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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言辞杀人


  第七章

  韦冉的房里亮着灯,果然还在挑灯夜读。他开了房门,让两位师弟进来。分明只比他们年长一两岁,但他看着竟像是年届三十的人了,举止也无比沉稳。

  “你们明早走?”韦冉剪了剪灯芯,让屋里光线更亮点。

  “嗯。”

  “是要让我来做那仪式吧?”他问云智。

  “正是。”

  “好。来这边坐。”

  云智坐在蒲垫上,解开束在头顶的发髻,轻声说:“开始吧。”

  半个时辰后,韦冉将云智的长发梳成个寻常人家少年的样式,说:“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清心观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眼看气氛凝重,元深撇撇嘴,大咧咧地在云智身旁坐下:“韦冉师哥,你梳头梳得真好看,给我也梳个一样的。”

  韦冉一边帮他梳,一边吩咐云智:“我准备了几套衣服,在那边的柜子里,去拿上,你们明天下山时穿。”

  “谢谢师哥。”

  “不过是几件穿旧了的布衣,用不着谢”,韦冉淡淡地说:“绫罗绸缎你今后有的是机会穿,这会儿,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是。师哥,我们走后,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师父。”

  “嗯”,他边答边拍拍元深肩膀:“你抖什么?好不容易梳好,又给你抖散了。”

  “师哥……”元深抬起头,满脸是泪:“你别……别操那么多心,也别……别读那么多书,事情都是注定的,你……你改变不了……”

  “知道了”,韦冉看着他,微微皱眉:“修行之人,不要这样婆妈,哭哭啼啼不成个样子”,他将一面铜镜递给元深:“好了吗?好了你们就走吧。”

  “那明早……”

  “明早不用再来了。”

  “师哥……”

  “不许再哭。元深,下了山要守规矩,别跟云智嬉笑打闹,没大没小,让人看了笑话,云智也不好做。”

  “嗯。”

  “快走吧”,韦冉推着他两人出门:“这间小屋子里挤着你们俩,闷都闷死了。尤其是元深,哭一会儿还打嗝,神仙也能给你吓跑。”

  元深被逗笑了,争辩道:“那是我十岁前的事情,我现在都快十七了……”

  他们走后,韦冉想插上门闩,手指却一直发抖,他连试几次都对不准,只得停下,两滴泪落在手背上。

  第二天一早,云智、元深从清心观走出,没再与其他师兄弟道别,守门的小道童见是他们,也没多问。

  他们慢慢地走在山道上,元深开口:“云……不对,少爷……”

  “干嘛啊你,这儿又没旁人,瞎叫什么。”

  “这可不是瞎叫,我得养成习惯,不然以后在人前还对你直呼其名,不就麻烦了?”

  “别,习惯不赶在这一时,我俩都扮成普通百姓,你叫我少爷才惹人起疑。”

  “也是。那我暂且还叫你云智。”

  “嗯。”

  “你说那樵二发现我们走了,会不会追来?”

  “当然会”,云智说着索性在路边坐下:“反正迟早都要解决的,不如等着他,把话说清楚。”

  果然,不多时樵二急慌慌地朝他们跑来,见面便要下跪,被云智拉住:“我们不跟你走,你请自便吧。”

  “这可不成!四少爷,老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将您送到岑大将军那里!”

  “你还是把我那祖母的话当圣旨,真可笑。罢了,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四少爷请讲!”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老爷娶了几房妻妾,生下三个儿子。一天夜里,这老爷喝醉了回到家,见一侍婢长得颇为乖巧,于是动了邪念,将她奸污。后来这事传到了那人家的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说是侍婢勾引老爷,居心不良。说来也巧,就那一晚,侍婢竟然有了身孕。老太太更加气愤,将那侍婢赶去做杂役,又纵容旁人对她百般言辞侮辱。侍婢不堪重负,投井自尽,却被救起,可当夜就早产了。老太太听说她生了个男孩,勉为其难来看看,结果发觉那孩子异于常人,或许日后会成大器,便叫老爷的正妻收养了他。但他那下贱的生母是万万留不得的,因此老太太授意让她自生自灭。可怜她身体本就虚弱,又刚生产,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躺在床上,哀哭半夜,终于断气。此事从始至终,老爷都知情,却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半句话也没替侍婢说过。外人看来,老太太对这排行第四的孙儿格外宠爱,吃穿用度从不亏待,还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病。孙儿呢,也对慈爱的祖母极为依赖。直到他五岁那年,一位道人来到家里,说是要带他上清心观。老太太初时还不肯,道人便对他说,这小孩若是离家修道,将来就能替你们消灾挡祸,他一人孤零零地去受修行之苦,你其他的儿孙才能得到保全。老太太闻言立马应下了,当即就要赶这孙儿走。孙儿年幼,哪里懂得这些?只顾抱着祖母的腿哭闹,却不料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祖母强行掰开他手,将他塞给下人,自己转身离开,头也没回过一次。倒是看顾着那孩子长大的嬷嬷不忍,边替他收拾行装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她怕也没想过,那哭个不止的五岁孩童,真比旁人伶俐得多,她所说的每个字他都记下了……”

  樵二越听越慌,浑身发抖。连元深也惊呆了——他虽然知道云智的出身,却不知背后还有这一段曲折。

  “好了,讲完了”,云智冷眼看着樵二:“还没听明白吗?那我再说得清楚些。这故事里的孙儿,就是我。老太太,自然是你口口声声念叨的老夫人。老爷是我生父,你们所说的岑大将军。而那悲惨死去的侍婢,便是我生母。现在你来告诉我,对于杀母的仇人,对于养着我好似养一头待宰的猪,把我当她那些出身高贵的儿孙的替死鬼的,我所谓的祖母,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尊重她?听她话?”

  “可是老夫人……不,不会的!这绝不会!”樵二头摇得像拨浪鼓。

  “会不会,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云智冷笑:“哦我忘了,她已经死了。来,我再多说点给你听。我那祖母,据说是请高人卜过卦,高人说岑家有天大的富贵,也会遭天大的灾祸。但他并未教她避祸之法,什么送我到阳城,父子团聚就有转机,都是她臆想的,编出来骗你们。我猜她真实的想法是到了紧要关头,我爹、我两个哥哥推我出去挡上一阵,自己好跑得远些。毕竟我在清心观也学了些本事,虽不说万人敌,但挡一挡追兵,为他们争取些时间,没准儿还做得到。所以你再猜一猜,我会不会跟着你去阳城送死?”

  “四少爷!这不是真的!老夫人没有这样想!”樵二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别嚎了”,云智直起身子,面若冰霜:“我本不想说这些家丑,但你步步紧逼,没完没了。带我去找我父兄这任务,你完不成,今天又听了这么多岑家的秘事……你那老夫人想必暗示过你,岑家天大的富贵会富贵到哪个地步,到时这般隐秘,外姓人里只有你知情,你该怎么办?你叫樵二,是不是还有个哥哥叫樵大?他多半是往阳城去了。你知情,你会不说与他听?你就算对天起誓你不说,又有谁信?你这人虽蠢,但应该也还没到蠢不可及,你知道哪种人才真正能保守秘密吧?你已经到了这步,可别再祸害你大哥。”

  元深闻言面露惊愕、不忍之色,却终究憋住了,一声不吭。樵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整个人如同丢了魂,抖抖索索地向腰间去摸刀。

  “慢着”,云智不耐地叫他:“别在这钟山上行事,走远点。我可不想谁给清心观惹麻烦。”

  樵二低下头抹了把泪,再跪地叩首:“四少爷,我这就走了。您多保重。”他说罢转身,从另一条路往山下走,那背影再不似盛年的壮汉,倒像个半截入土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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