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今日得到少泽帝君应允，青孜欢天喜地的下山玩去了，穷奇自然也跟着下了山。少泽帝君站在五神山顶，看着一人一兽渐行渐远的身影，心情有些低落，难道真的就这样送她去西天梵境？她没有错，虽然她是魔君和妖后的女儿，可这并不是她的错。
青孜下山之后，直奔西海，为了不惊动琉璃园的九公主，捻了隐身诀腾云疾飞，穷奇有样学样，隐去身形一路跟着青孜，等发现青孜一路奔着西海深渊而去，十分诧异，“主上这是要去哪里？四海深渊皆为至寒至阴之地，且灵气逼人，不利修行。”
“我去见个人，耽误不了多久。”青孜如今也能如元戎帝君一般在西海深渊腾云而飞了，靳无言的内元果然厉害啊。
再见到素磬的时候，青孜有些窘迫，可令她更窘迫的是，素磬见到她，居然双手平举至额头，向她跪地行礼。青孜连忙上前将她拉了起来，“素磬，你这是干什么，上次伤了你，我一直很过意不去，你这样真是折煞我了。”
“上次是素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君上，还请君上宽饶。”
青孜愣住了，君上？在说她吗？
“我已在此恭候多时，君上，你总算来了。”离夙从宜兰殿里走了出来，手执羽扇，到了近前也如素磬一般，向青孜跪地行礼。
青孜连忙起身将她拉起来，“我认得你，你是离夙，上次玉皇大帝派兵要杀我，是你替我解的围，一直也没机会谢你，你再跟我行礼，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君上是妖后的女儿，西蛮的新主，我受众人之托来请君上回去接任君位，这跪地礼，君上受得起。”离夙脸上带着几分浅笑，她竟自行融合了妖后的内元。
青孜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你方才说……我是谁的女儿？”
“君上是妖后的女儿。”
青孜只觉得心里堵的发慌，喃喃道：“你是说云姬吗？你是说……我是云姬的女儿？”
“云姬正是妖后的尊讳。”
青孜漠然地摇着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云姬的女儿？她不过是流落在不周山的孤儿罢了。
“如今君上三元归一，便是最好的证明，你是妖后和魔君的女儿。”
青孜抚着胸口，想起了幻空之中那阵难以承受的撕心裂肺，同无妄海边与靳无言的内元相融时，当真是如出一辙。她应该想到的，不是吗？魔君的内元，即便在无泪强取豪夺的情况下他也不曾透露半个字，却是轻易就将内元给了她，为了助她二元合一，不惜化作飞灰，凭什么呢？她算什么，值得靳无言那般付出？抬眼看着离夙时，视线已然模糊。
“君上今日到此，难道不是听到了妖后的呼唤？”
“你说……我梦里听到的……是……是……”青孜有些说不下去。
“其实二位帝君都知道你的身份，瞒着你怕是不忍伤你的心，但我的立场不同。”离夙叹了口气，接着道：“素磬，去将妖后留给君上的礼物拿来。”
“云姬……留了礼物给我？”
“是的，君上看过礼物，想必事情的真相便清楚了。”离夙上前两步，半托起青孜的手，“君上请进殿休息。”
青孜木然跟着离夙走进宜兰殿，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大了，心里也一抽一抽的痛着，她是云姬和靳无言的女儿！师傅他，不仅杀了云姬，还杀了靳无言。忽然想起在东海龙王的花园第一次见到靳无言的情形，眼泪似乎有些隐忍不住，你把球球留给我，是盼着我此生无忧吗？
穷奇上前两步挡开离夙，“离主上远一点。”
离夙吃了一惊，魔神的坐骑，竟然是魔神的坐骑，他不是早就随同他的主人一起，被昊天大帝斩于冥山郊外了吗？穷奇跟着青孜进了宜兰殿，冷脸站在她身侧，仿佛在说，谁都别靠近主上，滚开。青孜有些魂不守舍，她能不能即刻就回五神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依旧跟着师傅修行，依旧跟着师傅游历，只看他的好，只看他的善意。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脚，她想走，可它却不动。
素磬捧着一颗斗大的夜明珠走了进来，十分恭敬地递给青孜，“君上，这颗夜明珠我守到现在，总算不负妖后所托，今日便交给你了。”
青孜接过来，看着夜明珠出神。
“素磬，随我退下。”离夙边说边转身往外走。
“是。”
宜兰殿内的鲛人也都被素磬遣了出去，唯留下青孜和穷奇。青孜看着比冥生楼的那颗还大一圈的夜明珠，有些懵，摆弄了半天不得要领，整颗珠子也没有被封印的迹象。这就是云姬留给她的礼物？这是担心她有一天穷途末路，好拿出去卖了套现？云姬和靳无言，一个留了一只解忧兽给她，一个留了一颗斗大的夜明珠给她，可她需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身外之物，“穷奇，回五神山。”
青孜和穷奇走出殿外，离夙迎了上来，“君上，如何？”
“妖后留给我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怕是担心我有朝一日穷途末路，不过我在五神山修行，横竖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青孜苦笑着继续说道：“既是她留下的，我便带走了，可以吗？”
“君上是否考虑一下随我回西蛮，接掌君位？”
“西蛮自妖后离世，一直是谁在主持大局？”
“是我。”离夙如是道。
“那便辛苦你继续主持大局吧，我虽承了妖后的内元，却对西蛮一无所知，于情于理都不该由我接掌君位，况且，我在五神山修行，半途而废总是不妥。”
离夙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君上既是我妖族新主，这个护身符还请随身佩戴，万一遭遇什么危险，请将护身符掰成两半，我即刻就能知道。”离夙说罢，递过去一个圆形玉佩。
“谢谢。”青孜接过玉佩收好，“那我走了。”
“君上请多保重。”
青孜看了素磬一眼，总觉得她今日的神态很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青孜走后，离夙也要离开，素磬赶忙迎上前，“大人，我是不是，不必留在这里了？”
离夙看着她，冷冷道：“你留在这里本不是我的意思，你要离开却为何要来问我？”
素磬脸色刷白，她果然容不下她。回不去西蛮，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离夙不再迟疑，绝然而去。
素磬当年临危受命，为妖后守护夜明珠，不曾通报妖族长老，离夙知道后来过西海多次，要求素磬将妖后遗物送回西蛮，都被素磬严词拒绝。妖后将夜明珠交给她的时候，求她务必亲手将夜明珠交到她的后人手里，素磬觉得，西蛮怕是有什么不妥，否则妖后不会出此下策。千千万万年来，她一直信守着自己的承诺不曾离开，也因此得罪了离夙，素磬觉得，离夙怕是已将她从妖籍上除名，她再也回不去了。
青孜无精打采的回到太极阁，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离夙的话，你是妖后和魔君的女儿，这句话盘的她头昏脑涨、盘的她心乱如麻、盘的她茫然无措，铁一般的事实似乎容不得她不承认，她如今三元归一，半妖半魔。当初锦炎上神就说过，从没有人三元居一心。承了靳无言的内元后，她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是她不敢想，抑或是，她根本就是拒绝去想。
念了个咒将夜明珠变小，随手摆到桌案上的茶盘里，青孜趴在桌子上看着夜明珠出神，好半天，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这点小法术怕是瞒不过帝君，万一帝君问起她从何处得来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她要如何作答？想了半天，有法子了，她拿起明珠就往外走，没走几步路，穷奇就跟了上来。
青孜扭头看着他，一阵郁闷，“你别老跟着我。”
穷奇满脸的忠心耿耿，“以前犯过的错，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主上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自从穷奇跟着她回到五神山，她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在发现他是上古魔神的坐骑，四海八荒最厉害的魔兽之后，心里很是得瑟。以前她就羡慕那些有坐骑的上神、神君，觉得骑着坐骑腾云，真是个很有派头的事情，可偏偏与她私交甚笃的朱雀神君没有坐骑，帝君也没有坐骑。如今，虽仍没有骑着坐骑腾云的经历，但她毕竟有坐骑了，还是这么生猛的坐骑，真是很有派头。
“我要去趟幽幽谷，你跟着去吗？”
“去的。”
“幽幽谷里住着谁你可晓得？”
“不晓得。”
“如果我告诉你，幽幽谷里住着浮屠，你也跟着去吗？”
“……”
青孜揣着夜明珠，腾云直奔幽幽谷，如愿以偿的将穷奇留在了太极阁。虽然穷奇是个极为生猛的魔兽，但据五神山志的记载，浮屠是个更为生猛的凶兽，生猛的连当年的天地共主都不曾放在眼里，若是他排第二，那么放眼五界，无兽可居第一。
青孜在幽幽谷里找了一圈都不见浮屠的踪迹，知道他是躲起来了，她凝神运气，挥掌如风，少泽帝君所授的这一套《行云流水》，已然打得像模像样了。浮屠被她逼得现了身。
“跑到我这儿穷得瑟什么？”浮屠坐在山坳子上，没好气地挖苦道。
“又被我吵醒了吗？起床气这么大，你最近有点犯懒，不会是要提前冬眠了吧？”青孜一下子蹿了上去，凑到浮屠身边，笑着说道。
浮屠直翻白眼，他又不是冷血动物，冬什么眠，在看到青孜额间的往生花印时，愣住了，他握住青孜的双肩将她扳过来，“你别动。”伸手轻触那个花印，喃喃道：“你怎么会……”
“漂亮吧？可惜它定不住，有时候有，大部分时间没有。”
浮屠第一次见到往生花印时，智慧未开，尚未修成人形，只是一头无名的凶兽。有一次他左翼折伤，被困于昆仑山脚，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为他听说昆仑山上住着一个嫉恶如仇的神君，对擅闯昆仑山的妖妖兽兽从不心慈手软。所以看到她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扑杀，她灵活的左躲右闪，既不伤他，也不离开，直将他耗得精疲力竭才靠近，她为他清洗伤口，给他敷药，临走时说，不出三天就会好的，保管什么痕迹都不会有，还是一双漂亮的翅膀。三天后，她果然又来了，这一次，她亲自将她送出了昆仑山。只可惜，除了她额间的那个往生花印，他什么也未能记下。
“浮屠，你想什么呢？”
浮屠回过神，松开手摇了摇头道：“一些往事，这个花印，何时有的？”
青孜想了一想，回道：“我从玲珑宝镜里出来的时候。”
“你看到了些什么？”
青孜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哀伤，“尽是些伤心事，不提也罢。”
“说说看。”
青孜瞪了浮屠一眼，“你这样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真的好吗？”
浮屠痞赖地一笑，“你还没说，怎知我会不会高兴？”
“你不是宣麟吗？还叫我说，分明是想拿我的伤心事耍乐。”
“宣麟死的早，知道的不多。”
青孜眼神如刀，在浮屠脸上刮了又刮，怎奈浮屠脸皮厚，浑然不觉地看着她，示意她说。青孜叹了口气，只能将宣麟死后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说完，心里一阵抽，视线也模糊起来。
“我约莫知道朱雀神君在哪里。”
青孜立刻来了精神，“当真？”
“照你说的，他该是在西天梵境历天谴。”
“天谴？”
浮屠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他竟然为了你，想要除去仙籍。”
青孜懵了，朱雀想除去仙籍？！
五界众生皆有典籍，妖有妖籍、鬼有鬼籍、魔有魔籍、人有人籍，仙嘛就有仙籍。所有典籍都是记录五界众生，生生死死的史录，但唯有仙籍无形无状，无载无册，非人力所能篡改。所以五界之中，修仙最难，相对的，除去仙籍亦是最难。仙籍，是封在佛天塔顶宝珠之内的一枚法印，所有位列仙班者，自得道那一天起名字就会自行记入这枚法印，从此受仙律所约束，历天劫、遭天谴，自有章法；要想除去仙籍，必须在西天梵境历了天谴并活着出来，法印才会将其名字除去。自娲皇娘娘创建仙籍以来，朱雀，是第二个自行进入西天梵境想要除去仙籍的人。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青孜小心翼翼地问道。
浮屠冷哼了一声，“只怕他，回不来了。”
青孜猛的站起身，“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只要你高兴，权可当作玩笑来听，我倒是无所谓。”
青孜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来找我，就为了显摆你随少泽修行的成果？”
青孜缓了一缓，复又坐了下来，从袖筒从摸出了那颗夜明珠递给浮屠，“这颗珠子，想劳烦你替我保管，我不想让帝君晓得，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才知道你的身世？”
青孜怒吼道：“你一早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浮屠很淡定、很欠揍地回道：“你又没问。”
青孜气得火冒三丈，却又奈何他不得，打架估计占不了多少便宜，况且还有求于他，好在她还是比较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怒了一会儿，火气就被她慢慢压了下去，转而一笑，“我果然还是应该常来这里坐一坐，有事没事就找你问一问的。往后我一定改，先告辞了。”没等浮屠反应过来，青孜已经跑得没影了。
浮屠看着手里的静夜珠出神，青孜啊，你的胆子真的不是普通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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