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使还是蜘蛛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神？
恐怕没有人知道。
但我知道，一定有天使。
不要问为什么如此笃定。
眼下，他就是其中之一，至少，他自认为是其中之一。
既然还没有取名字，干脆就依他的意思先叫他“天使”吧。我嫌打字累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叫“他”。
时间回溯到十四天之前：羽元六六零六年六月六日。
毗邻着万里冰洋的小小雪国，只是西唐公国的附属国，疆域远不及南面血月帝国这样的大国，也更不能与东面洛马帝国这样的巨无霸相提并论。
“天使”降生在雪国的一个不起眼角落，没有自带任何夺目的主角光环——譬如说：降临时满城花瓣枯萎；或者说，天空雷鸣电闪，风云毕集。
他就是很普通地出生了。没有带来任何不思议的神迹，没有引起任何闲杂人的注意。
天使睁开沉重的眼，坐直身体，打量世界。
这里一片洁白茫茫，看不到尽头，又或许有尽头，只是刚刚降临世间，力量过于微弱，视力不能洞穿一切。
漫天的白色六角花瓣飞舞，天使轻轻抬起白皙的右手臂，伸出已经指甲长齐的食指，试探着想要接住一片。
一碰即化，雪片消融。浸于指纹，散于指尖。
天使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和人类一样，拥有37.5摄氏度的体温：这是不应该的，我不应该是温血物种。
天使大致对自己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墨色悠扬的飘逸长发，光滑细腻的白皙肌肤，宽阔有力的伟岸肩膀，勉强看得见六块肌肉的腹部，修长美丽的匀称双腿。嗯，连脚趾甲都是完美无瑕的。
几乎十全十美的，神之杰作。
他的眼睛与寻常人类不同，至于哪儿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他看到了眼角右上，嘀嘀哒哒跳出来的淡红色小字，而他居然能理解它们的意思。
【时间：YD－6606.6.6－9:16AM】
【地点：雪国北部.罗斯城祭天广场.正西偏南15度34分，24560米】
【红色警告：能量值低于0.01%，仅能支持48小时生命】
——你特么的唬我？我才活了两分钟不到，就即将死亡了？？？
【警告：时空信息来源不明，非众神卫星定位系统提供】
【警告：您已经连续365240天没有进行杀毒了】
——我中毒了？好的，快提供个妹子过来人工呼吸。
【红色警告：真实账户资料受损率100.00%】
【红色警告：为避免被时空法则注销身份，已为您随机窃取一名死亡者账户资料，数据不兼容，暂时无法破译，执行权限缺失率93.00%】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我是谁来着？
【未查找到网络。脱机杀毒进行中……34%…78%…99%，杀毒完成】
【需开机重启，请选择重启方式，选项1：睡眠365240天，完成补丁安装。选项2：不重启，放弃安装。】
——等我算算三十六万多天是多少年再做决定……
【处理结果：1000年整】
——大爷会算，我说了需要你帮忙了么？
冰天雪地的气候有些过于寒冷了，所以他把羽翼往身前闭合，像一只老鹰在寒风料峭里合拢双翅，抵御满世界的冰凉。天族长年在至高至寒的天界生存，即使是新生者，也应该早就不怕严寒才对。
然而翅膀伸过来的下一刻，天使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虽然有翅膀，甚至拥有史诗一般稀有的六条翅膀，但它们却不能被称作羽翼，那上面竟然没有一根羽毛？
没有羽毛就算了，关键是连肌肉也没有！就好似几根被哪个王八羔子啃过的鸡腿，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天使似乎听见，所有雪片都在冷风里轻声嘲笑。
没有羽翼代表着他没有继承任何力量。羽毛的多少，决定了天使的强弱。
谁都期望拥有海岸线一样长的翅膀，包括刚刚才降生的天使。
【提示：该时空的雪花没有意志，主人您产生了幻觉】
——我知道，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
【提示：有14只不明身份的生物个体正在靠近，其中2只具有智慧】
——你的量词使用，真是传神。只……
——但你有点太啰嗦了，我早看见了。
远处一只灰褐色的木制雪橇在雪原上极速驰骋，十二条银白的长毛雪地犬，在前卖力地拽着绳子飞奔。天使想要站起来避开这一场交通事故，却摔倒在地。
【红色警告：在获得能源补充之前，请不要尝试剧烈运动，否则有可能提前死亡】
——站一下也算剧烈运动么？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惊呼起来，“爷爷，前面一只残疾的人形蜘蛛怪……还是个雄的……还只有六条腿！不好意思……八条八条，人的两条腿也算的话。”
什么残疾人形蜘蛛怪？我可是天使，angel，神的代言人，六界的统治者……之一，长生不死的immortal……反正我不是蜘蛛。天使这样想道。
【提示：您的账户数据已丢失，目前我也无法确定您的种族】
——放屁！我无比确信，我是天使。
当然，他和那个乱七八糟东西的思想交流，别人是听不见的。
一个老人也声音惊讶起来，“打一辈子的猎，终于发一回小财了！这够你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呢！残雪人蛛很珍贵，生来就是六条腿。平时不好好学习。什么残疾，尽会胡扯。看看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模样，成天只知道装萌卖傻，将来让人怎么把这么大笔家业放心交到你手上啊，哎……”
“好啦好啦，残雪人蛛。还长得挺帅的叻，都搞得我小鹿乱撞，小心脏儿扑通扑通的……”
——关于长得挺帅这一点，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真的不是什么蜘蛛！
天使本来想发表一下个人意见，但一个口袋将他全身罩了起来，顿时一片漆黑。
——纳尼！难道我成了猎物？
【恭喜您，猜对了！】
被不明物体击昏之前，听见口袋外女孩儿的痛呼：“打我做什么，我就是多看了一眼嘛，还不是你动作太慢，何况，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真的没有看见，真的……”
她爷爷不相信她没有看见，但天使相信她。
——毕竟我相信所有女人的胡扯。
醒来的时候暖和许多，甚至于右半边身体一阵发烫。
睁眼往左瞧去：大致欧式风格的装修，一切都很陈旧——这家人应该比较穷，或者说简朴。
充满裂纹的褐色圆桌。一个锈迹迹斑斑的铁茶壶，几个透明的玻璃杯，都各自在桌上东倒西歪。圆桌旁随意摆放的两张椅子：一张少了半条腿，一张没有靠背。破旧的海绵沙发，距离圆桌只有一米。沙发上，一个脏兮兮的白绒天使玩偶。熟睡的花猫将玩偶按在尾巴下，花猫的屁股正对着玩偶的嘴。
最重要的是，右侧燃烧着木炭的壁炉太烫人……不，太烫天使。如果有羽毛，估计已经被点着，烧成一堆乌漆抹黑的焦炭了。然后他看到了两个红色箭头，一个指向火焰边缘，一个指向火焰中心。
【内焰：682摄氏度。边焰：1120摄氏度】
天使费力仰起头，终于出现了一点满意的东西：天花板上镂雕的天使栩栩如生，似乎正散发着圣洁的光辉。看得出来，他们很信奉天使。虽然现下就有一只活生生的天使，被他们当作野生蜘蛛，残暴凶狠地抓回了家。
并且！还关在了一个铁笼子里？！
不行，他实在是怒了。偏偏这笼子的制造商很是对客户负责，质量居然不错。他这点挣扎力气，果断徒劳无功。但这笼子也实在太小了点吧？
他这么大一只“蜘蛛”，只好弯腰、屈膝、埋头、收拢“蜘蛛腿”，蜷缩在里面。
刚刚望天花板时的费力仰头，差一点折断了脖子。
“猪猪，该吃点东西了，等会儿要送到集市卖了哦！”
女声从背后传来，至于好听不好听，他暂时还没有形成概念。应该，还行吧？
他们养猪了吗？怎么没有听到猪的“啊拗”声？
“猪猪，你不会已经死了吧？”
半晌，没有听到“猪猪”的“我没死”的回应。天使闭着眼心想：死得好。
全身实在太虚脱，懒得动。但他还是竖着耳朵想知道：那猪到底是病死的，饿死的，还是不满意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气死的？
撑死应当不大可能，就凭他们这经济……
女声又呼唤了半天“猪猪”，还是没听见猪的应答……
她终于气馁。
“爷爷，猪猪饿死啦！”女声跺了跺脚埋怨道：“我都说了喂点儿水，喂点儿吃的。你以为它是蛇啊，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死不了啊？”
天使很开心：果然是饿死了，我真是聪明。
老人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这才一天就饿死了？我来看看！”
急匆匆的长短不一的脚步声，应该有条腿不是很健康。
天使也想看看，最后这猪到底怎么死的，死得凄惨不凄惨。所以他睁开眼，看见了笼子外的两个人。
老人长得很圆。一身黑色绒衣，外翻的雪地狐白毛领；满脸雀斑与褶皱，却不是很丑，白发白眉白胡须。正蹲在地板上，一只手托腮作思考状看着我。这是很喜感和亲切的一个人类。
女孩儿不算丑，但也不能说倾国倾城。红色衬衫，白色百褶雪纺裙；波浪卷的金色长发甩在脑后。由于蹲着，头发一直沿着后背垂到地上。和她爷爷完全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表情，蓝色空灵的双眼傻傻地盯着他。只不过，她爷爷是右手托腮，她左手托腮。
天使可能觉得女孩儿的衬衫配裙子有点奇怪，但她确实这么穿的。
“切，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还装得挺专业啊！”两个人同时站起摆摆手，一脸不屑。
老人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回到隔壁。
女孩儿端一大锅猪食一样的东西，放到天使面前的地上，“吃吧，猪猪。”
“………”天使：我就是猪猪？喔，她说的是蛛蛛？！我明白了。强调一下：我真的是天使！天使！
天使艰难地想从喉咙里发出几句威严的抗议。一出口，却是由于过度虚弱而导致的乌鸦嗓：“我是神的代言人！”
【盘子里的东西可以补充能量】
女孩儿瞬间惊呆。没错，下巴拖到了地上，双手捂住左右脸，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天使笑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吓得别人三魂少四魂，七魄少八魄，一向都是每个人最向往的事情。喔不，是眼前的天使最向往的事情。
“你可以说话？蛛蛛？”女孩儿半晌回过神来，姿势不变，疑惑道。
——她惊呆是因为不知道我可以说话？我代言人的尊严何在？虽然这样的代言人在天界多如牛毛。但在这里，绝对是明星级人物。不，明星级天使好吧？
“爷爷，这蛛蛛它会说话！快查查能卖多少银币！会说话的蛛蛛！”女孩儿喜不自胜，飞一般窜到隔壁。
老人在隔壁传来极速的翻书声，过了一阵，道：“书上没有记载有可以说话的蜘蛛精，发了！这是个稀缺人形宠物，最好不送到集市，送罗斯城拍卖会试试，说不定一夜暴富！”
女孩儿道：“嗯嗯嗯。好好喂它，喂肥一点，城里人都喜欢肥宝宝，尤其是人形宝宝！”
天使不满意了，没好气争辩道：“既然这么值钱，把我放出来好吗？链条拴着也比这破笼子强……”
女孩儿手舞足蹈从隔壁窜了回来，蹲到天使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低声自言自语，“又帅、又能说话、又长了那什么的蛛蛛，卖，不卖，卖……不卖，卖……卖……”
“蛛蛛，你有没有名字？”蓝眸女孩儿冲我问道。
“先把我放出来拴着吧，这笼子太小了。”天使继续提出自己的合理建议。
她往后撩了撩她的金色长发，思索道：“没名字？那就叫你蛛蛛吧。”
天使释然了：好像是作为天使可以听懂他们，他们听不懂我？他摇摇头呢喃，“原来遇见了一个智商太低的白痴丫头，听不懂我说什么啊……”
既然说话都是被当作身体尾气排泄一般忽视，索性骗一骗她也不打紧：“姑娘你走光了……”
女孩儿一听，醒过神来，忙不迭双腿并拢，双手捋过裙子遮住。
天使笑了。
女孩儿发现居然被卑贱的动物给欺骗，也窘得不行：“那就放你出来拴着吧，不要吓着我家的花花喔，吓坏了我就把你当珍惜肉类卖给屠宰场的王伯伯，不当宝宝卖了！”
天使：走光你就能听懂，我也是醉得不行。
天使以为她要拴他的手或者腿，谁知道居然给套戴了一个狗项圈！一条铁链只有一米长，几乎把天使固定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有没有人性？至少把我拴屋里啊！真是愚蠢之极的人类！像我这样帅得昏天黑地的宠物，你们投胎一百回也见不着啊……信不信我告你们非法虐待宠物罪……”
里面一声猫咪的惊恐叫声，给了他答案：
花猫不喜欢你，你还是外边儿呆着吧。
还是老人家懂事儿。为避免教坏读者，这位懂事儿的老人家为他在腰上缠了一大块抹布。嗯，整个人……整个天使，算是有尊严不少。
【成份分析：这抹布脂肪酸含量很高】
——你怎么不告诉我它还胆固醇很高？
【换种解释：这抹布很油腻】
——这不就结了，下回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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