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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何事西风悲画扇 二


  在蝶谷,又一个清晨来临。

  不知为何,今晨我醒得格外的早,睁开眼就觉得异常的清醒,丝毫没有再睡下去的欲望,在床上傻坐了一会就起身推开了窗。

  迎面拂来的微风撩拨着四周郁郁翠翠的各色植物,无论外头如何斗转星移、四季更替,唯有这里永远四季如春。置身于此,仿佛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凡尘俗世,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株花的开放与凋落,生命就是这样一场轮回。

  正享受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一抹殷红显现在我眼前,如同朝生的初阳,万籁俱寂的夜空下一曲天籁,唱响的刹那盖过了世间一切的尘埃。

  “姽娓”竟然开花了!

  我兴奋的跑出木屋,师傅现在应该还没醒吧,若他醒来看到期盼已久的“姽娓”终于开花了,定会开心的像个孩子吧,想到这里我就急切期盼着师傅能看到这一切。

  才刚走进了几步,“姽娓”独特的花香就窜进了我的鼻子里,仿佛能看到周身正潜伏着无数散香的仙子,勾着人一步步往那幽香得源头走去。静谧的清晨,这清新而独特的气韵盖过了周遭一切的繁华,仿佛这一园子的花草都不过是一出戏的配角,当真正的主角登场时,他们都悄悄地退却了身形……

  “这叫什么?”淡淡的声音从耳旁传来,转身竟是小虎,没想到他也起的那么早。

  “姽娓”我朝他笑了笑,继续低头观察起花来,这株姽娓在蝶谷种的整整十年,比我来到蝶谷的日子还要长。我曾一度怀疑它究竟会不会开花,但是师傅每每都坚定的告诉我,它一定会开花。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等待了十年的绽放。

  “姽娓……”小虎低声自语了一句,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原来它叫姽娓……”

  “你以前见过?”小虎的反应让我有些讶异,按说姽娓是极其稀有的花种,可听他的口气好像见过似的。

  “恩。”他点了点头,“我在师傅那里看到过这花,可是师傅从没跟我提过它的名字。”

  “是道长吗?”我探头问他,说起来小虎这几年应该都是跟着他学武的,没想到那严肃的道人竟也喜欢摆弄花草。

  “恩……”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点点头,好在这样平淡的反应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师傅的姽娓开过花吗?”

  “没有。”

  “真可惜,你看这姽娓开的多好看,要是师傅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恩。”

  我忽然有些尴尬,小虎从小就不喜多话,但这次回来话似乎更少了,这样一问一答的方式让我不知该如何继续我们的对话,气氛郁结得可怕。

  “师傅应该醒了吧,我去叫她起床,她看到姽娓开花一定会很开心的!”我朝小虎笑了笑,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还未等他回答便朝师傅的睡房跑去。

  同是一间木屋,师傅的睡房就在我隔壁,记得以前师傅只要往木墙上敲几下,就能把睡懒觉的我给吵醒了。回想那时的日子,虽然常常被师傅拖着骂,偶尔也会罚我统计整个蝶谷的植物数量,但是就是那样平凡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却无限的怀念。

  “师傅……”我轻敲了敲师傅的房门,第一抹阳光已经洒在了木屋的房檐上,暖暖的毫不刺眼,按是平日,师傅定早就起床了,没想到今天竟轮到一向睡懒觉的我来叫师傅,我忽然有些隐隐的自豪感。

  “师傅,你睡过头啦!快出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我兴奋的敲着门,完全没有察觉到房间内异样的沉默,“我要进来了哦……”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伴随这木门特有的吱呀声,我进了房。

  师傅不喜让我进她房间,我只是偶尔进过几次。这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案头摆着一盆容兰,小小的已抽出好些花苞,在大片的兰叶中间显得煞是好看。一旁的紫檀金盏香炉上,香已尽了许久,看不出一丝余烟的痕迹,唯有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的淡淡“颜槿香”,似乎在诉说着它的过去。这是师傅最喜欢的一种香,我总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但师傅却偏偏对他情有独钟。

  师傅正躺在云檀木制的床上,一床桃红色的锦缎云纹被盖在她身上,她侧身朝里睡着,我看不见她的脸,唯见鬓上银白的发丝,丝丝缕缕比那日又生出了许多,我暗暗感到这屋里有股压抑之气。

  这一切让我隐隐感到些不安。

  “师傅!”我试着在床边叫了一声,她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躺着。刹那,前些天她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耳旁。

  “不知明年我还见不见得着了……”

  难道?!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莫不是师傅……

  我慌了神,我忙伸手去触碰师傅,“师傅,你莫要跟小锦开玩笑啊!”心中早已如打开了一个尘封的阁楼,尘土扬起,扰乱了一切的思绪。

  我伸手将师傅的身体扶过来,可就在看见那张脸的刹那禁不住尖叫了一声。那张脸全不似往日的神采,眼睛痛苦得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全无血色,甚至有些微微的发紫。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惊慌的往后退了一部,不敢相信那宛若枯萎花瓣的人竟然是昨日还笑脸迎人的师傅,那抹红色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却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鬓间花白的发丝刺得人心惊肉跳,干枯得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不!这不是真的!我如同木偶一般被定在原地,分毫不能思考,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即将醒来的噩梦。

  “丫头……”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浑浊的眼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如同一具恍惚出窍了的肉身,恹恹地躺在那里。

  “师傅!”我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经沙哑得带着哭腔,泪水顺着眼角落下,竟不满了整张脸庞,“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我扑过去跪在地上,身子伏在师傅的床榻上,泣不成声。

  恍惚间一只冰冷的手摸过我的发丝,“傻丫头,师傅总是要走的……”那声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如同即将枯竭的油灯,燃着最后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走?要离我而去吗?我拼命的摇头,“怎么可能,师傅今年才四十九,就算要离小锦而去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啊……”

  “我……”师傅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剧烈得咳嗽起来,我忙掏出锦帕替他擦拭,却见殷红的液体染上了白色的锦帕,触目惊心。

  “师傅……”这血如同一根根芒刺狠狠的扎着我的眼与心,揪心的疼痛,“怎么会忽然这样……”泪水如泉,纵横在早就麻木了的脸上,“我……我去拿药!一定能治好的……一定……”我如同着了魔一般,想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不要……”师傅无力得摆了摆手,示意我别离开,“去替我点盏‘颜槿’……”那声音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发出来的。

  “什么不要!”泪水滑落,“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点什么破香,现在想办法治疗才是最紧迫的事情啊!”

  “丫头别闹了……”师傅忽然握住我的手,“你以为‘颜槿’只是一味香吗……那是用来续命的……”

  续命?我看着师傅,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缕哀愁。

  我抹了抹迷离的眼,顾不得心中的疑惑,从地上站起,在架子上拿起一包用红绸包着的香料,那就是“颜槿”。

  点上香,将镂空的紫檀香炉盖子盖上,片刻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颜槿”独特的香味四散开来……

  我将香炉端到师傅床边,顷刻那云烟漫起,师傅的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丫头,有些事我早想和你说了……”师傅看着我,眼神淡淡的,在那云烟中看不透彻。

  “恩……”我哽咽着应了一声。

  “其实我祖上是东岚开国大将军莫青狮……”烟霭四合,宛若仙境,师傅就在那撩人的香中悠悠道出了关于她的故事……

  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东岚开国皇帝李元狄在统一东岚前曾从各地藩王中收取了一大笔财富,并将它们藏了起来,以备不时只需。然而,他终究是没有逃过兄弟的暗算,临死之前,他将埋藏着这笔宝藏的地图交给了誓死效忠自己的将军莫青狮,也就是师傅的祖父。

  于是莫氏一族开始为了守护这张地图,使之不落入谋害君主的岚梵帝手中而四处藏匿。后来,莫青狮由于受伤过重,未到半年就撒手西去。只留下一女莫韵,也就是师傅的母亲,然而多年的奔逃生涯使她留下了一身的伤病,师傅五岁那年她也随着自己的老父而去了。师傅的父亲苏寒思念亡妻成疾,一年后也郁郁而终。死前将年幼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毒王——袁睃玉。

  然而让苏寒没有料到的是,岚梵帝派来的杀手竟然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用了“酬情”,这毒阴得狠,即便是毒王也只能暂时克制着它毒发而无法彻底根治,为了完成死去好友的遗愿,袁睃玉奔走各地,终于找到了“颜槿”,唯有这种药才能克制住“酬情”的发作,可是“颜槿”本身也是一味毒,少量吸入并无关系,一旦常年接触,就会悄悄要了人的性命。

  我终于明白了师傅为什么不让我进她的房间,为什么喜欢如此奇特的香料,原来“酬情”被彻底解除的那一天,就是“颜槿”的毒发之日!

  师傅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后,人又虚弱了几分,那香虽带给她生气却又像是在抽取她的精力,我的心颤颤得充满了恐惧,“师傅你别说了……就算这样小锦也不会离开你的,不管有什么危险,小锦都要生生世世陪在师傅身边……”

  “傻丫头……”师傅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庞,黯然的眼里带着无限的慈爱,“师傅本以为自己要伴着这地图孤独的老死在这荒山野岭中了,没想到竟然让我遇到了你……”她看着我的眼,勉强的挤出一缕苍白的微笑,“这几年有你陪在师傅身边……为师已经今生无憾了……”猛然间,她又剧烈得咳嗽起来,那猩红的液体在师傅素白的里衣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师傅你别再说了……”听着那越来越虚弱的声音,我只觉得那猩红是落在我心里的,“你不是还没找到那个人吗?小锦没用,没为师傅找到要找的人……师傅放心……小锦一定……”话说到一半,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那一直如慈母一样的师傅要离我而去,心中似被生生剜去了一块,锥心的痛横亘在胸口。

  “那个人……”师傅虚弱的喃喃着,“一切都是命吧,不见也许更好……”

  我抬眼,看到师傅眼中的凄哀,那一刻我似乎能读懂她眼中想要诉说的故事,那个男子对她一定很重要吧,那眼神落寞而眷恋,带着深深的不舍……

  “丫头……为师还有一件事情……”师傅吃力得将头转了转,握着我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松松得搭在我的手背上。

  “什么事情,师傅尽管说……”我使劲忍住啜泣,泪水迷了眼前的一切。

  “屋外的那株‘姽娓’低下……低下埋着一个包袱……那里面,里面有……”声音越来越轻,我几乎已经听不清楚师傅在说些什么了,只看见她的口一张一合的,不甘得尝试着却终究发不出声音来。

  “地……图……”在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的刹那,那原本嗔怒过、微笑过、顽皮过、认真过的眼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缓缓的合上隔绝了这个尘世所有的烦恼与欢乐。

  清晨的阳光被隔绝在木屋的外面,即使再绝美的画面又如何呢?在这间小小的的木屋里,那个如母亲般疼爱过的师傅走了。那优雅着腾起的烟,从香炉里缓缓升起,缭绕着,缠绵着,终还是袅袅得散了……

  我知道,这世间最亲的人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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