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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老鸦


  众人听得高呼,也顾不上林放与郑怀玉的恩怨了,纷纷向门口望去。果见刑部尚书萧懿走了进来。来人官服严整,目光如射,神情举止间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众人摄于这种气势,纷纷下跪行礼。萧懿并不看众人一眼,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方命大家起来说话。

  茶上来了,萧懿只呷了一口,向郑傅二人道:“出了什么事,刚才为何如此吵闹?”

  郑怀玉有口难言,只得看了傅立一眼。傅立会意,代为答道:“回大人,方才卑职和郑捕头在调查今日误事之人。”

  “可有结果?”萧懿问道。

  “已有结果。”傅立答道。

  “如何?”萧懿再问。

  “此事乃杨吴二人所为,他们已经承认了,只是未及处分。”傅立见萧懿问及此事,便特意说出处分之事来,好让萧大人压住郑怀玉,将二人逐出六扇门。

  果然,只听萧懿说道:“既然已经查明,处分又有何难?将二人逐出六扇门便是。”

  “大人英明!”傅立如愿以偿,心中大快。

  “大人,”郑怀玉终于开口了:“他二人固然有罪,但念在他们工作过年又是初犯,饶他们一回吧?”

  “饶他们一回?”萧懿冷笑道:“莫非哪天你杀了人,也给长官说自己是初犯,让他饶你一回?”

  “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糊涂。”郑怀玉虽不甘心,但无奈把柄在人家手上,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傅萧二人翦除自己的势力。

  “无妨,”萧懿轻描淡写地说道:“身为长官,有的时候是应该对下属宽厚一点。”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怀玉一眼。

  郑怀玉被看得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挪。

  他这一挪,林放刚才掷在他身边的刀便露了出来。萧懿瞧见,问道:“这是谁的刀,为何掷在地上?”

  郑怀玉见问,心想可以借这个机会整治一下林放了,便恶人先告状:“回大人,是林放的。林放对卑职心怀不满,竟与卑职争吵起来,还将刀掷在地上,向卑职示威……”

  “这是你的刀么?”不等郑怀玉说完,萧懿便来了这么一句。

  “不,不是……”郑怀玉不知萧懿想法,小心答道。

  “本官问是谁的刀,既不是你的,这么着急回答做什么?难道你比林放还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然后,也不再理会郑怀玉,问道:“林放可在?”

  林放见问,便走到萧懿面前,答道:“卑职在。”

  萧懿看了他一眼,拿起刀问道:“为何将刀掷在地上?”

  “回大人,卑职已经用不着它了,故将其还给郑捕头。”

  “用不着?难道你做捕快不用刀?”萧懿问道,语气却比刚才与郑怀玉说话时缓和得多,不似长官向下属问话,倒像是老朋友谈心似的。

  “回大人,卑职已经不做捕快了。”

  “不做捕快?”萧懿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不做捕快,何以自称卑职?可见言不由衷。”

  “这……恕林放一时难以改口。”林放只好如此答道。

  “改口尚难,何况改志?”

  “大人,正因林放并未改志,才不做捕快。”林放这次答得很坚决。

  “此话怎讲?”

  “这……”林放犹豫片刻,说道:“六扇门中藏污纳垢,林放动辄得咎,有志难伸。”

  “大人!”郑怀玉听林放如此说,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便再次插话:“林放他不懂礼节,顶撞长官,轻侮同僚,现在又污蔑六扇门,实在罪无可恕!”

  “放肆!”萧懿怒道:“林放是本官的学生,你说他不懂礼节,莫非是指责本官教导无方?你说林放顶撞长官,轻侮同僚,林放在本官麾下多年,从未见他如此,难道本官是瞎子不成?”说着,怒视郑怀玉继续道:“倒是你,屡次插话,这难道就是懂礼节么?”

  一席话说得郑怀玉是又惊又怕,惊的是林放区区一个小捕快竟然是萧大人的学生;怕的是三人联手对付自己,那自己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于是慌忙说道:“大人恕罪……”

  郑怀玉是萧懿的死对头闵升的心腹之一,萧懿很早便想除掉他了。不过,今天却不是最佳时机:因为今天的事,毕竟是杨二等人所为,郑怀玉还是受骗者,若以林放之事做文章,不仅分量不够,还会被人说成是自己有意袒护……

  鉴于此,萧懿话锋一转,说道:“罢了,如你所说,念在你工作多年又是初犯,今日只事,就此作罢。”

  郑怀玉终于松了口气,谢恩不迭。萧懿也不理会,径直出门。只剩下众人还在议论纷纷。

  话说萧懿回府不久,林放便前来拜访。

  说道这儿,恐怕有不少人和郑怀玉一样纳闷:林放区区一个小捕快竟然是萧尚书的学生?其实,林放之父与萧懿乃是至交好友,林父早丧,萧懿便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养,冀其日后能在官场上助自己一臂之力。谁知林放素性爽侠,虽有天赋,却无意科举,不好读书,平日所交游者,亦是各地豪侠之士。后来县中盗贼蜂起,为害乡里,林放与同乡少年有勇有谋者数十人,与盗贼激战数次,群盗死伤甚众,余者亦望风而逃。此事之后,林放有感于盗贼日多以致百姓遭殃,便在还是地方官的萧懿手下做了一名捕快,期望以此造福百姓。萧懿对林放之举原本不满,但林放自任捕快之后辖区之内盗贼绝迹,秩序井然,又助自己破了几个大案,因而颇受皇帝赏识,连续升迁,官至刑部尚书。此后,便也对林放之举逐渐认同了。

  且说二人相见之后,萧懿见林放衣着朴素却器宇轩昂,举止潇洒却无江湖习气,且比从前更显谦逊内敛,心中十分满意。林放见恩师身体康健,且朝中诸事亦算顺遂,也很高兴。

  寒暄过后,林放便切入正题:“恩师今日何以亲临六扇门?”

  萧懿大笑,说道:“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我且问你,你来京也有些时日了,为何连见为师一面也不肯?”

  林放见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萧懿见状,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来见我,也是想避免嫌疑。不过今天这一闹,倒也用不着避什么了。”

  林放听罢,立即说道:“恩师所言极是。学生从今日起,确实用不着避嫌了——因为学生今日前来,一来为看望恩师,二来,是向恩师辞行的。”

  “怎么,你真的要离开六扇门?”萧懿问道。

  “是。”林放答得很干脆。

  “为何?”萧懿这回明知故问。

  “学生已经说过,”林放答道:“六扇门中藏污纳垢,学生动辄得咎,有志难伸。”

  “有志难伸……那你的志向是什么?”萧懿再次明知故问。

  “惩奸除恶,为百姓造福。”林放答道,心中茫然不解恩师为何要问自己这个。

  “既如此,”萧懿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我问你:你说你要惩奸除恶,那么为何奸人混迹六扇门,你却退避三舍?你说你要为百姓造福,为何却让奸邪之徒窃据六扇门,欺压百姓?如此一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难道,这样就能实现你的志向?”

  “恩师……”

  “我知道,”萧懿打断了林放的话,继续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耻与奸人共事。但你想过没有,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那权力岂不皆被恶人所掌握?到那时候,他们便可为所欲为。”说着,他叹了口气,又道:“你说六扇门中藏污纳垢,但朝中情形,比之六扇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朝中百官,要么碌碌无为,要么结党营私,正直善良之士可谓凤毛麟角。朝政窳败至此,令人寒心。况为师年过五旬,沉浮半生,早已厌倦朝中纷争,又岂不愿息影林泉,远离官场!之所以不如此,只是不想让奸人得志,百姓遭殃。故萧懿在一日,便要与他们斗一日!”

  林放见恩师说得恳切,大受感动,说道:“恩师所言极是,学生明白了。学生愿助恩师一臂之力。”

  萧懿听他如此说,心中也十分欣慰。二人又谈了一阵,林放便离开了。

  却说林放离开之时,天色已晚,但晚上的京城亦十分热闹。可此时的林放,一如初入京师之时,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因为此时,他正想着入京以来的一切。

  突然,沉思中的林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抬起头来,果见某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是哪里着火了呢?林放暗想。他推算了起火的方位和距离,答案令他大吃一惊:是皇宫,是皇宫起火了!

  望着冲天的火光,林放心中掀起一阵波澜:在外人看来威严无比的皇宫,似乎比别处更易失火。神秘的火老鸦在皇宫上空盘旋肆虐,自己心向往之的六扇门既是如此,那庄严无比的皇宫,又该如何?自己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只知道,他也只记得,自己在河间府听到的那段令人心酸的民谣:城上乌,尾毕道,皇家屋,着了火。车班班,入河间,公使数钱百姓苦。新嫁娘,赤双趺,怒向堂前击悬鼓……

  “喂!年轻人!”一位老者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林放问道。

  老者摇头叹气道:“年轻人,你胆子不小啊,那个地方你也敢看?”

  林放听了,再看周围,人们果然各忙各的,好像完全没有失火这回事似的。于是便问老者:“平常人家失火尚有数人观看,怎么皇宫失火,反倒没人注意?”

  “注意?”老人反问道:“谁敢啊。我告诉你,你也不要看了,不然,一会儿就有捕快过来抓你。”

  “捕快来抓我?”林放大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为什么?”老人接下来的话令林放大为吃惊:“这个世界,哪里轮到我们来问为什么?那些捕快,不就是专门帮着官府祸害老百姓的么?”

  林放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老者,竟然与和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赵梦铎说出了同样的句子;他更没想到,人们对捕快,竟会如此评价。

  “年轻人,好自为之罢!”说罢,老者径直离去。

  火光映红了年轻捕快林放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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