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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两虎相争


  第十章

  李月如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忘记她带着儿子离开岑家的那个早晨。那天天气晴好,下人早早地备了车,车里装满岑老夫人特意嘱咐的、要带给她父亲的礼物,云仁的正妻王氏还梳洗打扮了一番,专程带着一双儿女到府门前给他们母子送行。然而几日后,竟是阴阳两隔。月如茶饭不思、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向父亲提出回去奔丧,李成玉却一口拒绝,她以为是父亲担心她一个妇道人家办不成事,便自言自语道“那我们等老爷回来再……”

  李成玉看她一眼,小声说:“岑家父子怕还是别回来的好啊。”

  “什么?”

  “没什么”,李成玉摇摇头,“总之你和令齐还是在家里待着吧,千万别出门。”

  令齐便是月如为云仁所生的次子,云仁的长子令修是王氏所出,比令齐大两岁,此刻已在灭门惨案中身亡。月如听了父亲语焉不详的话,也不由得有些猜想,只是那想法太过骇人,她连问都不敢问。

  自岑家出事起,李成玉就如同惊弓之鸟。他在朝数十年,见过的祸事数不胜数,因此“山贼作乱”一说他一听就知是假,而这几天他出出进进,都感到被人监视,更证明了他的担忧绝非多余。他自是不愿将女儿、外孙交出去受死,但车骖势力太大,他不知能保他们到几时。而且车骖手段毒辣,即使他想丢卒保车,也未必就能如愿。他一直信奉明哲保身,为官多年从不拉帮结派,与人交往都是点到为止,到了这时候,竟找不到谁可以商量。更不可将事实说与夫人,夫人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劝他让月如和令齐离开李府,等同于给车骖机会斩草除根。但夫人不明白,他也无法直言的是,尽管看得出铲除岑家一事背后必有皇帝的授意,岑家却并非只有束手待毙这一条路,须知在阳城的岑氏父子还握有重兵,将来变数极大。

  李成玉摇摆不定、孤立无援,惶惶然不可终日,看着像是个重病之人。正巧这天下了朝出宫门时,遇见太医院的刘太医,两人互相行礼后,刘太医打量着他:“李大人,您面色不佳,似有隐疾啊。”

  “嗯”,李成玉不欲多言,敷衍道:“人老体弱,时常有些病疾,习惯了。”

  “这是说哪里话?”刘太医笑笑:“李大人不过是偶染微恙,治治便好。我听车太医说他当年在民间游历时曾遇见过一位神医,医术高明,药到病除。正好那神医近来到了长安,不如请他到您府中为您诊治一番?”

  听到“车太医”三个字,李成玉微微皱眉,旋即拱手:“如此,就多谢刘太医和车太医了。”

  “好说。神医诸事繁忙,大约明日才有少许空闲。”

  “那我就在府中等候他大驾。”

  次日,李成玉告病,没有上朝。约莫午时前后,下人来报说有个郎中带着弟子在门外求见,他忙说:“带他们到内堂来。你们都下去。我医治时谁也不许靠近。”

  那一老一少的两人进得屋来,躬身作揖,老者说道:“我乃江湖郎中,能得朝廷大员垂见,不甚惶恐。”

  李成玉细看之下,发觉他须发皆白,却身姿挺拔,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且以“我”自称,不用谦辞,立刻明白他恐怕大有来头,忙伸手去扶:“先生不必多礼。敢问先生贵姓?”

  “我姓云。这位是我徒弟,元深。”

  “好,好。云先生请坐。”

  “多谢大人”,他说着施施然坐下,啜了几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大人无病,只是有心疾。”

  “啊?!”李成玉大惊,“先生,这……您未曾诊脉就说我……”

  “诊脉是普通大夫的做法”,元深不屑地答他:“我家先生可用不着费那番功夫。”

  “不愧是神医”,李成玉笑问:“不知能否请云先生说说,我的心疾是什么?”

  “你还不相信我家先生么?!”元深愤愤。

  “不得无礼”,郎中摆手制止他,“大人既然让我说,我便说了——大人可知道,两虎相争,最坐立难安的是谁?”

  “谁?”

  “同住在林子里的狐狸。因为它不能作壁上观,必须得选一边站队。选对了,以后顿顿有肉吃,而选错了么,最好的结果是被赶出树林,最坏的,则是被两口咬死。连同自己的妻小,一个也跑不掉。”

  李成玉闻言汗流浃背,一拱手:“依云先生所见,这狐狸该如何选?”

  “既然是两虎相争,你死我活,当然要选能取胜的那只。”

  “可怎么才知道谁会取胜呢?”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如果那狐狸听过韩信的故事,心中便自会有计较。”

  “云先生这是何意?”

  “哎,我说你这老头,笨也笨死了!”元深骂道:“我家先生说得这样直白,你竟还是不懂!我来问你,当初韩信为何会选刘邦而不选项羽?”

  “大胆!你这小徒,竟对大人出言不逊,还不快快道歉?!”郎中呵斥。

  “无妨,无妨……这韩信”,李成玉喃喃几句,恍然大悟:“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但他转眼又忧虑道:“韩信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啊……”

  “大人”,郎中放下茶碗,“我只说狐狸做抉择时可仿照韩信先例,又没说其他。再说了,韩信选项羽就能善终么?大人难道忘了范增?若是硬要作比,我倒觉得眼下这两只老虎,较为得势的那只比项羽气量更小,且颇为歹毒,反观暂时势弱的那只,似乎还很有些仁德的美名。势的强弱变化,大有玄机,这其中的种种,大人比我更清楚”,他说着起身:“其实现在两虎还远没到亮出爪牙、短兵相接的地步,因此狐狸大可静观其变,不必急着做决定。况且这狐狸本来就病着,不是么?”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成玉作了一揖:“多谢云先生指点,李某人受益匪浅!”

  “我们这便告辞了”,郎中和弟子回礼道:“大人好自为之。”

  “谨遵先生教诲。来人,送先生出去!”

  “是!”

  这郎中不消说,就是云智易容的。他同元深回了客栈,卸下伪装,大笑:“这李成玉比车离好唬弄!”

  “但他胆小怕事,脑子也不太灵光,怕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吧。”元深撇嘴。

  “本来也没指望他,只要他保住岑云仁的妻儿就够了。尤其是那儿子。”

  “你又来了!那是你大哥,别再对他直呼其名了,万一今后见了面改不了口,我看你怎么办。”

  “见了面我自然不会喊错。我就是要趁着还没见面多喊喊他名字——我本来自己过得挺好的,突然间多出个爹,还多出两个哥哥,真是不舒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我知道。算算日子,皇帝下的圣旨差不多该到阳城了,不知我那几个父兄看到这噩耗作何感想。”

  “反正不可能像你一样,一点都不伤心。”

  “呿,又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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