝偻，腿脚也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如同一个精神崩溃的人。
昔时淡泊儒雅谈笑风生的帝王不知在何时已不复存在了，北沐还记得钟离瑞泉坐在龙案后听着臣下陈奏，微倚着龙椅轻揉太阳穴，仿佛有圣光笼在身上时的样子：他记得他负手傲立于龙台对群臣发号施令，那君临天下气度不凡的样子，他也记得他含笑走在后花园，风度翩然，站在垂柳下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如今，这个温润如玉的帝王却变成这般模样，他易怒，颓废，没有希望，仿佛被掩埋在一片灰暗里。
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人。竟只为了一段情。
北沐突然开口道：“皇上！”
钟离瑞泉并没有停下步子，只是道：“怎么？”
“龙庄主上次带来的兵书、不见了。”北沐天真地想要用这笨拙的方法分散钟离瑞泉的注意力。
“只是本兵书，丢了就丢了罢。”钟离瑞泉显出老态龙钟的疲态，对北沐吩咐道：“你出去看见高临炔，对他说朕想歇歇，别叫人来打扰朕。”
北沐并没有依命退下，他心思复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步履蹒跚的钟离瑞泉，内心在挣扎。
钟离瑞泉眼前突然没了光亮，他绊了一跤，立即扶住身边的桌子，一口浓稠从他胸腔涌上来复又咬牙吞咽腹中，只觉满口腥甜。
北沐急步跨上，他扶住钟离瑞泉，道：“皇上，您得振作啊！千万不能为了我姐姐而弃天下于不顾啊！”
钟离瑞泉猛然回身，宽大的龙袖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一时间，殿中哐啷丁当乱响。钟离瑞泉如宣告什么一般冲北沐怒道：“我来这人间，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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