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董南枝之死
三人先来的刑部监狱，萧懿被关在这里。
当三人向狱卒说明来意时，狱卒先是惊讶，继而叹气道：“看他做什么，看了也是白看。”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林放问道。
“唉……”狱卒道：“自从他进来，就一直昏着，到现在也没醒……”
狱卒这么一说，三人更是担忧，执意要去看看。狱卒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
来到牢房，萧懿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写着他一贯的倔强。只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倔强，令人难受。
“恩师……”林放轻唤。
兰若握上他的手，轻声道：“萧大人吉人天相，你不必太过担心，先让秀林看看吧。”
林放点点头，二人将目光转向秀林。
秀林已然搭上萧懿的脉，细细诊了一回，对二人道：“情况……不太好……”
二人垂首站在一旁，暗自伤心，没有说话。
秀林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两粒药丸，塞进萧懿口中，继续说道：“萧大人的病虽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只是，这个打击，实在太重了……”
秀林看萧懿衣衫凌乱，因想：萧懿平素衣冠整肃，端严不苟，虽在牢狱之中，亦不可如此狼狈，于是便动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解开衣服，秀林不由得一震——他亲眼看见了所谓竹叶形的伤痕，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形状的伤痕。
兰林见此，也是一惊。
秀林继续为他整理衣衫。在看到伤痕的那一刹那，秀林的确在想：难道一切都是真的！萧大人真的是萧景逸！自己一向尊敬的人，竟是奸党余孽！然而，秀林毕竟满腔恻隐之心，见到这些伤痕，便觉十分难过：他一定受过不少苦，即使，他真的是萧景逸，也一定有他的苦衷，或许，萧景逸本来就是冤枉的，所谓奸党余孽，不过是屈打成招……
想到这些，秀林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整理好后，便转身离去。兰林二人也是如此，他们都没办法再呆下去了。
从刑部狱出来，三人一语不发，心情沉重地走向北镇抚司狱。
在那里，他们第三次遇上了那个倒霉守卫。那守卫见他们全部阴沉着脸，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忙不迭地照吩咐领他们来见苏汝默。
苏汝默见了三人，看看他们的脸上，也明白了什么，叹气道：“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秀林道：“我们还去看了萧大人，情况很不好。”
苏汝默不言，掩面叹息。
“苏大人，您在朝堂上说的，是真的么？”林放见他如此，很是着急。
苏汝默依旧掩面，半晌终于说出一句：“你们……别问了……”
“大人，我们不能不问啊！”林放更加焦急：“这关系到恩师的性命和清誉……”
“大人，”秀林依然没有摆脱难过的情绪：“萧大人在朝堂吐血昏迷，至今还没醒来，您难道真的忍心……”
苏汝默闻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边哭边道：“我对不起萧大人啊……”
秀林见他如此，忙道：“大人，我们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们别问了，千万不要再管此事，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秀林低头一想，又道：“大人，他们是不是用苏姑娘要挟您，逼您这么做？”
苏汝默哭得更加伤心，哭了好一阵，才点点头。
与兰林二人对视一眼，秀林对苏汝默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苏姑娘救出来……”
“你们……真的能救子美？”
“大人请放心。”三人齐道。
“大人，”秀林道：“等我们救出苏姑娘，一定带她来看您。”
苏汝默终于收泪，三人告辞离开。
回到纱帽胡同住处，三人便开始商量救苏子美的事情。
“当初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去的。”秀林又是担忧，又是自责。
“谁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你也别太自责了。”兰若劝道。
林放亦道：“既然是为了要挟苏大人，那在事情未完之前，苏姑娘是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是啊，”兰若又道：“我们与其坐在这里发愁，不如想想办法救出苏姐姐。”
秀林依旧愁眉不展：“我也太疏忽了，她许久不通消息，自然是遇上麻烦了，而我竟无所察觉；苏姑娘固然是深明大义，但正因如此，她会遇上更多的危险，我应该更关心她才是……”
“不要这么说！”兰若劝道：“苏姐姐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你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
看着二人真诚的目光，秀林心头一热，道：“好，让我们好好想想，怎么救苏姑娘。”
可刚一想，秀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声道：“坏了！”
二人见他神情凝重，心里也是一咯噔，忙问：“怎么了？”
“董兄弟……很危险……”
此话一出，二人也是大为担忧。兰若有些焦急道：“怎么把他给忘了，他走得早，应该已经发现苏姐姐被人掳走，然后来这里找我们才对，怎么还没……”
林放道：“董兄弟很机灵，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正因为他机灵，我才更担心！”秀林道：“苏姑娘是在追查宇文俊身世时被掳走的，董兄弟发现苏姑娘失踪，一定会想到与此事有关，也会去追查一番。他们要用苏姑娘要挟苏大人，所以不会把她怎样，但是董兄弟，不管他有没有查清，他们都会……”说到此处，秀林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害怕了起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兰若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宇文的老家离京城不远，要不，我们去那看看？”
二人还没答话，就听见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了。
“是谁？”兰若警觉问道。
没人回应，只有两下微弱的叩门声。
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决定一起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有一人满身血污，倒在门口，三人将他扶了进来，一看那人的脸，竟是董南枝。
三人大惊，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躺下。董南枝一见三人，也十分激动，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牵动了伤处，不住呻|吟。
秀林拦住他，轻声道：“董兄弟快别动！”
董南枝眼神涣散，用嘶哑的声音道：“水……”
兰若赶紧倒了杯水给他，董南枝接过，一饮而尽。
看着他的样子，秀林心中十分难受：“董兄弟，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害你受苦了。”
董南枝摇头道：“我没有……帮上忙，一进保定府，就……就遇上一群凶徒，我……我是活不成了，只想……死前见你一面……”
“别说了，”秀林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先给你治伤……”
“不……”董南枝握住他的手道：“你听我说完……有件事想拜托你……”
秀林强忍泪水，道：“什么事？”
“我有个妹妹，叫……叫董兰芝，三岁那年被人掳走，我……我是见不到她了……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请帮我……帮我照顾她……”
秀林郑重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当亲妹妹来照顾。”
董南枝望着他，眼中大有深情，脸上露出微醺般的红色，略带犹豫地对他道：“你能……抱着我么……”
秀林将他拥入怀中，温柔而关切地望着他。
“我……”董南枝很激动，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其实他一直爱慕秀林，但畏于世俗的目光，自己一直不敢告诉秀林，只得将这份情愫深埋心底。此时，董南枝明白，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真想，在临死前，把这一切告诉秀林，可刚一开口，心中却百转千回，思绪万端——秀林正人端士，我若告诉他，他会不会看轻了我？看着秀林温柔的目光，却又想道：他那么好，怎么会呢，可我……还是不能说，说了，会让他更伤心的……
董南枝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带入黄泉。他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愿……来世托生为女子，再遇见他。在最后一刻，董南枝默默许下心愿，对着那个让他倾心的男子，露出一记最璀璨的笑容。
董南枝死了。
秀林还是一直抱着他，尸身逐渐变冷，他的心也一片冰冷。泪水无声滑落，眼前一片模糊，似真似幻。
过了很久，兰林柔声劝道：“秀林，放开他吧，他已经走了……”
是啊，那个既滑稽怪诞又古道热肠的人；那个美貌又善妒，似诙谐实正经的人，已经走了，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穿着粉色道袍，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开口就是：我和你打过一个赌……
也许是兰林的劝告终于使秀林接受了现实，他将尸身平放在床上，缓缓站起，拿出一张银票，对二人道：“林兄，兰姑娘，有劳你们去买副棺木，还有寿衣寿帽，我来给他沐浴。”
二人依言，等他们买回来，秀林已将尸身浴过，亲自为好友穿戴整齐，放入棺木。董南枝安静地躺在那里，美丽动人，一如生时。三人看了许久，才将棺木慢慢合上……
第二天，秀林将棺木托给一位将回吴县的友人，请他将棺木送回吴县妥善安葬。临行前，秀林拿出一张银票交给友人：“这些钱作为兄长路上之费和安葬董兄弟之资，秀林有事不能亲自送董兄弟回乡，一切拜托兄长了、”
友人将银票收好，郑重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葬董兄弟的。”
“还有，”秀林又嘱咐道：“请兄长将他的遗物收拾好寄给我，等我找到他的妹妹，再转交给她。”
友人点头答应，又道：“还有什么事？”
“董兄弟很喜欢我的那株珊瑚树，如今……就留给他，继续赏玩吧。还有，他最喜欢吃归云坊的得胜糕，有劳兄长多买一些，代我致祭灵前……”
友人一一答应，他看了看秀林，叹气道：“还有吗？”
秀林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道：“没有了……”
于是友人再次向秀林道一声放心，然后辞别三人，上车赶路。
车子渐行渐远，秀林看着逐渐消失的董南枝棺木，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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