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如磐
她——身份揭晓之前，依旧是关小山，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药喂秀林服下，坐到一旁，与众人一起等着他醒来。
也许是身体过于虚弱，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秀林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见他醒来，离他最近的关小山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秀林似乎还有些恍惚，对着关小山却道：“苏……”
小山一惊，急忙打断他：“你要找苏大人么？”
秀林微微一愣，看看小山，又看看众人，他明白大家在为自己的猝然昏迷而担忧，歉然一笑，对众人道：“秀林让大家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我们……”兰若说着，不禁有些鼻酸。
“秀林，”林放道：“这次我们能够逃出生天，多亏了你。相救之情，没齿难忘。”说完，与兰若一道向他行礼拜谢。
秀林在榻上欠身还礼：“二位客气了，这也是你们机智，才能脱险。”
“对了，秀林，有一点我不明白，”兰若又道：“你为何不直接走密道来救我们，这样也不会遭欧阳宓的暗算了。”
秀林苦笑：“兰姑娘太抬举秀林了，走马山庄那么多房间，你们被关在哪一间，我可算不出来，也只好如此了。”
兰若点了点头，心道：人果然不能自作聪明。
这时候，苏汝默和伍逍遥也走了进来，二人听闻秀林醒来，赶紧过来看看。
秀林一见伍逍遥，忙道：“伍前辈，秀林违背誓约，将前辈行踪告于他人，此罪大矣！请前辈责罚。”
“你这也是为了救人，我为何要怪你？况且，现在也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大家明白，这个“出手”，自然是出手对付欧阳宓。有了伍逍遥这个强援，众人倍感欣慰。
“怎么没看到赵兄？”秀林忽然问道。
“对呀，他怎么还没回来？”兰若也嘀咕着。就在刚才，她和林放将如何脱身告诉众人，自然也说了赵梦铎要杀他们的事，关小山却告诉二人，赵梦铎那时还在衙门，傍晚时分才出门去见韦明月。二人方知先前要杀他们的那个赵梦铎乃是有人假扮，好将罪名嫁祸于人。
“韦明月送来一封信，要他去玄妙观见面。”小山道：“他一接信便去了，可到现在也没回来。”
“韦姑娘认定赵兄是出卖我们的内奸，想杀了他，赵兄希望打探我们的情况并为秀林讨要解药，所以他们便见了面。”林放道。
“不好！他们有危险！”秀林神情大变，立时就要下床。
一向镇静的秀林忽然如此，令大家十分紧张，兰林连忙拦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玄妙观。”秀林的声音低微而激动，他一只手扶在林放臂上，林放只觉得他抖得厉害。
“我知道你心里急。”林放道：“但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让我和小兰子去玄妙观找他们吧。”不经意间，他已将小兰子也带上了。
“我……”秀林急切想要说些什么，但气噎填胸，一句话也说不出。
关小山轻叹一声道：“林兄，兰姑娘，你们就让他去吧。”说罢，上前扶秀林下床，又拿过衣服，帮他穿好。
接着，小山也拿起披风穿上，道：“我和你一起去。”
几个人在茫茫夜色中匆匆奔玄妙观而去。其实，出门之前，大家心里，隐隐约约已有所感，但他们依然会存有一丝幻想。眼见离玄妙观越来越近，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复杂……
终于到了玄妙观门口。秀林突然停了下来。关小山一直握着他的手，此刻，那双手冰凉且抖得厉害。她本想安抚一下秀林，却又好像被他的情绪传染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我……”似乎是这一握起了作用，秀林终于开口道：“我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兰林二人黯然叹息，他们早已闻见了，何况即使闻不见，这令人压抑的寂静，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大家心情沉重地走了进去，借着灯笼微暗的光，他们看见了两具尸体。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只有意料之中的，两具冰冷的尸体。
“赵兄，韦姑娘……”林放低声呼唤，声音哽咽。
“赵捕头，韦姐姐……”兰若早已泪流满面。
残酷的事实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秀林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幻境之中，他和这个世界，似乎隔了点什么——但有一种感觉，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的真实性，那就是痛苦。
泪水无声滑落，良久，他说道：“带赵兄和韦姑娘回去吧……”
林放默不作声地扛起了赵梦铎的尸体，一向最怕尸体的兰若也毫不犹豫地抱起了韦明月的尸体。尸体很沉，可大家心中更沉。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衙门的。直到苏汝默听到消息过来询问，秀林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放也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们……去得太晚了……”
“这……这可怎么办呢？”苏汝默还是习惯性地向秀林问计。
秀林没有说话。关小山看了看他，对兰林道：“林兄，兰姑娘，有劳你们，检验赵捕头和韦姑娘的尸体，置办棺木，我先扶他回高士轩。”
林放点头答应，和兰若忙去了。秀林也在关小山的搀扶下回到了高士轩。
此时秀林的心情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但他能做的，也唯有书写祭文而已。
秀林写完，忽然叹息道：“如果，我临去之前，先把计划告诉赵兄，他们就不会……”
“现在何必说这些。”关小山道：“你这么说，他们泉下有知，也不会心安的。”
秀林茫然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关小山轻叹：“你总是这样，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们若知你为此自责，有怎得安息？我若是他们，一定更希望你把时间用在对付欧阳宓为朋友报仇上，而不是浪费在没玩没了的会很自责中。”
“我知道，你放心。”秀林说着，又在心中暗道：赵兄，韦姑娘，还有一切无辜被害的人，你们都放心……
这句“你放心”，说得小山“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秀林已从悲伤中振奋，忧的是接下来他却要面对更加凶险的情形……但若抛开私情论大义，则唯有坚持到底而已。
小山端过一碗粥，对他道：“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先用点吧。”
秀林接过，对小山一笑：“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小山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暗想：何必这么客气呢？
又过了一阵，兰林二人过来了。看着秀林写的祭文，心中又是一阵伤感。略微抬头站了一会儿，没让眼泪流出来，稳好情绪，对秀林道：“没事吧？”
秀林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对二人道：“你们那边怎样了？”
“刚才我们检验赵兄的尸体时，发现一件事情。”林放道：“赵兄是被落魄针所杀，但是，从他的伤口来看，与杀死谢冰时所用的，并不是同一种手法。我想，谢冰并非像我们所想的那样，是死于飞虎帮之手。”
“所以，”兰若道：“县衙将谢冰的尸体烧掉，是为了掩盖真正的凶手。那知县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只可惜，尸体已经烧掉了，没法逼他说实话。”兰若对此很是懊丧。
“一切都清楚了。”秀林道：“一切都是圈套，我们都是圈套里的人，你，我，甚至欧阳宓也是。凶手用落魄针杀死谢冰，引我们进入圈套，并从一开始就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一切都是飞虎帮所为。然后，通过我们中的内奸，得知抢亲之事并告诉欧阳宓，欧阳宓将你们抓走，让人假扮赵兄杀掉你们；将罪名推在赵兄身上，使韦明月误会赵兄，约他到玄妙观见面，接着，欧阳宓出现，杀了他们并做成同归于尽的假象……为了防止我破坏计划，还对我用了迷魂针。当这一切得逞之后，我也会被一个看起来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杀掉。这样，欧阳宓便能逃脱杀人罪名，即使伍前辈有心追究，却也出师无名；至于那位幕后真凶，就更可以逍遥法外了……”
“太可怕了……”兰若叹道。凶手用心之深，手段之毒，令她不寒而栗。
“可是，这个幕后真凶，怎么能够让欧阳宓听自己的安排？”
“他能想出这样的圈套，自然是有办法的。”秀林道：“欧阳宓想除掉我们，又忌惮伍前辈，这一计，正可使他免除此患，他又怎会不乐意？何况，欧阳宓最想要的三样东西，他都能给。”
“什么？”
“欧阳宓抓了你们，要挟我给他三样东西。”秀林道：“飞虎令，金库钥匙，走马山庄图纸。其实，这三样东西，他也拿得出。”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宁愿不知道。”秀林这句话，悲凉已极，沉痛已极。
虽然未必明白话中之意，但那股悲伤之气，也足以使他们不忍再听，不忍再问了。
“究竟是为什么！”秀林语气低沉而悲愤：“要牺牲这么多条人命……”
也须是觉得屋里的气氛太过压抑，秀林走出高士轩，立于中庭。今夜无云无霾，繁星盈盈，汉河楚楚，让人觉得，苍天是如此温柔多情。
天真的有情吗？若道无情，为何会如此温柔地注视着世间万物，给予失意者星的灿烂，月的清辉？若说有情，却为何又对世间不平之事无动于衷？
林放等人注视着他，回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猛然一惊——他也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兰若，发现兰若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看来，她也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那个“他”的真面目。但谁也不愿说出口，不是大家太软弱，而是真相太残酷——特别是对于秀林来说。
大家再次将目光投向秀林，似乎是想知道，宁愿不知道真相的他，将会如何应对？
秀林转过身，也注视着众人。也许是这番冰冷而痛苦的洗伐让他的神智更加清明，连目光也如此有神，以至轻易洞察了大家的心思：“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你想怎么办呢？”
“这个人，”秀林道：“可以一眼看穿任何计谋，所以，我们最好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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