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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山形依旧枕寒流 节五:莱州集


  节五:莱州集

  莫君言微微一笑:“这门功夫,只怕不适合我练。”

  坎哀天想了想,说道:“也对。那小哀可以教你一套刺杀之法,下次碰到阮晋那个矮老头,你只需要用小哀教你的方法,一定能轻松地杀了他。”

  莫君言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小哀,你的武功身法偏重轻灵,只怕我学不好,而且这些杀招,可一不可二,最忌讳外传出来,如果让武学高明之士见了,只怕他们能够拟出应对之法。”

  坎哀天怔怔地看着他,抿着嘴,似乎有点感动,又似乎是对莫君言的说法不解。她的身份位列摘星楼八天之一,她的杀人技巧可谓举世无双,任何一个江湖人都梦寐以求能够学到她一两招的杀法,即便不是为了杀人,也为了防身。但眼前这个男人接二连三的拒绝了,理由却是为她的身份而考虑。

  坎哀天一边想着,一边凝望着莫君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天色渐明,树荫映出树影,坎哀天站直身子,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倦。

  莫君言道:“小哀若是困了,不妨在袋里睡会儿。”

  坎哀天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接着吐气说道:“小哥哥,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不说则以,一说,莫君言腹中就“咕咕”作响了。他一路狂奔过来,又力战多时,腹内早已空虚。

  莫君言脸上一红,急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嗯,这里荒山野岭,我们还是得先下山去才行。”

  “嗯呀。”坎哀天挽着他的臂弯,莫君言本想缩手,但见她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又不忍甩脱,只得任她挽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阮晋等人的集会处,只是此刻人群早已散去。莫君言思虑虞梦,不免多扫了几眼。但他亦知虞梦武功、机智均在己之上,所以也并不十分担心。

  两人转过一个山坡,路面渐平。莫君言抬眼,忽见东方一点黑色光影逐渐变大,初时他还只道是东升的旭日光辉,映出的晃眼的错觉,再一细看,已知不是。弹指间,黑点近,竟然恍惚一道人影!

  “难道是师姊!?”莫君言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他正想上前,但却被身边的坎哀天一把拽住。莫君言微感错愕,瞥眼见坎哀天神色凝重,显然是说:来的人,不是你师姊!

  那金影来得好快,三纵两跃下,已落在莫、哀二人身前一丈。

  莫君言见那人披着黑色连身头蓬,将头脸尽皆遮住,身量适中,比莫君言略高,但斗篷宽大,看不出体态是胖是瘦。

  “阁下是谁?”出于惯性,莫君言不禁问道。

  黑袍人并不理会,只看向坎哀天,淡淡地道:“你怎么没杀阮晋和师秉川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咋听之下竟辨不出是男是女。

  坎哀天放开莫君言的手,冷哼一声:“突然不高兴了,就不杀了呗,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楼主只说杀了南宫元就好,又没说一定要杀姓阮的和姓师的。”

  黑袍人显然对这个说法极不满意,但却没有提出异议,他转过头看向莫君言:“都是这小子坏了事,你不杀了他,怎么还和他混在一起?”

  坎哀天似乎十分讨厌这人,小嘴一扁:“谁说他坏了事?他救了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哼。”黑袍人道:“你原本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显然他们是一路的,黑袍人也知道坎哀天的杀人计划,难道他也是摘星楼的杀手之一?

  白色喻指水,代表坎卦;紫色喻指火,代表离卦。是以坎哀天和离恨天分别穿着白衣和紫衣。那么黑色又喻指什么?莫非这黑袍人竟是代表震卦的震怒天!?

  莫君言默默想道:“小哀诈擒暗杀南宫元的计划是灵光一现的想法,这黑袍人既然知道,显然小哀被擒后他们曾经交换过意见。呵,小哀和这人来去自如,太行阮晋等人却毫无觉察,真算是脓包得可以了。”

  “计划是可以改变的。”坎哀天似乎不想和他多说:“你来这里干嘛,自个儿的事儿不做,却来管我?”

  黑袍人冷冷地道:“我的事你不用操心,只是这小子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怎能留下活口?还是让我来杀了他吧。”他话音刚落,单掌立时劈向莫君言胸口。

  莫君言万料不到他只言片语后就立下杀手,饶是他应变神速,身子侧后两步,左掌反切,这才架开那一掌,但手腕被他斩了下,登时一阵热辣辣的疼。

  坎哀天见莫君言吃亏,大怒道:“你干什么!?”

  她一闪身,挡在莫君言与黑袍人之间,不让黑袍人再有出招的机会。

  黑袍人道:“小哀,这人知道我们的暗杀计划,如果告诉了南宫元,岂非前功尽弃?”

  坎哀天却满不在乎:“可是这个计划已经失败了,况且,那也是我告诉他的。”

  黑袍人道:“阿恨第一次失手后,南宫元就有了防备,我们再难找到机会下手。这一次你的计划又失败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了南宫元?”

  “楼主都不急,你急什么。”坎哀天嘟起嘴巴。

  黑袍人似乎无可奈何,只好把怨气撒在莫君言身上:“我看这小子挺不顺眼的,你让开,我不杀他,只教训教训便是。”

  坎哀天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要动他,那便是和我作对,你倒试试?”

  黑袍人没有动,他凝视着坎哀天,小哀也不甘示弱,同样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直到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候,黑袍人已在三丈之外了:“小哀,你赢了。只要这小子不再坏我们的事,我便不找他麻烦。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坎哀天见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身对莫君言道:“小哥哥,我要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吧。”她知道自己得罪了这黑袍人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还和莫君言在一起,就一定会阻碍到刺杀南宫元的计划,到时候只怕那黑袍人再来找茬。

  莫君言尚未回答,就见她轻扭娇躯,双足一点,立时就飞到了黑袍人身边,两人一黑一白如两只飞鸟般,几个起落后就不见了踪影。

  君言感慨不已,心想:“方才这黑袍人一掌切来,招数奇快,我虽勉强抵挡得住,但与他内力相接之时,只觉浑身麻软,如遭电击,一时间竟提不上力来。看来这人所修炼的内功极为怪异,绝非正宗武学。”

  莫君言见坎哀天随黑袍人离去,初时释然,毕竟坎哀天身为摘星楼杀手,绝非名门正派人士,堂堂昆仑派剑客与之同行,只怕落人口舌,被恩师剑圣阳慕云得知,更将为之斥责。此时独行旷野,想起坎哀天身世堪怜,心中又不舍起来,只盼下次还能与之相见。

  君言下了坡头,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野兔。他腹中饥饿,急忙捡起一块石子朝它打去,他“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已练得十分高明,手上劲力也自不弱,石子登时将野兔头骨打碎。他拎起兔子,找了一条小溪涧,用长剑将兔子洗剥干净,生火烤了起来。

  不多时,肉香四溢,虽然没有盐、糖等佐料,但莫君言只求果腹,也不计较。他大嚼大咬,瞬间就吃了半只,又将另外半只裹好,看看时候,竟已是辰时。

  莫君言手持长剑,在山道上漫步行走,都未觅见虞梦的影子,不觉郁郁。他怀中揣着半截兔肉,原也是考虑虞梦一夜未食,正可以兔肉充饥。两人自小相依,鲜少分离,感情笃深不消多说,其中虞梦年岁稍大,但出外的饮食起居却往往是由莫君言负责照料的。

  莫君言循着路道行走,一到有人家处,就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着紫衣的美貌女郎,从晨至午,接连问了十余个乡民,都摇头说并未瞧见。

  山民见他一个青壮小伙打听一个美貌闺女,不觉反问他那女郎是什么人,莫君言只答是堂房的姊姊,不小心走散了。乡民卸了疑虑,自然一番安慰,指了前方一条路说道:“从这里往南便是邢台了,那里有个莱州集,想来你姊姊必是先到那边去了,小伙子莫着急,肯定能遇上的。”

  莫君言连声称谢,心想:“师姊肯定不会在这荒郊野岭多耽搁,她如脱身也必然会于集镇上与我汇合。嗯,对了,南宫世家也正位于北直隶邢台……从小哀和那黑袍人的对话来看,摘星楼似乎对刺杀南宫元是志在必得;阮晋、师秉川等也是对这南宫大少爷钦服有加,不惜为之卖命。这南宫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这么多武林人士为他大动干戈?”他暗自揣摩,心中不禁对那南宫元产生了好奇,又问了乡民南宫世家所在,得知由此地前往大约半日路程。

  君言别过山民后,自往南方而去。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拐了几个转弯,崎岖小路也越走越宽,只见远处房屋鳞次栉比,想来就是乡民所说的莱州集。

  莫君言极目四顾,见集镇上不远处一面黄布锦旆竖起,迎风飘扬,煞是醒目。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家酒肆,酒幌上书着“玉泉酒肆”四个隶体大字。

  那酒肆木栏杆颇见斑斓,低接着小轩窗,门帘高挂,还在肆外,已可闻肆内酒令之声纷杂,酒香熏人。往后拐去,可见小马厩,马厩前的翠柳上系着一匹五花马。

  “这家酒肆瞧来古色古香,酒香扑鼻,想来是名肆不假。与其在集镇上兜人就问,还不如进去瞧瞧。”莫君言心中想着,手上扶起门帘,脚下已迈进玉泉酒肆去了。

  他左右一看,既看了何处尚有空位,亦是初步巡视一番店内的酒客。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三个月来的历练,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剑客成长了许多。他眼神这一扫,立时发觉了靠左窗边上的一人,以及东北大桌上的四个人在他一进酒肆时就看了过来。

  靠左窗边的是个身穿缃色上衣,小脸偏圆、明眸如星,约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朝他看了一眼后,便即拿起酒杯望向别处。东北大桌上的两个劲装汉子,蜡黄脸的留着山羊短须,长得高高瘦瘦;旁边的古铜皮肤,无须,却矮矮胖胖。两人并肩而坐,任谁一看之下都觉得极为别扭。另外两个中一个似乎是来自西域的传教胡人,须发微黄,略带卷曲,另一个则是中原寻常商贾装束,眼神似眯似闭。四人均是四十余岁,显然都会武功。

  莫君言暗自留意,小二已迎面而来道:“少侠可是要喝酒?这边上还有空位,您请!”他见莫君言手携长剑,故而不称客官而称少侠,此地虽然偏僻,但时常有武林人士经过。

  莫君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恰好就是那身穿缃色衣裳的少女边上的一个空位。莫君言走上前去,朝少女微微一笑后方才落座,那少女斜睨了他一眼,却无表示,只抿着唇边的酒杯。

  小二问道:“少侠要些什么?小店的竹叶青、松醪酒、罗浮春那可是远近驰名的,少侠可要来点儿试试?”

  莫君言点了点头道:“嗯,那就给我打半斤竹叶青吧,再切四两卤牛肉。”他往怀中一摸,却摸出了那半只烤兔,他微一尴尬,但仍是放在桌上。

  那缃衣少女见了,忍不住说道:“嘿,我说,这酒家啥都有,犯不着自己带吃的吧?看你这肉又干又涩,难不成还能胜得过他们的大厨?”她声如黄莺,清脆好听,但言语中甚有讥笑之意。

  莫君言干笑一声道:“姑娘见笑了,在下绝无此意。这是在下因腹中饥饿,于途中打来的野味,当时只求果腹,实是难吃得紧。”

  缃衣少女笑道:“我见你把肉这么一搁,倒像是上门找茬的样子,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莫君言愣了一下,暗思:“她这话倒像极了江湖术语。大凡寻仇动手时,多半是撩出刀子,或是直接一句:‘操家伙。’看来这小姑娘多半也是江湖中人呢。”

  那小二也不以为意,笑道:“这位姑娘当真是说笑了。少侠说的也是,想您是从西面来的吧?那儿都是崇山峻岭的,荒郊野外确实不容易找着客店。”他看了桌上的兔肉一眼,笑道:“少侠如不介意,我让厨师师傅给您这肉加工下吧。”

  莫君言谢道:“那么就有劳了。”

  小二将他的兔肉带走,第二次再来时,不仅将肉热了一番,加了佐料,用碟子装了,还带来了一碟牛肉,一瓶竹叶青。莫君言道了谢,先饮了一杯,方才动箸吃肉。

  缃衣少女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地看着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酒肆中弥漫着的,还是划拳吆喝的声音。

  莫君言也不疑有他,将酒肉用尽,正待结账时,却见店外又进来一人,那人年岁约只二十,头戴一束金冠,细眉入鬓,双目重颐,面色白净,两鬓间几缕细发垂至胸前,竟是个英俊的少年。

  莫君言见他丰神俊朗,锦衣华美,若非手持长剑,宛然王孙公子,也不禁一愣。而此刻,所有的目光聚焦而来,让莫君言又生异感,原来店内那缃衣少女与怪客四人,也是同时朝那俊朗少年看去,竟与当初他进店的时候,一无二致。

  正是:“异事沓来逢异客,江湖如今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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